49 買回

買回

她這麽膽小, 怕死，怎麽會像虞鏡一樣？

“沒什麽。”

衛淩州一步一步走下去，身後, 沈稚寧的歌聲不斷, 她似是心情好了許多, 全然忘了他們身在何處。

“衛淩州！你看！”

前面山洞之外，有光透射進來。

沈稚寧眯了眯眼睛，擡手指過去。

衛淩州擡起頭，看着光，唇角勾起笑。

“我們出來了。”

沈稚寧從衛淩州背上下來，她主動笑着詢問：“衛淩州, 你累不累？”

二人離開深洞, 沈稚寧回頭, 發現山體和前方的宅院連接在一起, 徐敬成便是利用這樣得天獨厚的地勢造了這座密室，也因此, 他們得以在密室坍塌時, 逃出生天。

只是還有一處，她不明白。

在夢境之中, 她所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徐淵提劍自刎, 可徐敬成現下還好好地活着。

她正疑惑, 衛淩州說：“累。”

沈稚寧抛去腦後的疑惑，含笑看他一眼。

“那換我扶着你。”

說罷, 沈稚寧低頭, 順勢擡起衛淩州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頸後面。

他們順着海灘, 一路往梅院走。

她個頭不高，身形也瘦。手臂架在她脖頸後，衛淩州的上半身沒辦法直起來。

他彎着腰，低睫朝沈稚寧看去。

她不輕松，很費力。一襲紫衣在這一遭泥裏打了一圈，早已沒了原先的光鮮明亮，臉上也不知是何時多了點髒。但她的眼睛很明媚，往前走的模樣倒一點也不像她身形顯現的那般嬌弱。

“衛淩州，若徐敬成發現你我并沒有死，定會再來尋麻煩。”

她想到才發生不久的社火案，“那些孩子的死，可否與他有關？”

沈稚寧自顧自思索着，一邊與衛淩州分析：“可若是他早已因虞鏡之死而瘋魔，殺人如麻，這荷州城必定不會如此太平，多年來，未有一件大案發生。”

衛淩州側眸，看向沈稚寧：“所以？”

“你認為，那些孩子的死，與他無關。”

“嗯。”

只有這樣，這件事才說的通。

“你可知道，我方才從虞鏡那個替身身上，拿的是什麽東西？”

沈稚寧搖頭。

“是幻行蠱。”

依着這個名字，沈稚寧問他：“幻行蠱，顧名思義，是可以制造幻術麽？”

像他用幻粉那般。

“非也。”

衛淩州道：“幻行蠱與普通的蠱蟲不同，它養來并非害人，而是用來自戕的。”

“自戕？”

沈稚寧不大明白，為何會是用來自戕的？

“幻行蠱生來為二，一強一弱，弱蠱受強蠱控制。而若要控制得當，需強蠱宿主有很強的心脈。但用此蠱者，多心神混亂，難以分清現實與虛幻。”

巫蠱之術向來神秘，沈稚寧聽不大懂。

她的眼神懵懵的，既然要控制？那用傀儡蠱不好麽？為什麽要用幻行蠱。

衛淩州說罷，擡眸看見的，便是沈稚寧這幅神情。他忍不住笑，看穿沈稚寧的所思所想：“傀儡蠱是控制活人的，而幻行蠱是控制死人的。”

“他将強蠱種在自己的體內，弱蠱種在他想要的死屍身上。以此來操縱死屍，讓死屍活動，猶如複生。”

原來如此。

難怪徐敬成會在密室之中放一口冰棺。

幻行蠱，肉白骨，活死人。

聽似是神話，實則是假象。

所有的人都知曉那是一個死屍，可只在他眼裏是活的。

而後，衛淩州道出能讓種下強蠱者自戕的最終原因：“幻行蠱，只有二十年的壽命。”

二十年？

虞鏡死之時，衛淩州還未臨世。以衛淩州如今的年紀，加上三年的光陰。

幻行蠱，将死了……

沈稚寧有了猜想：“所以，種下幻行蠱之人，在幻行蠱死之時，他也會跟着一起消逝？”

衛淩州點頭：“嗯。”

“可這與那些孩子又有何關系？”

還未等衛淩州點明答案，沈稚寧便知曉了。

“他在用這些孩子練蠱！”

“他們……”

衛淩州笑着接下去：“你猜到了什麽？”

“其實他們早就死了，死在表演社火之前。”

沈稚寧胸口處砰砰跳着，神色一變：“我們要快點回去了。”

對于陸巧而言，徐敬成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正刑司司主，但她并不知道，徐敬成其實是個瘋子。

是他殺了那些孩子。

拿他們練蠱。

想要在他死之前，找到真正可以複活的辦法。

對于沈稚寧的急促，衛淩州不緊不慢。

他說，“海很美的。”

“要不要停下來看看？”

沈稚寧回頭，看見衛淩州手指捏着一只蠱蟲，是他從那死屍身上找來的。

“衛淩州……”

她知道，他一向不在乎旁人的生死。

陸巧他們于他而言，就如死物。

“盛姐姐還在梅院。”

她提醒他。

衛淩州聽到沈稚寧的話，側眸，挑了下眉，眉間那顆紅痣随着眉毛的動作而下沉移位，他複述，疑惑，重新又問了一遍：“盛禾還在梅院？”

“對！”

盛禾是衛淩州的白月光。

便是他不在乎所有人，終歸是在乎她的。

“哦。”

衛淩州看着沈稚寧，眼神沒有任何的波動：“走罷。”

沈稚寧抿唇，跟上衛淩州。

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

她沒那麽歡快了，明明已經逃了出來，卻不像在深洞的時候。

衛淩州問向沈稚寧：“你喜歡盛禾？”

沈稚寧擡眸，不知道衛淩州為什麽會忽然這麽問她。

她單純只說：“喜歡。”

衛淩州好奇：“為什麽喜歡？”

沈稚寧道：“因為她善良，美麗，堅韌，友好。我沒有理由不喜歡她。”

衛淩州目光遲鈍，緩緩問：“是麽？”

沈稚寧反問他：“你不是也一樣？”

“我麽？”

衛淩州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一般，嘴角扯了一個不屑的笑。

腰間的紅色黑斑蛇感受到主人的情緒，爬出來，它有些不受控制，甚至癫狂。衛淩州抓住他的蛇口，将自己的手指喂了進去。

紅色黑斑蛇張口，嘴裏摻着衛淩州的血。

沈稚寧見狀，吓了一跳。

“小玉，小玉它……”

這紅色黑斑蛇不是最聽衛淩州的話了麽？怎麽還反口咬他？

不對，準确來說，是衛淩州自己喂它的。

而後，沈稚寧看見衛淩州用手指掐住紅色黑斑蛇的七寸，擡手翹了它的牙，小玉疼得蛇頭直擺，沈稚寧看見，不禁縮了下脖子。

她忍不住低聲喚他：“衛淩州。”

而後，沈稚寧聽見衛淩州說：“會錯主子的意，便是這個下場。”

又是發的什麽瘋？

沈稚寧沒明白。

-

沈稚寧與衛淩州回至梅院。

院中，只有盛禾一人。

瞧見盛禾安然無恙，沈稚寧懸着的心放下一半：“陸巧他們人呢？可有回來？”

“昨夜回來過，今早又出去了。”

說罷，盛禾擔心地看着沈稚寧，瞧她身上的衣衫都已破碎，而且一夜未歸……

“你沒事罷？”

沈稚寧搖頭：“無事。”

徐敬成竟沒有來找陸巧他們的麻煩？

沈稚寧不禁疑惑，正回頭，她瞧見衛淩州的視線靜靜地落在她與盛禾身上。

“我們有事，出去一趟。”

沈稚寧拽上衛淩州，離開。

“陸巧他們不在，說不定人現下正在正刑司。”

“嗯。”

衛淩州沒什麽情緒，他想起來之前沈稚寧說她喜歡看書，衛淩州便道：“沈稚寧，去逛書坊。”

“什麽？”

只是衛淩州的話不容反駁，他對沒興趣的事情向來不上心。

何況，他現下已經得到了幻行蠱。

聽到沈稚寧的疑惑，衛淩州溫和笑着問她：“你說你喜歡看書，是騙我的？”

沈稚寧搖頭：“沒有。”

為了驗證自己的确沒有騙人，沈稚寧跟着衛淩州到荷州的書坊。

她一層一架的看過去，有行俠仗義的話本，還有談情說愛的話本，原來現實和書中，都流行這些類型。

而後，她看見一個束冠少年蹲在地上，看着一本書。

這不禁讓她想起來中學的時候，學校外面的書店裏，總會有幾個這樣的，勤奮好學的同學，在角落裏看書。

那少年似看見了她，正當她想走過去，少年扔下手中的書，轉身便跑。

“哎……”

沈稚寧面色一怔，蹙緊眉。

轉眸，沈稚寧看見書架對面，正認真翻閱的衛淩州。她定睛看了眼，只見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掀過泛黃的紙頁，而後衛淩州擡眸，抓住她偷看的視線。

沈稚寧迅速轉過頭，壓低了身子。

恍若只是一剎那的對視。

她走到最初少年逃開的地方，蹲下去，撿起他掉落的書。

只是才撿起來，沈稚寧頓時呆住。

與此同時，衛淩州從書架的另一側走來，站至沈稚寧身邊。

他朝她手捧的書看過去，只見書上的內容十分生動。

束着長發的兒郎與披散墨發的女娘相擁。

兒郎仰頭，上半身向前，挺進。

女娘低頭，臉埋在兒郎胸膛。

粘連在一起，分不開。

沈稚寧臉燙，麻溜地将書頁合上。

轉眸，她聽見一旁的衛淩州問：“你說喜歡看書，便喜歡這種？”

沈稚寧詫異，她慌亂搖頭：“這，不是……”

“是方才有個少年，他在此看書。瞧見我過來，就扔下書跑了。”

沈稚寧一邊解釋，她不知道為什麽，解釋的中途，還有些結巴。

“我當他是一個勤奮好學的，來年去考科舉，可誰料想是，他好學的東西，竟是這個……”

衛淩州低頭看着沈稚寧手上的書，然後又看向沈稚寧通紅的臉。

“嗯。”

信了？

沈稚寧又解釋了一遍：“真的不是我喜歡看……”

而後，手中的書被衛淩州拿過去，留下一句：“買回去慢慢看。”

-

從書坊離開，沈稚寧跟在衛淩州身後。她內心蠢蠢欲動，想要将衛淩州手裏那本書偷出來，然後燒了。

衛淩州全然不在意一般，揣回懷中。

“不去正刑司了麽？”

衛淩州沒有答，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

沈稚寧看着他走去的方向，便知道了他的打算。

想到衛淩州去徐敬成的宅院，先是燒了虞鏡的畫像，又是毀了種下幻行蠱弱蠱的白骨。

對于一個将死之人，将他守了一輩子的希冀都毀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這就是衛淩州此行最想要的。

那他做這一切，為了什麽？

是否是因為聖書上，虞妙留下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