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半美人
夜半美人
不久之後,傅家母女便端着做好的飯菜回到堂屋,明明還是一樣和善帶笑的面龐,但阮檸再看之下,只覺得透着莫名的詭異。
藏在她們皮相之下的究竟是人是鬼,阮檸不得而知。
四人一起用過晚飯,期間阮檸一直克制着緊張,努力與剛來之時表現的無異。
晚飯過後,麗娘帶阮檸去看了小狗,段顯塵則被傅婆婆領去了另一間空閑的屋子歇息。
麗娘告訴阮檸,家中屋子不夠,今夜便要委屈阮檸與她共睡一塌了。
屋外的雨勢漸小,但仍淅淅瀝瀝下着,自與段顯塵被分別被帶開後,阮檸的心中便如潮濕陰冷的天氣一般,陰雲缭繞起來。
她不知道麗娘夜裏會做什麽,但她選擇相信段顯塵。
“沒關系的,一晚上而已。”因而阮檸如是答道。
索性麗娘之後再沒帶她去什麽古怪詭異的地方,眼見天色不早,二人簡單洗漱過後便回屋就寝。
脫掉了外衣和鞋襪,阮檸躺進了床榻的內側,麗娘的小床不大,平時只是供她一人睡在上面,此時便顯得有些擁擠。
但麗娘将地方盡量讓出來,唯一的一床棉被也給了阮檸,她自己則只蓋了一層破舊的毯子。
麗娘的舉動可以算得上殷勤,阮檸甚至覺得,她對自己始終帶着點讨好的意味。
阮檸心緒複雜,猶豫了一會,還是将被子掀起一半搭在她的身上,“夜裏寒涼,你這樣會受凍的,我們兩個可以一起蓋。”
麗娘推辭,“沒事的小姐,我已經習慣了。”
“麗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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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檸在黑暗之中喚了她一聲。
“阮小姐,怎麽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麗娘靜靜地盯着屋頂看了一會,“沒有呢,阮小姐早些睡吧。”
“好。”
阮檸閉上眼睛,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她又如何睡得着,只能側過身去試着調整呼吸,慢慢挨着等到天明。
但願今夜無事發生。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麗娘的确一直沒有動作,身後傳來的是她悠長的呼吸聲,阮檸也逐漸放下戒備,困意來襲。
烏雲流動,月光隐匿。
正在阮檸意識朦胧之際,突然,她感覺到身側的床板動了一下。
緊接着,麗娘細若蚊蠅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阮小姐,阮小姐你睡着了嗎?”
阮檸倏然睜開眼睛,面前是斑駁剝落的牆壁,雙手緊緊捏住身下的棉被,她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和呼吸,沒有回應。
麗娘等了一會,似乎是确認阮檸真的睡着了,這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緊接着“咯吱”一聲,她推門走出了屋子。
阮檸心如擂鼓,她既希望麗娘只是出門小解馬上就會回來,又擔心回來的不單單只是麗娘一人。
輾轉反側了半刻鐘的時間,始終不見麗娘的蹤影,阮檸已然躺不住了,掀開棉被披上外衣起身。
如果按之前分析,麗娘一直沒有回來很可能是去了段顯塵那裏。雖然知道段顯塵是有備而來,但眼下她既然知道情況,能給他提個醒總會多些助力。
況且,她現在一個人實在容易胡思亂想。
思及此阮檸走到屋邊,小心翼翼将房門推開了一條縫,看清四下無人,她才探出腿去,摸黑朝着段顯塵的屋子尋了過去。
冷風忽忽,發出可怖的低沉呻吟,天井下晾曬的衣裳搖曳不定,在牆壁上留下殘影,仿佛無數怨靈悲泣。
阮檸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強忍着害怕,快步朝東側走去。
待到段顯塵的屋前,阮檸不敢貿然進去,将耳朵貼在門框上聽了聽裏頭的動靜,寂靜無聲,這才輕輕叩了叩門。
沒有回應。
阮檸心下微沉,落在門扉上的手指不由加重了些力道。
“誰?”這時候裏頭響起了一道清冽之聲。
阮檸稍稍松了口氣,“段公子,是我。”
過了一會,面前的木門被人從裏頭拉開,高大的男子在少女身前投出一大片陰影,阮檸的視線正對着他的胸膛,領口微微敞着,顯然是才從床上起來,尚未完全整理好衣衫。
但即便是這樣,仍不影響他的沉穩從容。
“出什麽事了?”段顯塵問她。
“麗娘半夜突然出門去了,我怕你這邊出事,過來給你提個醒。”
段顯塵不怕出事,而是怕不出事。
“顧好你自己便是。”
他有些失語地看向衣衫單薄的女子,随即下了逐客令,“回去。”
阮檸猶疑了一會,再次确認道:“你,你真有辦法全身而退吧?”
她可不想第二天起來,發現段顯塵也變成了一堆喂惡犬的肉骨頭。
“死不了。”
段顯塵依舊淡漠疏離,繼而注意到少女實在算不得好的臉色,補充了一句,“你也不會有事。”
“哦,那,那就好。”
其實與段顯塵待在一起會讓阮檸安定下來許多,但阮檸不是瞎子,段顯塵并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他只想自己快點離開。
阮檸調轉步伐往回走。
然而尚未踏出一步,轉角處卻傳來了微弱的腳步聲,阮檸只覺肩頭被猛然扣住,緊接着整個身體向後傾去被帶進了房內。
“躲到那邊去。”
反手朝櫃子的方向一指,段顯塵無聲阖上了房門。
有人要來了。
阮檸如臨大敵、神經緊繃,望了一眼老舊的立式衣櫃,拉開把手躲了進去。
衣櫃裏頭很空,只有一些破舊的床褥,似乎已經許久沒有使用,一股木頭腐敗之味直沖阮檸的鼻尖,她屏住呼t吸、不敢亂動,只能透過兩扇門的縫隙觀察着外頭的情勢。
不一會兒,敲門聲在空蕩的小屋內響起。
段顯塵此刻已經回到了榻上,長腿垂在床邊,低聲詢問是誰。
“段公子,我是麗娘,方才睡不着的時候突然想起有幾個字還不會念,明日你就要走了,奴家現在可以進來向你請教嗎?”
大半夜跑來一個男子房間讨論讀書識字?
不知道是不是隔了一層櫃子的緣故,阮檸覺得麗娘連嗓音都變得輕柔妩媚起來。
床板“咯吱”響了一聲,是段顯塵從床邊站起的聲音,緊接着燭臺被點亮,沉穩的腳步聲一直延伸到門邊,随即一陣陰風灌入,段顯塵閃身将麗娘讓了進來。
透過不大不小的縫隙,阮檸發現麗娘已經換了身裝束,薄紗輕裹、胸口半露,在這寒涼的雨夜,愈發突兀。
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段顯塵看着她,似笑非笑,“麗娘真是來學字的?”
将手中的書卷遞到段顯塵的面前,麗娘眉目流轉,“只要公子肯教,奴家自然是願意的。”
等了一會,見段顯塵并沒有要接的意思,麗娘輕輕抱住了手臂,喚道:“公子,我有些冷。”
段顯塵負手而立,語調聽不出什麽情緒。
“那麗娘想要如何?”
透過縫隙聽見麗娘百轉千回地叫了一聲“公子”,繼而她蓮步輕移,上前撫住段顯塵的手臂,暗示了眼床榻的方向,“不若我們去那邊學習吧。”
!!!
這個人是麗娘?
阮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之前還很抗拒與段顯塵接觸,怎麽又會變得這般主動?
大腦宕機又重啓,阮檸縮在黑暗的衣櫃裏想,她如臨大敵等了半天的危機,結果并不是什麽帶血的砍刀,而是美人計?
“那就如麗娘所願。”這個時候她聽到段顯塵如是答道。
随後段顯塵便由麗娘拉着胳膊,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阮檸一時形容不出來眼下的心情,就像是看見西游記裏的白龍馬與林黛玉風花雪月,怪異有之,勁爆有之,匪夷所思更有之。
但不得不承認,緊張的心緒莫名被緩解,她将眼睛貼在門板上,段顯塵接下來要怎樣應對她真的很好奇……
奈何視線被遮擋,阮檸最後只看見破敗掉色的床幔被一支修長的大手放了下來。
因而阮檸自然也不知道,床幔內的男子表情從漫不經心瞬間冷凝,只用一只手便将麗娘死死鉗制住,用力之大,大有她敢發出一聲叫喊就捏碎她喉嚨的狠厲。
麗娘驚懼交加,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怔怔盯着一秒從神佛堕入羅剎的男子。
她會死嗎?
終于……結束了嗎?
溫香軟玉皆如塵土,段顯塵沒有再看麗娘一眼,他斂目凝神,鋒利的側臉死死鎖住床幔之外,不放過一絲一毫的響動。
夜半寂寂,一室昏黃。
半柱香之後,燭火忽爍,房門再次被推開,這一聲很輕,但老舊的木門仍發出輕微的摩擦,已經松懈下來的阮檸立即全神戒備,盯住了門口。
一把尖銳的白刃闖進眼簾,它被來人藏在身後,沾滿泥土的黑色布鞋在屋中站定,緊接着緩慢又謹慎地朝床榻的方向靠了過去。
阮檸心提到了嗓子眼,床幔之後的段顯塵準備好了嗎?
來人動作很輕,他不會沒發現吧?
那自己要不要出聲提醒?
可貿然提醒,又會不會打亂他的計劃?
遲疑不定之際,床幔內段顯塵突然問了麗娘一句話,震得阮檸耳膜穿孔的同時,也徹底打消了她的疑慮。
段顯塵聲音不大,他問的是,“喜不喜歡——嗯?”
那聲線低沉暧昧中帶着微喘,還有一點惡意的蠱惑調弄,就……真的很像那麽回事。
但阮檸知道,平時連女子都不允許近身的段顯塵,在這個時候不可能有興致行雲雨之事,他這麽做,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降低偷襲之人的警惕。
果然,在聽見段顯塵的嗓音後,那人不再猶豫,手中白光一閃,提起匕首就向床榻的方向沖了過去……
簾幔翻飛,粗壯有力的臂膀高高掄起,下一秒卻沒有意想下的熾熱春色,只見麗娘衣衫整齊縮在床角,那人驚覺不對已來不及,隐藏在後方的段顯塵猝然出腿,将人連帶着匕首都踹飛了出去。
“咚”的一聲,男子重重摔在地上,忍痛爬起來再想要回擊,段顯塵卻已快他數步,居高臨下将人踩在了腳下。
借着昏暗的燭火,阮檸也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竟然是她收購皮毛時,其中一個臉上布滿燒傷的中年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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