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白日清夢
白日清夢
一炷香後,高準帶着傅婆婆和搜查到的證據回來,一入門看見蹲在地上的兩個女子,愕然出聲:“阮姑娘?”
收起佩劍看向阮檸,高準又拿莫名的眼神去瞟段顯塵。
那眼神分明在問,她怎麽會在這裏?
剛剛分明沒見着啊!
段顯塵眉目疏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涼薄模樣。
而阮檸則是一副此事說來話長,你最好別問的逃避态度。
發覺二人之間透着股不可言說的怪異,高準不欲打探隐私,遂輕咳一聲改口道:“還是先審犯人吧。”
經過調查審問,傅婆婆正是一手将獵戶拉扯大,并供他讀書的長姐。而麗娘卻不是傅婆婆的親生女兒,只是很多年前買來的童養媳。
三人十年前輾轉來到煙墩山,并定居于此。一年前,他們開始分工合作,謀害過路的年輕男子并謀取錢財。而這當中的受害者皆為讀書人,并且還包含了三位落第離京的舉子。
他們的謀害計劃很簡單,煙墩山附近人煙稀薄,沒有供旅人休整的驿站旅店。
而途經這裏的年輕男子便會被他們的善意哄騙,在傅婆婆家中留宿,夜半再由麗娘施美人計分散男子的注意,然後獵戶趁其不備闖入,殺死對方。
如若對方沒有中計,負責盯梢的傅婆婆就會立刻回到後院放狗,用數十只被毒啞的惡犬置人于死地。
将搜索出的工具和被害人遺物扔在三人面前,高準憤憤道:“他們都是讀書人,未來的國之棟梁,你們這般謀財害命,就沒有想過殺人也是要償命的嗎?”
傅婆婆面上絲毫不見忏悔,倚靠在牆邊,渾濁的眼珠直視高準,“謀財害命又如何?那我兒子的命呢,誰又來賠給他?”
“你們若是真有本事,京城裏的那些貪官污吏你們不抓,在這裏裝什麽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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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戶,“阿姐,不用與他們廢話,不過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罷了!”
高準手按佩刀,上前一步,“你們什麽意思?”
段顯塵擡手,“高準,讓他們說。”
傅婆婆滿目恨意,從她義憤填膺的言辭裏,阮檸聽到了一個意難平的故事。
原來,傅婆婆的夫君也曾是個讀書人,他與妻兒告別後進京求學趕考,從此卻了無音訊。
苦等夫君不歸,幾年後傅婆婆帶着弟弟、兒子、麗娘找到京城,才發現她那夫君已經中舉并進士及第,還在京城另娶了官宦小姐為妻。
傅婆婆找上門去,可她那夫君只作不識,讓心腹丢給她一紙休書和盤纏,便命她快點滾回老家去。
後來傅婆婆的兒子因路途奔波起了高燒,持續多日不退,人都快燒傻了。
她沒有辦法,又找到夫君那裏尋求幫助,誰想竟直接被堵在大門之外,任她如何哭求,她那夫君始終不願出來見母子一面,還命下人将她轟出了老遠。
傅婆婆的兒子也因此被燒成了一個傻子。
傅婆婆氣不過,勢要與夫君理論到底,就跑去衙門擊鼓報官,然而他那夫君新娶的夫人娘家很有些勢力,官官相互之下,衙門老爺将傅婆婆與弟弟、兒子一起趕出了京城。
而且就在當天晚上,傅婆婆帶着麗娘出門買藥的空蕩,他們借住的破舊寺廟突然着火,弟弟被一根掉落的木板砸中,毀了容貌,從此前途盡毀,與科舉無緣。
而傅婆婆的兒子卻因為沒有及時跑出來,葬身火海。
傅婆婆回憶起過往,仍控制不住咬牙切齒、渾身發抖。
“好好的,為何會突然起火?一定都是他們的謀害!為了前途,他竟連親生兒子都不顧,歹毒至此!所以我恨,我恨天下所有讀書人!”
她又一指身旁的獵戶,“我的弟弟,寒窗苦讀、天資聰穎,卻被他害的容貌盡毀,從此連考試的資格都不能再有!”
聽到這裏,阮檸不由跟着心神觸動,傅婆婆的遭遇着實令人扼腕,
高準沉默半晌,“但這并不能成為你殘害其他讀書人的借口。”
“哼,讀書人。”
傅婆婆嗤之以鼻,“不過就是披了層禮儀外皮的黃鼠狼罷了。”
傅婆婆道,一年前,有一個路過的舉子借宿在他們家,見她與麗娘孤兒寡母,夜裏竟想對麗娘圖謀不軌,後來被趕回的t弟弟失手打死。
那舉子家中很是殷實,身上攜帶了不少金銀,他們嘗到了甜頭,從此,也開啓了共同殺人奪財之路。
說完這些,傅婆婆與獵戶發洩着經年累月的不滿,只剩對這世道的無盡咒罵。
段顯塵不喜吵鬧,沖兩邊揮了揮手,“帶下去吧。”
處理完一應善後事宜,天邊翻起魚肚白,雲開雨霁,晨曦灑進院落,看來今日會是個好天氣。
折騰了一夜,阮家家厮修理好馬車,已經在傅婆婆家門口等候。
段顯塵和阮檸各自完成了此行的任務,誰也沒有再于煙墩山逗留,踏上了歸京的路程。
麗娘被看押,而段顯塵一行都是男子,阮檸因擔心麗娘多有不便,便命家厮駕車跟在他們之後,也好需要的時候有個照應。
按照常理,平民馬車是不可直接跟在官府隊伍之後,因而高準瞧見,拱手詢問段顯塵的意思。
“大人,阮姑娘這樣怕是不妥吧?”
餘光瞥見墜在後頭的馬車,段顯塵沒說可也沒說不可,繼續手握邸報,臉上流露出別拿這種小事問我的不耐。
如若不同意,段顯塵自會吩咐車外的官兵驅趕。
高準把這當成一種默許。
稀奇!
馬車搖晃颠簸,胸口處仍隐隐作痛,阮檸趁四下無人,終于有功夫拉開衣襟朝裏頭查看,果然皮膚上紅了一片,估計明天就要變成青紫色。
想起當時的場面仍尴尬的腳趾蜷縮,阮檸放下衣服索性不去再想,折騰了一夜的困倦感襲來,她半眯着眼睛地靠在車壁上睡了過去。
但滄陽的路途并不平坦,阮檸在車上時醒時睡。直到午時,她被家厮從外頭叫醒,仍頭腦昏沉迷迷糊糊。
一行人在路邊的茶棚內用飯休整,阮檸在官兵的遠程監督下陪麗娘解決完生理問題,見她手腕被鐐铐磨紅,扯下兩塊碎布在鐐铐邊緣繞了一圈。
做完這些,麗娘開始就着水吞咽官兵給的饅頭,阮檸實在困的厲害,在旁邊找了一張空桌子阖上眼睛小憩。
家厮低聲詢問,“小姐不用些飯菜嗎?”
阮檸搖頭,“我沒什麽胃口,你們吃吧,出發的時候告訴我一聲便是。”
周遭環境算不得安靜,但阮檸實在困極,因而不知不覺就這樣趴着睡了過去。
但她睡得并不安穩,還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夢。
夢中自己變成了一塊任人捏扁搓圓的面團,正被人扔在案板上随意揉弄,那面點師傅的容貌隐在一團白霧中,看不真切,但手上的力道卻很大,一會兒将她拍成胖胖的一坨面疙瘩,一會兒又将她揉捏成薄薄的一張面皮。
被翻來覆折騰的實在難受,特別是胸口和胃裏仿佛被壓了塊大石頭灼燒的厲害,阮檸想立刻開口叫停,但張了張口,卻發現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自己竟如同那些惡犬一般,被人毒啞了!
正當她急的冒汗之際,那面點師傅突然止住了動作,一雙玉質古扇的大手按在她白白胖胖的發面團子上,用冷靜又帶着點蠱惑的聲音問她:
“喜不喜歡——嗯?”
随即他隐匿在雲霧中的面容也顯現出來,那眉眼,鋒利中透着寒涼,随着薄唇微微一挑,男子整個人散發出惡劣的調弄。
!!!
渾身如同被人激了把燎原大火,阮檸又惱又憤,用盡全身力氣開始掙紮,最後沖破桎梏大聲喊道:“我不喜歡!段顯塵快拿開,都按青了你沒看到嗎?”
這一嗓子飽含羞怒的夢話實打實喊了出來,索性官兵一行已準備啓程,都在遠處收整行裝,茶棚裏除了阮家家厮,便只剩下段顯塵與高準。
阮檸并沒有因此清醒,反而皺了皺眉,又昏昏睡了過去。
阮家家厮被自家小姐這一聲驚掉了膽,面面相觑之後,又誠惶誠恐地往段顯塵那邊偷瞟。
她們家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拿開……什麽青了?
高準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看看阮檸,又望望段顯塵,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最後見對面之人臉色實在算不得好,才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捏在手中的茶盞本欲咽下最後一口,杯壁已送到唇邊,卻被阮檸突如其來一聲呼喊打斷。
修長的手指捏緊杯壁複又松開,茶盞在空中懸了片刻,最終沒有被男子送入口中,而是“咚”的一聲重新扣回桌面。
“高準,啓程。”
說出這句話時,段顯塵已撩開衣擺,闊步走出茶棚。
高準見縫插針,一邊緊随其後一邊回頭用眼神去詢問阮家家厮:
他們兩個,什麽情況?
家厮一個兩個幹瞪眼,無辜攤手,不知道啊,大小姐什麽時候認識段大人的?
直到段顯塵一行離開,家厮們才輕輕喚醒阮檸,她的夢話太過隐私,因而無人向她提及。
阮檸坦然坐回馬車之上,走了一段路程才發現這回段顯塵的馬車跑得塵土飛揚,它們緊趕慢趕追了半天都難以跟上,如同故意甩開她們一般。
阮檸柳眉輕蹙,之前明明還好好的,段顯塵真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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