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月夜造訪

月夜造訪

周頌安送上拜節禮之後, 阮佑德按照慣有的待客之道,詢問周頌安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飯。

其實他只是嘴上客氣客氣,并沒有真正想要挽留, 眼下杜茗尚在家中,周頌安留下來也只會徒增尴尬。

并且按照以往的經驗, 周頌安十次有九次都會禮貌拒絕。

然而這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周頌安卻直接點了點頭,拱手作上一揖,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多有叨擾了。”

阮檸, “……”

阮佑德嘴角微僵,恨不得抽剛才的自t己一嘴巴子。

臨時吩咐下人給周頌安添了一張凳子和碗筷, 廳堂之內先前還其樂融融的氛圍, 在周頌安坐下之後變得沉悶寡淡。

率先起身向阮父阮母敬了一杯酒, 一口喝幹後,周頌安望向杜茗, “我竟不知,杜監生今日也會在此。”

杜茗不卑不亢,“周司業的到訪也令人始料未及。”

二人隔空對視了一眼, 莫名的不和諧感在飯桌上蔓延, 阮檸此時只想這頓飯快些結束,因而速速打斷兩人道:

“那個……食不言寝不語, 正好你們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大家吃飯吃飯。”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待到結束後, 周頌安卻仍未離去,而是突然叫住阮檸。

“阮姑娘, 方便的話,我可以與你談一談嗎?”

阮檸蹙起眉頭,“周大人,我與你之間應該已經沒什麽好談的了。”

該說的早就已經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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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頌安上前一步,顯得有些急迫,“我這次來其實是有事情想要問你,阮檸,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只要半刻鐘,可以嗎?”

見周頌安誠懇中透着焦急,阮檸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反正在自己家中,談一談便談一談吧。

領着周頌安一起走到池塘之中的水榭,阮檸停住腳步,“周大人,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周頌安望着眼前的女子,躊躇了一會,才開口道,“我近來,時常會做一個怪夢……”

自那次與杜茗在國子監一番敘話之後,周頌安回去就連續做了好多日的夢,夢中他娶了阮檸為妻,心上人江浸月卻嫁做他人婦,他一直悶悶不樂,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朝政之上,而他的仕途也因此一路扶搖直上。

如果只是一、兩次夢到這樣的內容,周頌安不會在意,但是頻次實在是太高,且夢境真實到他時常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因而,幾番思量之下,他還是來了阮府找到了阮檸。

将夢境之中的事情大致說了出來,周頌安看向阮檸,“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所以想來問問,你有做過類似的夢嗎?”

乍聽周頌安所說,阮檸頓時湧上一股心驚,周頌安難道也已經知道了二人原定的走向?

但這種事情,此時若是說有只會徒增麻煩,既然是孽緣一場,不若誰都不要再糾結于過去,就将它當作大夢一場為好。

想到這裏,等稍稍平複了心緒,阮檸才搖了搖頭道:“從來沒有。”

聞言面上劃過一絲失望,周頌安喃喃自語道:“我甚至有一種感覺,我們本就該是夫妻的。”

聽到這話,阮檸突然有些想笑,她不明白周頌安在遺憾糾結于什麽,原主與他的一切,不都是他主導着要結束的嗎?

“周大人,那請問,夢中你我的結局如何?”

“結局……”

周頌安怔了一怔,想到他因阮檸的家中之事煩不甚煩,最後為了心愛之人斷然與阮檸和離……他們二人的結局,實在算不得好。

夢境之中的他,的确是想要盡快擺脫阮家擺脫阮檸。

但現實,卻并非如此。

其一,他發現阮卓并沒有如夢境之中那般惹事生非,也沒有沾染上賭博的惡習,到目前為止,阮家全無麻煩和拖累。

其二,初入官場的他雖然仕途走的還算順利,但沒有阮家背後的財力扶持與打點,他卻遠沒有如同夢境之中那般青雲直上。

其三,便是江浸月。

他發現,即便沒有成婚沒有阮檸的束縛,他與江浸月似乎仍然沒有辦法走到一起。因為地位家世的懸殊,現在的他根本入不了江浸月的眼。

一個寒門出生的六品官員,又如何能獲得世家貴女的青眼?

佳人宴後,江浸月讓他認清了現實。

也許只有等他爬到夢境之中的那個高位,江浸月才會願意正眼看他。

時至今日周頌安才突然發覺,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阮檸或許并不會讓他過得更好,恰恰相反,甚至讓他在仕途之上沒有得到應有的助力。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令周頌安放不下心的,便是是杜茗。

在夢境之中,杜茗因為那次閣樓倒塌事故造成右手殘廢,從此無緣于仕途。

可如今他不僅好好的站于眼前,還是國子監中最被寄予厚望的監生之一。

阮家,會不會舍棄他而改為全力支持杜茗?

周頌安有一種即将被取代的不安感。

他不喜歡這種不安,因而對阮檸方才的提問選擇避而不答,而是目光灼灼道:“阮檸,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阮檸疑惑,“重新開始什麽?”

周頌安,“我承認之前是我沒有好好珍惜你,但如今我已幡然悔悟,也許上天注定你我就是應該在一起的。”

他在說什麽?他是想要挽回嗎?

可這段婚姻是原主當初可是以死相逼,他才勉強同意的啊!

而且他既然對夢境中的結局閉口不言,就證明他知道二人最終會分道揚镳,那他為什麽還要再重蹈覆轍?

突然像看見陌生人一般審視着周頌安,阮檸直言不諱道:“周大人,你我從來就未開始過,又何談重新?”

聯想到那日佳人宴周頌安尚對江浸月追逐不已,短短的時間內能有如此改變,想必是在江浸月那裏受了挫。

“周大人,我可能忘記告訴你,我雖然沒有驚世之才,卻從來不做任何人的退而求其次。”

阮檸說到這便開始下逐客令,“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周大人還是請回吧。”

望着如此決絕冷漠的女子,周頌安眼眸中閃過驚愕,其實在來之前他還抱過只要他張嘴挽回,阮檸就會微笑着回到他的身邊的幻想。

就像以往她總是對他有求必應一般。

然而好像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

難堪的情緒在全身上下蔓延,周頌安沒有再說什麽,扭頭向水榭之外走去。

然而在他即将離開之際,阮檸開口叫住了他。

“周大人。”

眼眸中重新點亮了一絲星光,周頌安回頭看向阮檸。

阮檸面無表情,“多情往往才最無情,周大人若是真有心,不如珍惜當下,憐取眼前人。”

方夕茹此人雖讨厭,但對周頌安這個表哥卻始終真心實意,這是阮檸對周頌安最後的勸告。

眼見周頌安聽完面色僵了僵,繼而倉促點頭邊往外走去,阮檸不知他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

不過,那都不管她的事了了。

*

京中近來不算太平,先是傳言有一批江洋大盜混入城內,每每在夜裏進行搶劫偷盜。

後來,官府好不容易抓住了其中幾個重要頭目,城中消停了一陣子,這兩日又聽聞出現一位行事特別嚣張的采花賊,專挑年輕貌美的姑娘下手,幾日內已經接連害慘了好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子。

因而阮檸這幾日也特別當心,能在府中待着便絕不出門。唯獨今日,青雲齋來了一批新貨需要清點,并為新品設置專門的陳列臺,阮檸一忙便忙到了天黑。

不過她也算有備而來,不僅帶了碧螺同行,身後還跟着兩個身強力壯的家厮。

等一切都忙結束,其中一個家厮出門去将馬車牽來,阮檸、碧螺和另外一個家厮則在店內等候。

只是那小厮剛走一會,碧螺便發現青雲齋門口多了一條長長的黑影,大驚失色之下叫來阮檸,經觀察發現那黑影停了許久都沒有動,幾個人頓時警覺起來。

不會真是那個采花賊來了吧?

碧螺害怕地抓緊阮檸,阮檸卻兀自定了定心神,緊接着走向拐角處拿了個笤帚交給碧螺,交待她躲在門後,又安排小厮同樣備好棍棒躲在另外一邊。

兩個人準備妥當,阮檸又轉身回到裏間,從桌面上拎了壺熱水出來,預備情況一有不對便朝那人迎面澆上去。

然而阮檸剛拎過炊壺,那黑影就真的動了一動,随着腳步聲身一下一下逼近,那影子也在月光下被拉出詭異的長度。

他朝青雲齋走過來了!

阮檸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炊壺,在那人即将跨門而入之際,家厮與碧螺突然一起從門後竄出來,朝那人揮舞起棍棒。

電光火石之間,阮檸也顧不得那麽多,提起炊壺就要向那人迎面潑過去,然而目光一聚焦,她才大驚失色,急急想要将炊壺往回撤,但因方才起勢太猛,多多少少還是朝那人潑過去一些。

好在那人身手矯健,一個後退躲過兩方夾擊,繼而迅速側身,躲過去大半熱水,只有零星幾點濺在了衣襟之上。

“段大人!”阮檸趕忙丢下t炊壺,朝男子奔了過去,“你怎麽總是無聲無息的?怎麽樣,方才沒有被燙到吧?”

好在阮檸留了個心眼,潑出去的不是滾燙滾燙的開水,只是有些熱罷了。

不然她可得後怕死了。

“無事。”段顯塵撣了撣衣襟,看向面前的少女,顯然并未放在心上。

“你怎麽大晚上的突然跑到這裏來了?”

段顯塵之前從未來過青雲齋,因而阮檸才會有此一問,想了想又道歉道:“對不住啊,我們是把你錯當成那個采花大盜了。”

“有這種警覺是好事。”

段顯塵沒有回答阮檸為什麽會來的問題,只認可了她的防備之心。

近來聽說有幾個女子被害,段顯塵便隐隐擔心,聽乘風今日回來禀報說阮檸尚在店內,他便忙完都察院的事務後趕了過來。

他牢牢記得,用心一說。

但他即便來了,當着阮檸面也說不出擔心這樣的膩歪話,因而決定等在門口,一路默默看着阮檸回家便是。

然而原先店內還好端端的三個人影,突然之間消失了兩個,段顯塵覺得不對勁便準備走過來查看,不成想,倒是鬧了一出烏龍。

索性皆是虛驚一場,此時馬車已經趕到門口,阮檸幾人便準備收拾離店,碧螺拿着笤帚想要放回原處,誰料一個沒留意,另一頭掃帚柄直接搗上了段顯塵的胸膛。

“嘶~”男子發出一聲輕微的吸氣。

聲音雖然很小,阮檸還是敏銳的察覺,轉頭看向他已然濕了一小塊的衣襟,阮檸連忙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剛才燙傷的地方?”

段顯塵不甚在意,“不是,舊傷而已。”

“你還有舊傷?”

阮檸擰起兩道柳眉,那舊傷加上被熱水燙,豈不是更加嚴重?

調轉步伐走回段顯塵面前,阮檸指了指他心口的位置,“你把衣服拉開讓我看看。”

“不必,沒有大礙。”

“給我看看!”

阮檸難得這般堅持,見男子仍未有動作,不由威脅道:“你再不拉開我可就自己動手咯。”

說着不等段顯塵反應,她真伸出兩只手臂去夠段顯塵的衣襟,但尚未觸及,修長的大手及時将少女的柔荑鎖在掌心,段顯塵頓了一頓,才放開她道:“我自己來。”

墨色的衣衫被緩緩拉開,裏頭透出的是青紫青紫的皮肉,加上被熱水浸濕過,此時又泛着熱辣辣的紅。

“怎麽會弄成這樣?”

阮檸眉頭蹙得更緊,瞧這觸目驚心的模樣,搞不好一會還再起層水泡。

阮檸有些自責,擡眸看向段顯塵,“你這舊傷,之前可有去看過大夫?”

重新攏好衣衫,段顯塵:“這傷只是看着恐怖,實際已快痊愈。”

那就是沒有去看過!阮檸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

他對自己的身體倒是馬虎的很。

其實七夕那日受傷,段顯塵本準備佳人宴後去找個大夫瞧瞧,但離席之後那種心率過速之感便沒再出現過,因而他也沒有再留意,最後不了了之。

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這裏頭還多少有點阮檸的責任,她不可能就這樣放任不顧。

一把拉起段顯塵的衣袖,阮檸拉着他向外走去,“走,咱們現在不回家了,先去趟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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