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有人敲門
有人敲門
第二日, 阮檸又與姚五娘去了倉聯村的那戶人家,只不過這次她們趕在中午,特意挑了農戶吃飯的時候過去。
眼見了那對農戶夫婦将碗一擱, 抹嘴又要鎖門出去幹活,姚五娘想要上前去叫住二人, 阮檸跟在她後頭, 這時候餘光突然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阮檸拉住姚五娘,向她使了個眼色。
那是一個男子, 此時就在農戶小院的後頭徘徊,她們站在上坡的位置正好能夠瞧得見那人的半邊身子, 看樣子是想等那對夫婦離開。
是小偷嗎?
阮檸與姚五娘對視了一眼,沒有再繼續上前。
等到那對夫婦重新鎖上門扛着鋤頭離開, 沒多久, 就見那隐匿在牆根的男子走了出來, 向四周張望了一圈,繼而從袖中掏出了一根東西, 開始撬鎖。
阮檸與姚五娘互相捏緊了對方的手,悄悄跟上前去,想要看看那男子到底要做些什麽。
然而兩人剛靠近門口, 卻乍然聽見一聲嬰孩的啼哭, 緊接着那聲音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麽外力突然堵住了喉嚨。
阮檸心道不好, 與姚五娘一起加快了腳步,走近屋內一看,就見那男子正一手捂住那嬰孩的口鼻, 試圖将那她活活悶死。
二人心急如焚,她們兩個女子, 若是正面與那男子起了沖突很可能不是對手。
但時間不等人,電光火石之際阮檸瞥見擱在一旁的廢舊鐵鍬,顧不得多想就拿起來從後面朝那男子揮舞了過去。
阮檸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她知道一擊不中,很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那男子猝不及防,後腦勺一陣劇烈的疼,緊接着想要回頭看看是誰在偷襲,最後只瞥見了一片煙粉色的衣裙和繡鞋,便應聲倒了下去。
姚五娘第一時間沖過去抱起小寶寶,見她尚有呼吸,孩子一陣急促地喘息之後發出驚吓過度的大哭,阮檸與姚五娘均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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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轉眼又看見倒在地下的男子,姚五娘六神無主道:“現,現在咱們要怎麽辦?”
阮檸其實也很害怕,她丢下鐵鍬俯身去探了探那男子的鼻息,還好還好,還活着。
應該就是暈過去了。
盯着那男子瞧了片刻,阮檸猜測,這男子很可能是顧府之人安排過來的。
因為淑榮說過,顧家不想為了一個不能繼承家業的女娃娃擔風險,更害怕有朝一日被有心之人檢舉發現受到牽連,因而不如就讓這孩子真正夭折,以絕後患。
想到這,阮檸又記起淑榮臨行前的囑托,看向姚五娘,“不如咱們帶淑榮的孩子走吧,給她另尋一戶好人家,她繼續留在這裏遲早會沒命的。”
姚五娘正在盡力安撫啼哭的嬰孩,聽見阮檸所說,細思之下點了點頭。
二人趁四下無人,抱着孩子離開了農戶小屋。
但真正離開了又犯了愁,一時半會,上哪裏去找到一戶合适的好人家呢?
何況這畢竟是要擔風險的,鬧不好還會連累了願意收留的那一家人。
阮檸與姚五娘陷入兩難,她們知道若是将此事告知各自家中,兩家也斷然不會同意她們做如此冒險之事。
同樣的,二人也不想連累家人。
那要如何是好呢?
左右商量之下,二人最後決定由阮檸先來照料孩子,并向家中假稱自己要出趟遠門查看貨源,帶着孩子t租住在人煙稀少的京郊村落。
而姚五娘則在這段時間內給孩子物色人家,并每日送一些嬰孩所需的補給過去,順便在白日也幫忙帶帶孩子。
其實阮家與姚家不是沒有空餘的房産田地,但既然決定帶走孩子,她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便到時候東窗事發,她們願意承擔後果,卻不想禍及家人。
所以她們沒有選擇兩家任何一處房産。
如此謀劃決定之後,二人帶着孩子先行在村落裏租下了一間民房,那戶人家前些日子正好搬去了鎮上,索性一應器具都沒有帶走,正好可以直接住下來。
姚五娘看住孩子,阮檸則回家收拾行裝,并聲稱要為青雲齋的生意出趟遠門。父母問她為何走的如此匆忙,她也只說是有批貨物搶手的很,去晚了怕被別的商家買走。
坐在出行的馬車之上行至城外,阮檸又假借嘔吐身子不适叫随行的店鋪夥計先一步去往鄂州,并告知他們自己等身體好些了再趕過去彙合。
如此,阮檸兩邊相瞞,給自己争取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她設想的很美好,到時候應該已經能給小寶寶找到個合适的去處。
然而,阮檸卻低估了獨自一人帶孩子的艱苦。
姚五娘晚上必須歸家,白日裏還要去尋覓合适的人家收留孩子,很長一部分時間,都是阮檸與小寶寶之間的獨處。
阮檸也還是一個姑娘家,并不精通如何照料孩子,起先連怎麽抱她都不會,更不用提喂奶、換尿布、哄睡。
何況這孩子體弱,幾乎夜夜啼哭,很多時候都是要阮檸抱在手上很久才肯入睡,一放到床上又會重新醒來,如此幾天過去,阮檸吃不好也睡不着,漸漸便覺得力不從心。
獨自照看一個孩子絕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姚五娘自然知道阮檸的憔悴與辛苦,白日便會帶來采買的羊奶、尿布、吃食過來,再空出半日時間換下阮檸,讓她趕緊去休息補眠。
日子在兩個人的互相輪換中好歹一天天過去,只是姚五娘那邊一直還沒有物色到合适的人家收養孩子。
小寶寶在一天天長大。
可是突然有一日,姚五娘沒有再出現,整整三日她音訊全無,阮檸現在與外界聯系的方式基本上就靠姚五娘,一沒有她過來,阮檸簡直度日如年。
上次送來的羊奶已經喝完,阮檸沒辦法,只能用米湯湊合。
騰不出手來做飯,何況所剩的米油也在日日減少,連綿幾日的秋雨,尿布更是來不及洗幹淨晾曬,諸多瑣事堆積下來,阮檸默默抱着孩子流過好幾場眼淚。
她知道姚五娘一定是遇事被絆住了手腳,可她不知道自己獨自一人還能撐下去多久。
阮檸不是沒想過要去尋求幫助,可是找誰呢?找誰好像都不合适。
找村落裏的農戶?不行。
這裏仍是京郊,她們為了避人耳目,特意挑選了一戶距離別家都較遠的民宅,最好不要引人注目。
找杜茗?不行。
他正處于科考的重要時機,況且萬一到時被發現,杜茗這麽多年來的辛苦努力都會化為泡影。
找段顯塵?
阮檸嘆了口氣……還是算了。
第四日,小寶寶似是肚子餓得難受,喝了米湯後仍是一直哭鬧不止,阮檸一天沒有時間吃飯,從白天哄到黑夜,可就是哄不好,她就是一直哭一直哭。
再喂米湯也無濟于事。
阮檸精神臨近崩潰,一邊抱着孩子一邊跟着抹眼淚,“你為什麽總是哭啊?別哭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如果姚五娘再不出現,後面的日子她要怎麽熬過去呢?
正陷入悲觀無望之際,這時候緊閉的門扉之外,突然響起了三下叩門之聲。
阮檸應聲擡頭,又驚又喜,是姚五娘終于來了嗎?
可轉念一想,眼下天已經黑透,姚五娘不可能這個時候過來。而且,那敲門聲也并不像姚五娘的力道。
阮檸起了防備之心,抱着孩子走到門口。
“是誰?”
她輕聲問。
外頭之人沉默了一會,繼而答道:“我。”
聲線清冽,一如初見。
阮檸抱着孩子的手指一縮,不知此刻是什麽心情。
段顯塵,他怎麽會找來這裏?
餘出一只手拉開門栓,門扉之外,男子卓然而立,明月清輝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光,更顯風骨。
一段時間未見,倏然竟不曉得應該說些什麽,阮檸低頭拍了拍仍在啼哭的小寶寶,一時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她擡頭打破沉寂,莫名問了句,“你不是來把淑榮的孩子帶走的吧?”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低頭看向面前消瘦了許多的女子,“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倒也不是。
“那你為什麽會這麽晚過來?”阮檸問他。
段顯塵:“表妹所托。”
原來姚五娘因日日早出晚歸,家中長輩認為不合規矩,提點了幾次也未見成效,最後竟一聲不吭将她約束在家中罰抄女戒。
姚五娘出不得門心急如焚,她知道阮檸每日都在外頭等着自己,她出不去,就得找個人幫忙。
但此事隐秘,找的人必須可靠且願意涉險。
姚五娘第一個想到的其實是高準,但無法,二人見不着面。
她第二個想到的便是段顯塵。姚五娘只是被要求不能外出抛頭露面,卻可以前往姑母家串門。
而且她知道,表哥一定會幫阮檸。
今日姚五娘在姑母家一直待到黃昏才等到歸府的段顯塵。
繼而連夜,段顯塵便出現在了阮檸面前。
阮檸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見段顯塵手中還提着許多采買來的物資,讷讷點了下頭。
“哦,那,那你進來吧。”
側過身子給段顯塵讓了條路,阮檸抱着寶寶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段顯塵帶來的羊奶,男子卻一揚手,示意阮檸去凳子那邊坐着等。
“我來。”他說。
“你會嗎?”
“你說,我照着做。”
“……好。”
待到小寶寶吃飽喝足,終于停止哭鬧沉沉睡了過去。然而方才忙忙碌碌還好,此時閑下來兩兩對望,氣氛才真正開始沉默尴尬起來。
……說好了不再來往的來着。
可是事到如今,阮檸實在被孩子磋磨的硬氣打了折扣,若是叫段顯塵不要再來,小寶寶的口糧都沒辦法解決。
雙腿并攏,阮檸一尴尬就開始四處張望,想要避免與段顯塵有什麽眼神接觸,可這不張望還好,一張望,阮檸心都寒了。
家裏眼下只能用亂七八糟形容,一眼望過去被子沒疊碗也沒洗,各種寶寶用的東西雜亂堆放在一起,更可怕的是阮檸自己,她通過一面銅鏡看到自己眼下的境況,差點想找個地縫直接鑽進去。
此刻的她只能用蓬頭垢面來形容。
早起她只洗了臉漱了口,衣服是随便套的,頭發不僅好幾天沒洗,而且連梳都沒功夫梳,此刻就這麽無拘無束地披散下來。
……
阮檸倒吸一口涼氣,心中莫名悲涼。
不管她之前與段顯塵如何不相往來,但阮檸其實一直有一種堅持,那就是在段顯塵面前必須要保持香噴噴漂漂亮亮的模樣。
所謂輸人不輸陣。
可眼下……阮檸兩眼一閉,不忍心再看鏡中的自己。
“家裏有點亂,我,我來整理一下。”
一挽耳邊的碎發,阮檸起身開始收拾屋子,她坐不住了,現在迫切的需要找點事情來做。
然而她才剛起身,段顯塵便跟着從竈臺邊直起腰,攔下女子,“我來,你去睡覺。”
阮檸:“啊?”
段顯塵:“你現在就去睡覺,屋子交給我,晚上孩子也交給我。”
阮檸反應了一會,突然瞪大雙眼:“什麽,你什麽意思?你晚上還要在這裏過夜?”
觀察到少女眼下一片青黑,明顯是缺覺缺的狠了。段顯塵點了點頭,繼而怕她誤會,一指隔壁的空屋道:“我帶淑榮的孩子睡在那邊,不會打擾到你。”
“既然表妹拜托我照顧這個嬰孩,我白日裏沒時間,便只能晚上過來出份力。”
“所以,你白天,我晚上。你看可以嗎?”
段顯塵問得如同在商量公務,不茍言笑,仿佛真的只為完成表妹所托。
看他模樣嚴肅正經,甚至還帶着點慣有的冷漠,而且段顯塵說的是照顧孩子,而不是照顧阮檸,被他這樣一說,阮檸倒真不好自作多情拒絕什麽。
但仍是覺得有些變扭。
猶豫半晌,阮檸轉而擡頭t問男子,“你帶過孩子嗎?你會帶嗎?”
“她晚上可鬧了。”阮檸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言下之意,是她懷疑段顯塵一個公子哥根本搞不定随時會哭鬧的小寶寶。
段顯塵卻語氣篤定:“帶過,我大哥二哥都有孩子,我帶過。”
?
他這麽忙還能有時間帶孩子?
阮檸腦袋中一百個問號,但段顯塵的表情實在太過胸有成竹,以至于她對他的信任戰勝了懷疑。
“那,那我便進屋睡覺了,晚上要是有事,你可以敲門叫我。”
一個人獨自挺了幾天,阮檸其實已經疲憊困頓到了極點,這時候能有人讓她睡個好覺,真的算是一場及時雨。
“去吧。”段顯塵從阮檸手中接過孩子,整個人氣定從容。
看着女子走入屋內并關上房門,直到裏頭的火燭熄滅,男子這時候才低頭,審視着臂彎之中的小不點,蹙眉。
一向鎮定自若的臉上也顯少出現了幾分迷茫困擾。
段顯塵在心中問自己:小孩,要怎麽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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