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四目相對
四目相對
段顯塵幾乎一夜無眠, 他覺得此生遇到最棘手又手忙腳亂的事,莫過于帶孩子。
一向遇到任何問題都可迎刃而解的男子也開始變得無計可施。
尿布不會換,小被子不會裹, 孩子見到他應該也陌生不喜歡,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他頭疼。
不想阮檸聽見繼而被吵醒, 後半夜,段顯塵抱着孩子出了門, 男子坐于主屋外另行搭建的柴房之中,一坐便坐到了天将破曉。
黎明之前, 這小不點倒是逐漸睡了過去,段顯塵将她放于搖籃之內, 又在鍋裏熱了些羊乳吃食, 繼而推開陳舊的木門, 騎馬回宮上朝。
他一路策馬狂奔,淑榮留子于京之事不欲讓他人知曉, 因而乘風也不清楚自家公子昨晚去了哪裏,只知道他與姚五娘說了幾句話後就匆匆出門,不乘馬車也不讓家厮跟着, 只吩咐乘風翌日一早帶好朝服在皇宮門口等他。
待見到風塵仆仆的段顯塵, 乘風覺得,他家公子似乎昨夜沒休息好。
因為向來對飲茶沒什麽要求的段顯塵在換朝服之時, 特意囑咐乘風給他沏了一盞濃茶,繼而仰頭一口飲進,捏了捏眉心, 才闊步向宮中走去。
走之前,他還告知乘風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回府, 乘風只要每早在此等候即可。
乘風聽完瞠目結舌,他們家公子的意思是,日日夜裏不着家?
雖然,雖然乘風知道段顯塵絕不是那樣的人,應該也沒那方面興趣,但聯系他方才略顯疲憊的神态,總叫人往不可控制的旖旎方向想去。
他們家公子,夜裏幹什麽去了?
不會是碰到畫本子裏頭寫的那些山妖狐貍精了吧?
*
阮檸是被一陣嬰孩的哭聲吵醒,她最近實在是太累了,因而昨夜躺下去便沉沉睡了過去,再一睜眼,太陽已經高高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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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忙起身推開門,阮檸趿着鞋抱起搖籃裏的小寶寶,掀開被子一看,原來是尿濕了,此刻正不舒服地蹬着小短腿朝她啜泣,一副阮檸不在昨夜受極了委屈的小表情。
見她如此模樣,阮檸輕聲安慰,繼而觀察了一番段顯塵的手筆,無奈扯起了嘴角。
這就是他所謂的會帶孩子?
尿布裹得松松散散,寶寶的小衣服也不會穿,上衣當成褲子套在腿上,應該是昨夜尿濕了衣裳,段大公子親力親為給她換上的。
平心而論,阮檸實在看不出來段顯塵有過照顧孩子的經驗,但唯一讓她覺得奇怪的是,昨夜她确實沒怎麽聽見孩子的哭聲。
難道是自己太累睡得太死了嗎?
阮檸不太确定,不過此時屋子倒是被收拾得井然有序,碗洗了、桌子擦過了,地上的灰塵也沒有了,所有物件分門別類擺放,比昨夜裏的境況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阮檸倒是沒想到段顯塵還有幹家務的天分。
換完衣服和尿布,小寶寶又開始哼哼唧唧,看樣子是肚子餓了,阮檸趕緊跑到鍋邊想要給她熱一些羊奶,揭開鍋蓋正準備燒火,這時候卻發現鍋裏頭已經盛着還帶些溫熱氣的奶,旁邊還有一個碗,裏面是昨夜段顯塵帶回來的饅頭包子。
很顯然,一個是給小寶寶的,一個是給阮檸的,兩個人一大早起來都不會餓肚子。
看到這些,阮檸握着鍋蓋的手頓了頓,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喂完了小寶寶,她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啃包子發呆。
一連啃了兩個,也沒啃出來眼下到底是何種感受,阮檸幹脆不再去想,陪着孩子又玩了一會,直到她再次入睡,阮檸開始燒水洗頭發。
現在不是自己一個人住,不能再這樣邋遢下去了。
從日出到日落,一天說快也快說慢也慢,等到天黑了好一會,阮檸正坐在搖籃邊逗弄小寶寶,這時候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在小屋了門口發出了一聲嘶鳴。
下一刻,陳舊的木門被推開,男子闊步走了進來,看見阮檸,他一揚手中的東西,示意阮檸坐到桌邊。
“過來吃飯。”
應該是他從外面買好現成的東西帶了回來。
阮檸搖着手中的撥浪鼓,其實并未覺得有多餓,倒是看段顯塵行色匆匆,從皇城騎馬過來其實有不遠的路,想必他應該是會疲累了。
因而阮檸搖了搖頭,“你先吃吧,我再陪她玩一會。”
說完這話,阮檸便轉頭繼續逗弄孩子,但很快一個陰影擋住了桌邊的燭光,段顯塵走過開拿起阮檸手中的撥浪鼓,“你去,我陪她。”
阮檸擡頭,與他四目相對,很快又移開視線,讷讷地回答了聲“哦”。
阮檸下意識地摳起手指,怎麽與段顯塵之間,總讓她感覺有一種與前任見面的尴尬感。
明明也沒在一起過啊。
而且現在二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不可避免的還要說話相處,早知道還有這麽一天,之前就不放那麽多狠話了。
唉。
這邊阮檸剛一離開,那邊小寶寶卻很不給段顯塵面子的哭了起來,應該是與阮檸一起久了對她有一種依賴感,并且不是很喜歡眼前這個即使搖撥浪鼓也搖得沒什麽表情的叔叔。
阮檸折返回來想要将她抱起,段顯塵卻快她一步,将孩子捧了起來。
怎麽說呢,真的是捧,就像雙手捧個托盤一樣将小寶寶架在上面,一看就是連孩子都沒正經抱過之人。
阮檸沒眼看,不知道昨晚為什麽會信了他的鬼話,走過去指導段顯塵,“孩子不是這樣抱的,是這樣抱,要撐住她的頭和小屁股,你這樣她會不舒服的。”
段顯塵換了個姿勢,“這樣?”
“不是。”阮檸看不下去,嫌他費勁,直接拉過段顯塵的手繞到孩子的身後,“是這樣。”
“學會了嗎?”
阮檸問他,一擡頭,卻發現段顯塵快速瞥了一眼二人相觸的手指,點頭,“嗯。”
如同被電到一般,阮檸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仍牽着男子,忙不疊将手收了回來,心下懊惱的要死。
真是的,沒事抓他的手幹嘛呀。
小寶寶此時姿勢舒服了又能看到阮檸,便也停下了鬧騰,“咕咚咕咚”吃起手指。
阮檸不再說話,默默坐到桌面打開段顯塵帶回來的食盒。
而段顯塵似是為了讓小寶寶能夠看到阮檸安心,一言不發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氣氛,再一次變得沉默,而且對面還多了雙盯着自己的眼睛。
阮檸知道,只要她不開啓話題,段顯塵能這樣不說話一直陪着她到各自睡覺。
在心中認命般地嘆口氣,阮檸邊吃飯邊閑聊般問了句,“昨夜帶孩子是不是很累?”
段顯塵:“還行。”
“其實我覺得挺累挺麻煩的,帶的我以後都不敢生孩子了。”
段顯塵不假思索,“好,那就不生。”
……
?
此言一出,由于段顯塵回答的實在太過自然,自然到阮檸起先都沒發現什麽不對,但一回味,又總覺得怪怪的。
她又不是在跟他商量生孩子,他好什麽好啊?
想到這從飯碗裏擡起眼,阮檸別扭的給了段顯塵一瞥,對方接受到她的信號,很顯然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繼而兩個人,雙雙移開視線。
天吶,氣氛更尴尬了。
阮檸在心中哭嚎。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睡覺的時間,阮檸重新教了段顯塵如何換尿布、打包被子,段顯塵這個人好就好在頭腦實在夠用,她簡單教了兩遍,段顯塵便已經能夠熟練掌握。
進屋t前,阮檸還是囑咐道:“晚上若是有什麽情況拿不準,随時叫我。”
段顯塵:“放心。”
其實今日見了段顯塵生疏的表現,阮檸并不怎麽放心,甚至夜裏還醒來過一次,不過很奇怪,她期間确實沒有聽見孩子的哭聲。
難道段顯塵帶孩子沒什麽經驗,但在哄睡這方面卻很有一套?
阮檸想不通,寶寶看起來也不大喜歡他啊。
因而後來連續好幾天阮檸都問過段顯塵夜裏孩子是否鬧騰,他自己能不能睡得好?段顯塵每次都點頭,給以肯定的答複。
如此阮檸便信以為真。
又過了幾日,段顯塵告知阮檸明日他休沐,可以全天都在家中,阮檸若是想出去走走,可以到小鎮的集市上去透透氣。
阮檸聽後開心極了,帶孩子這麽多日,她已經被關在這個小屋關的快要發黴,能出去活動活動筋骨都令人期待不已。
阮檸來了興致,問段顯塵:“你喜歡吃餃子嗎?不如我出門買些餃皮和肉餡回來,咱們今天吃餃子吧?”
段顯塵:“好。”
阮檸獨自一人去集市上轉了一趟,感受到許久沒有的自由與輕松,回來後心情都變得舒暢,
等小寶寶睡着,她開始張羅着坐在桌邊和餃餡。
阮檸一邊拿着筷子攪合,一邊問段顯塵,“你會不會包餃子?”
段顯塵盯着一桌子沒怎麽見過的東西,點頭,“會。”
遞了一張餃皮給段顯塵,阮檸拿起筷子開始包餃子。
包到一半,阮檸側目看了眼身旁的男子,這不看倒還好,一看差點連手裏的筷子都沒拿穩,頓時叫了一聲,“段顯塵!”
“嗯?”
“你這包的是什麽?包餃子不是把皮捏在一起就行了。”
望着被攥成一坨的不明物品,阮檸有點嫌棄,将他趕至一旁,“你不會就到那邊休息會吧。”
段顯塵改為收拾屋子。
待到将餃子下鍋并且煮好,阮檸看着裝入碟中的成品十分滿意,回頭想要去叫段顯塵過來吃飯,卻發現此時屋中靜的厲害。
她叫了兩聲對方的名字都無人回應,直到走到搖籃旁,才發現男子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
方才應該是小寶寶醒了,她煮餃子并沒有聽見,段顯塵重新将她哄睡。
不過,她倒是好久沒有這麽細細觀察過段顯塵了,二人因為有之前的隔閡在,她總是避免與對方有眼神接觸。
這個時候湊近去看,才發現男子似乎也很疲倦,臉上的棱角越發明顯,眉頭微微皺着,不知在煩惱着什麽。
但不得不承認,還是很好看,即使是這副居家随意的模樣,也不減那年初見時的風采。
就是感覺戾氣少了很多,這段時間,段顯塵莫名多了份寧靜随和。
唉,阮檸在心中感嘆,當初自己應該就是被他這副樣貌迷惑,不過也不能全怪她,這模樣誰見誰不迷糊?
索性自己現在已經練就出了堅定的心志,美色面前,毫不動搖。
阮檸對如今的自己很是認可了一番,正盯着段顯塵胡思亂想間,猝不及防,男子卻在此時霍然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
段顯塵剛睡醒,全然沒想到阮檸會這麽近在咫尺觀察着自己,霎那間呼吸停滞,繼而發出一聲被嗆到的咳嗽聲。
阮檸僵硬地直起腰,內心為自己悲憫三秒鐘,覺得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就是看看,純欣賞的那種看,就跟鑒賞藝術品一樣。
但她知道沒必要解釋,越解釋越心虛。
“吃,吃餃子了,我就是過來叫你一下。”丢下這句話,阮檸掉頭就往桌子邊走去。
段顯塵聞言,坐在椅子上愣了會神,繼而目光移動看向不遠處假裝忙碌的女子,低頭一笑,跟了上去。
可能是白日的餃子包得有些鹹,阮檸晚間的時候喝了許多水,因而半夜時分,她便被憋醒,不得不出門解決一下情況。
然而當她推開門,卻發現對面的屋子大門敞開,裏頭點了一盞燭火,忽明忽暗。
以為是小寶寶鬧夜,阮檸走過去想要搭把手,可是當進了門後,卻發現裏頭卻空無一人。
段顯塵不在,小寶寶也不在。
大半夜的,去哪了呢?
阮檸在屋子裏轉悠了一圈均沒發現人影,正疑惑不解間,突然聽見一個不大明顯的啼哭聲好似從門外傳來,阮檸這時候才發現本來已經鎖好的大門此時微微露出了一條縫,她不明所以,推門走了出去。
然而她只邁出了幾步,就堪堪停了下來,因為她借着清冷的月光,看見了此時柴房之內的景象。
柴房門扉微敞,一個颀長的男子正抱着小嬰兒在裏頭來回踱着步,時不時裹緊她的被子,安撫般拍着她的背。
漸漸的,孩子在男子的懷中停止哭泣,緩緩閉眼睡去。
而男子則抱着他又走了好一會,才敢停下腳步,繼而小心翼翼坐在堆高的柴火之上,輕舒口氣。
寂靜長夜,他是不是每日都是這樣一分一秒熬過去?
阮檸站在門邊,就這樣看了他們許久,心裏複雜的厲害,可具體又描述不出來是何感受。
後來,直到男子确認小寶寶已經睡定,起身想要回屋,阮檸才恍然回神,在被段顯塵發現之前跑回了大門之內。
後半夜,阮檸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沒有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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