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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絨剛打開門就被滿屋的煙味嗆地硬生生止住腳步。

裏面煙霧缭繞,似仙境,又如萬丈深淵。究竟是什麽,卻得看踏不踏地錯。

她一眼望到坐在正中間的陳尋,松松垮垮地坐着,沒個正形。胳膊撐在椅子後背,嘴裏叼了根香煙。剛過冬至,卻還穿着短袖,胳膊上一片青色紋身,繞着,顯映着空中的白。

楚絨納悶,這麽不尊重季節,沒見感冒,也是罕見。

有人先是看見了楚絨,扯着嗓子連忙招呼她坐下,“來來來,絨,好久不見了。平時碰見你,沒有尋哥在都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剛說你要來,這不才去買的毛肚,就等着你呢!”

說話的人叫許沖,上學時期就跟着陳尋。本來與楚絨并不待見,也是不打不相識,罵着罵着就勾連在一起了。

但在楚絨的耳裏,話卻變了味。她斜着許沖,臉拉下來,無視了他話裏的揶揄打趣,直愣愣地盯向旁邊的陳尋。

許久不見,這才看清,變成了野人。胡子拉碴的,還帶着點傷,頭發都不剪。上次還是短寸,這都長到遮過耳朵,狹長眼睛被藏在額前頭發之下。

楚絨問陳尋:“這是被誰打了?”

陳尋沒來得及回,倒是許沖先接了話茬,“對呀!被誰打了?我們怎麽問都不說。絨,你趕緊說說尋哥,我們幾個兄弟絕對不給丢人!”

楚絨涼涼睨許沖,這人真夠聒噪。還絨不絨的,有那麽熟嗎?叫得怎麽那麽刻意?

叫許沖這樣一說,楚絨反倒不再問。

有人附和,跟着問被誰打的。畢竟陳尋是老大,哪有老大挨打小弟們還坐之不理的道理。

牛肚被七上八下,她直接蘸了新的幹碟。滿滿的香菜沫,少許的芝麻辣油,配上孜然粉,正正好。

鍋裏的熱氣彌漫不過手指尖的煙,楚絨抽出一根,将其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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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尋生得一雙狹長狐貍眼,與楚絨不同,眼裏是是看透世俗的厭倦。早年遭遇過太多的人,再大的浪花也是小水波,除了脾氣暴躁。

就算這樣,也不足以被打成這樣卻不了了之,楚絨不信他能這般善良。

說了幾句話,她覺得陳尋有些不一樣了。

漆黑的眸裏多了一絲光亮,竟然想着把破小店鋪裝修一番。太稀奇了!

這店鋪是陳尋爺爺留下的,賣些五金裝配。很有年代了,連地還是坑窪的水泥。由于地勢低,每到下雨的時候,都不免灌些進來。

陳尋沒有家,這家店就是他的家,一張簾子隔開來的小床。

下雨之際,就是他罵娘的時候。楚絨讓他少罵些,積點口德。

陳尋卻一臉不在乎:“老子生下來就沒娘,怎麽就不能罵了”?

是的。陳尋生下來的那天,他媽就跟人跑了。他爸為了追他媽,一個失手殺了那男人。或許是不夠洩憤,連帶着他媽也殺了。逃了半年,被逮捕回來,判處死刑。

陳尋的爺爺是個退伍老兵,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待遇。一條腿生了殘疾,一分錢沒落着,還有人說他是逃兵。生前,他一不許別人說陳尋是個野孩子,二不能聽得逃兵二字。每到這時候,破口大罵都是輕的。

楚絨想脾氣應該是遺傳的。

她挺懷念能吃到陳尋爺爺做的飯那時候,也懷念一邊罵他們兩個,一邊把難得的喜糖分給他們。喜事不分人高低,縱然平時相處多是不快,喜糖仍會給一包。這一包,不到十塊,楚絨吃得最多。兩塊酒心巧克力,都是她的。

陳尋看楚絨吃一塊,就給她夾一塊。

她手裏的煙快燃盡,被夾在兩指間,娴熟地像個老煙槍。

陳尋勾唇笑了下,“吃完就趕緊滾回學校。”

楚絨嚼完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後說:“幫我一個忙。”

陳尋挑眉,覺得稀奇。楚絨極少開口求人,想當初就算吃一頓飯,也是還一頓錢。

楚絨把煙頭摁滅在空易拉罐上,撚了兩下丢進去。

“最近學校有人找我麻煩,前因後果就不說了。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他以前來過你店裏,解決一下,跟蒼蠅一樣,看得煩。”

陳尋越聽越笑,“追你的?”

楚絨氣得又抖出一根煙,“要打我。”

陳尋收了笑,垂思,“确實要解決。”

另外一邊的許沖看楚絨和陳尋在說悄悄話,立馬湊過頭來打量二人,“在密謀什麽?”

陳尋回:“有人要打她,你去給她收拾爛攤子。”

楚絨抽煙的動作頓住。

許沖來了勁,“誰啊?還有人要打你?你做了什麽壞事?劈腿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楚絨瞪了陳尋一眼,繼續抽煙,擡眼看向這一桌人。

在場所有人,只有楚絨穿着校服,有些格格不入。頭發黃的黃,紅的紅,一看都是一群街頭的精神小夥。

陳尋不在的時候,她不會跟這群人有接觸。

玩不來。

但也不讨厭。

十幾歲辍學,把青春當做揮霍的資本。走在路上,碰見的大爺大媽都避之不及。盯着,嫌棄着,也罵着。又是誰家的孩子,有娘生,沒娘養。

有道理。不是爹媽去世的,就是留守兒童,确實沒人教。誰不想因為成績不好,能被送出國讀書。可人那麽多,有人往上爬,就要有人被刷下來。襯得高更高,低更低。

自甘堕落還是誤入歧途,誰也說不清。也用不着說明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法。如出一轍的無趣,又怎麽能分出高低貴賤。

如果不是段曉梅,或許她楚絨也會成為其中一員。一眼看到頭的未來,不必懷着讀書就有出人頭地的可能的期盼。

抽完手頭的煙,楚絨打算走人。

陳尋出來送她。

小破電驢開過來,楚絨沒忍住一腳踹上去,“能不能換四個輪子,怪冷的。”

陳尋把頭盔扔過去,趁楚絨戴的間隙,開過去,也踹去不輕不重的一腳,“等你以後發達了給我買。”

楚絨戴好,直接跳上後座,整個車被颠得差點晃倒。幸虧陳尋力氣大,不然直接滑下坡。

陳尋被激得後背出汗,真他媽不怕死啊!

楚絨卻有些得意,晃着懸空的雙腳,“陳尋,你是不是戀愛了?”

二十一歲,早該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她了解陳尋,将就慣了的人,怎麽會一下子講究起來,還說要裝修店鋪。

人多的時候不好問,問了他也不會說。只剩兩人,楚絨想要問清楚,也是怕陳尋鑽牛角尖。

陳尋這種人,總覺得全世界辜負了他。喜歡一個人不容易,掏心掏肺更是。

陳尋從車鏡子裏看楚絨,滿臉的八卦,這種時候倒有些生氣,像個小姑娘。

車開得很慢,楚絨縮在後面,風都被陳尋擋了去。褲腿在空中亂舞,她把襪子往上扯。

“我這種人,哪會有人願意跟我。”

這是陳尋對她的回答。

楚絨盤思着這句話,胃裏似翻江倒海。

她不知該如何寬慰陳尋,因他們倆是同一種人,不相信有人會愛自己。既然是愛,那就會有前提。父母愛孩子,是盼着贍養。丈夫愛妻子,是要繁衍。愛會産生,也會冷卻,一滴不剩。

他們都太脆弱了,經不起傷害。

楚絨靠在陳尋的背上,他的棉服上衣領上有一圈毛,摸起來卻紮手。

“陳尋,你要勇敢些。”

這還算句人話。

陳尋眼底泛起一層濕,想回一句“你也是”,卻覺得矯情說不出口。

他打架不要命,別人說他勇敢。幹很多人不敢做的人,也被說勇敢。

楚絨讓他惜命些,說死了就沒人保護她了。

“你他媽別給我犯矯情。”他罵。

楚絨把手探進陳尋脖子取暖,“你這樣确實沒人會喜歡。”

都到了半夜,路上也沒什麽車。

楚絨覺得自己都要被吹傻了,發神經才坐陳尋的車回學校。腳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一着地差點沒站穩。

陳尋卻在幸災樂禍地笑。

楚絨本想讓他路上注意安全,看他這賤樣,心裏來氣得緊。注意到發抖的雙唇,又低頭看前面毫無遮擋的小破車。

她見別人冬天車頭都會買個擋風的,陳尋就沒用過。該是舍不得錢,大不了她替買了,當做好事。

“進去吧,好好學習,還等着你給我買四個輪子呢。”陳尋仍在笑。

楚絨神色認真,念他名字。

陳尋用冰冷的手摸楚絨的頭,動作不算輕柔,本來就淩亂的發,更亂了幾分。

他糾正,“叫哥,有沒有禮貌?”

楚絨打掉陳尋的手,“就不叫,陳尋!陳尋!陳尋!”

陳尋又擡起手,這次收了玩味的表情。他輕輕覆在楚絨的頭頂,“以後不想回家,就去我店裏,鑰匙你有的。過幾天我把空調裝起來,夏天就不用吹那個破風扇了。好好學習,沒跟你開玩笑,有條件讀書一定要讀下去。”

頓了頓,手往下移,捏住楚絨的臉,“別再喜歡段橪了,何必把自己搞那麽辛苦。喜歡誰不是喜歡,為什麽偏要是他。人生也就短短幾十年,我們楚絨一定要活得肆意盡興,不要被某個人牽絆。”

臉被風吹得有些僵,被陳尋捏着,楚絨覺得都要撕開口子。

陳尋的手太冷,她的臉也是。

在黑夜裏,伴着這些話,氣氛一瞬間傷感起來。

不喜歡段橪,太難了。

可也幸好,她能忍得住。

楚絨轉移話題:“這些話,跟在說遺言似的,你過得這麽慘,還好意思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哪來的臉?”

陳尋大力彈她腦門,頓時氣急敗壞罵:“你他媽狼心狗肺的東西!”

楚絨懶得再跟他講,太冷。

早晚溫差大,太善變。

陳尋一把将楚絨的校服拉鏈拉到底,“去吧。”

楚絨二話沒說轉身跑向學校。

“楚絨!”

陳尋叫她。

楚絨回頭。

定了幾秒,也沒等到下文,哈着氣罵:“快滾!”

說完,加快腳上的步伐,再也沒有回頭。

人消失在門口,陳尋卻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見楚絨,一看就是毛刺的紙老虎,裝得很。

避雨來到他家店門口,爺爺讓她進去坐,卻死活不肯。等吃飯了,喊她,還是不進。

陳尋當時只覺得這女孩死心眼,倒也聰明,防備心強。

屋檐并不寬,雨還大,被淋濕了半透,還嘴硬着。

陳尋站她旁邊吸煙,看她校服上“衡遠”二字,嗤笑了聲。

楚絨這才有了反應,怎麽說來着?

“笑屁”。

媽的,不僅好心當成驢肝肺,還特沒禮貌。

陳尋覺得好玩,故意“啧”了一聲。

果然不禁逗,遭了罵。

罵着罵着,肚子響,順理成章進去吃了飯。

這一吃,就吃了兩年。

很多人說楚絨這人沒心,不管怎麽對她好都沒用。可他們太過相似,陳尋也沒心,也只有這樣,陳尋才懂她。

他爺爺去世那天,楚絨才露了些脆弱,在人面前掉了眼淚。

他們這種人,活着太辛苦,死也算一種解脫。

人生無解,才會說都是命。怪命,才能得幾分安慰。怪人是沒用的,人不懂,命懂。

陳尋剛才對楚絨說不要再喜歡段橪,九分真,一分假。他真心盼着楚絨過得好,沒有段橪,會更好。偏見也好,私心也罷,他實在不喜歡段橪。

就算他喜歡楚絨,橫在中間的一個段曉梅,就夠他們受的。

能有什麽結果呢?

陳尋看着楚絨發來的短信,握緊了手機。

短短的四個字,卻讓他心裏劃過一陣熱流。

“傻子。”

陳尋啓動車子,不再似剛才載着楚絨的那樣慢。

**

楚絨走進學校,第一件事就是給陳尋發短信,告訴他“珍惜狗命”,別把一輛破電驢當摩托車開。這種事又不是沒幹過,嫌死得快。

學校裏沒了人,靜悄悄的,踩片葉子就是最大的伴奏聲。

她把手插在校服兜裏,一路飛奔。

這時候跑在校園裏,才是最爽的。

無人攔她,暢通無阻。

蒼黃的路燈打在楚絨身上,她穿過一盞盞,不留片點痕跡。

跑到宿舍門口,楚絨突然停住。

想再來一圈。

想法一旦産生,必然要去做。

她又跑了一圈,已找不到第一次跑的暢快感,慢慢氣喘籲籲地往回走。

想着剛才陳尋說的話,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忘了問他這幾個月幹嘛去了。

“下次一定要問清楚。”楚絨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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