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溫風朗逸

溫風朗逸

暮色四合, 擋不住林舒昂腦子裏一些東西開始放縱,她收斂了一下想法,将蔣恪寧手勾了過來:“你什麽時候上班?”小手按着他那只大手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捏,像玩玩意兒似的。

蔣恪寧任由她折騰, 低應:“五月份。”

林舒昂愕然:“走程序要走這麽久嗎?我以為到人事局報道就行了。”

“哪有這麽簡單。”蔣恪寧扯了扯嘴角, “得檢查核驗一遍, 原本是差不多了年前又說有個手續得辦, 恐怕得回一趟延邊。”

“這麽麻煩?”林舒昂的手被他握在了手心裏,兩個人往前面一塊走着,壓着馬路, 像一對在一塊挺久的情侶。

林舒昂心頭用上這股情緒的時候覺得還挺奇異, 自己多久沒談戀愛了?也沒多大會,但跟李越東其實很少私下有這麽溫馨的時刻,再往前追溯那就是到大學了。

林舒昂趕緊将延伸出去的思想收了回來。

“人才就是難調動, 要走原單位都不願意放人。”她撓了撓蔣恪寧手心,故意揶揄他。

後者任她撓, 過了好一會才低低接了一句:“我回來了, 沒想過再走。”帶着些疲憊和認真, 聽得林舒昂都微愣。

倆人走在一起,中間的距離卻不是完全親密可依,手拉着手不知道是誰先晃蕩了起來,像孩童玩游戲手牽手一樣。散步走過的地方有一排低矮的平房,胡同巷子裏大多都是這樣的老房子。

老房子前面有不少下了雪之後融化成雪水, 雪水又凝成的冰棱,一排排的。堅固地倒立在上面, 兩個人走過的時候時不時能遇見冰棱墜落下來,踩在上面嘎吱作響。

天太冷, 尤其春節前後,蔣恪寧領着林舒昂沒溜達太遠就将她送了回去。不少房子都黑了燈,看上去暗沉沉的,但是林舒昂家樓上還亮着燈,不用猜也知道是鄧安紹給她留的。

林舒昂在樓下耷拉着腦袋磨蹭了好半天也沒說要上去,蔣恪寧心裏多多少少猜到了,跟鄧安紹那通電話逃不了幹系。

林舒昂是單親家庭不是什麽太難知道的事兒,屁大點地方,父母多多少少有點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意思,再怎麽不t容易見稍微拐兩個彎也都能見到。

這事不是蔣恪寧能管得了的,在這姑娘捏着他手心的時候他把手從她手間抽了出來。林舒昂望了他一眼,蔣恪寧勾唇沖她笑笑,然後伸出雙臂張開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對她點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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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昂噗一下就笑開了,往他懷裏一撲,正好頭抵着他下巴。蔣恪寧蹭了蹭她的頭頂,雙手在她身後拍了拍,頭一次這麽這麽親密。當然了,親吻也親密,只是倆人現在的身份不合适,蔣恪寧還是很有分寸的。

林舒昂感受着蔣恪寧的溫度,臉埋在了他的胸口蹭着他的毛衣,還能感受到他鎖骨那塊皮膚的溫度,姑娘聲音有點悶:“你什麽時候才能追到我啊?”

蔣恪寧摩挲摩挲她的後背,“這不還得看你意思?”他語調中帶着調笑。

林舒昂當真擡起了頭望着他,那眼眸就像今天的星星似的,又明亮又易碎,“別說,今天不行。”蔣恪寧在她張嘴之前将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懷裏,林舒昂的聲音從他胸腔傳來:“你知道我要說什麽嗎,你就別讓我說?”

她從他懷裏冒出了頭,蔣恪寧和她對視着,然後點點頭,“我知道,所以別說。”

他不想用一點點,帶有任何一絲被逼的手段去讓她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受傷後的陪伴,那也不行,蔣恪寧不想讓她以後後悔。

林舒昂在他胸口重重地咬了一口,然後推開他的懷抱往後退了一步,有恢複成了以往那個沒心沒肺的樣子。她笑意盈盈道:“蔣恪寧,我回家了!”

蔣恪寧揚了揚頭,輕咳了一聲,她身後樓梯間的聲控燈應聲而亮,“回吧。”

······

剛上樓,大門沒等林舒昂插上鑰匙,自動就開了。露出後面一張鄧安紹的臉,他往門口一堵,也沒說讓她進門,上下将她一打量:“喲呵,還知道回家呢?”

林舒昂哼哼兩聲,推開他就踢開了鞋子踩了一雙拖鞋往屋裏一站,率先脫了衣服。

“十二點差兩分鐘,蔣恪寧這小子可以啊,踩着點把你送回家呢?”鄧安紹端着一杯手磨咖啡,還冒着熱氣,往沙發上一坐,面上要笑不笑的。

林舒昂聽見蔣恪寧的名字也沒覺得不對勁,就是往林憲華房間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爹多半不在家後松了一口氣。然後上前直接奪了鄧安紹的咖啡,呷了一大口,末了砸吧砸吧嘴辛辣點評:“不能加點煉乳?苦到大西洋了。”

“誰像你一樣牛嚼牡丹?”鄧安紹嗤笑一聲,看着自己剛弄好的咖啡歸了別人,但他還是慢條斯理往裏面夾了幾塊方糖,望她一眼:“蔣恪寧這麽摳門,出門水都舍不得給你買?”語氣聽得讓人牙癢癢。

林舒昂把杯子一撂,白眼一翻:“人可沒你有錢,黑心肝的資本家。”

鄧安紹兀地就笑了,将手往枕頭上一搭,靠了半邊身子:“還沒嫁過去就說這話?談了兩天就頂撞你哥,那結婚豈不是翻天?”

林舒昂似笑非笑,把手中咖啡一飲而盡,果真甜了不少,“我倆還沒在一塊呢。”她淡定模樣讓鄧安紹倒是一愣,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沒在一塊還在樓下拉拉扯扯呢?”作勢就又要開始陰陽怪氣蔣恪寧。

“打住打住。”林舒昂掃他一眼,“你幹混賬事不比我少啊,人蔣恪寧沒惹你,你甭看人不順眼。”

“呸!”鄧安紹手一揚将她手中的杯子奪了過來,裏面就剩一口了,他直接往垃圾桶裏一倒:“你還上趕着替他說話!”他襯衫都壓皺了,看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林江江!”林舒昂還沒喝完呢,就這麽給浪費了!

鄧安紹老神在在,手在沙發上一撐,睨着她:“嘛呢?”

“我就看你什麽時候給我找個嫂子吧!”她忿忿地啐他一口,将另一杯吧臺上的咖啡端了過來,加了一袋煉乳,鄧安紹看着都覺得冒昧了咖啡。

林舒昂扔包裝袋的時候,桌上的手機響了響,翻過來一看,蔣恪寧到家了。

鄧安紹冷笑一聲:“自己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林舒昂沒搭理他了。

——

日子就是好混,眼睛一睜一閉就要上班了。從故宮後邊刷了卡進去的時候遇見一夥同事,個個都像霜打了茄子,還沒從過年的勁兒裏頭緩過來。

迎面還能遇見不少游客,林舒昂就遇見一個,穿着呢子大衣帶着粗線圍巾的女孩,帶着口罩,手裏抓着一大相機,嘴裏念念叨叨說個不停,後來一下沒看路,把她給撞了一下。

好在手上沒拿什麽東西,不然摔壞了又是一樁公案。小姑娘語氣特別好,兜頭就是兩個深鞠躬,嘴裏念叨着:“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手掌合十,看上去怪誠懇。

林舒昂看小姑娘态度良好,自己也沒受什麽傷就點了點頭過去了。有了這麽個烏龍她還以為自己快遲到了,結果一看手表,八點出頭。林舒昂回頭看了一眼那姑娘,只覺得生機勃勃,這麽短功夫直接跑到故宮最後面來了?

她搖了搖頭,将下巴埋進圍巾裏面往前跑了幾步。

林舒昂到工作室的時候,李姐已經到了一會兒了。見門推開了,李姐給她打了個招呼,林舒昂對她點了點頭,将帽子圍巾一卸下來整個人輕松了不少,裏邊書畫間似乎有人聲,她好奇地看了看屋子,結果關得嚴嚴實實。

李姐低吭一聲,林舒昂立馬側着身子回了頭,李姐沖她擠了擠眼,林舒昂會意地指了指裏面,用唇語問李姐:“誰啊,這麽早就過來了?”

李姐憋着笑,也用唇語回複她:“假專家。”仨大字說得李姐眉飛色舞,好不诙諧,兩個人經驗豐富了,對視一笑。

“李姐說我們這又來了一些假專家,大清早的就跟主任進去參觀了。”林舒昂到了工位上先拿着毛巾将面前桌子上的灰擦了一遍,将椅子也擦了一遍,然後才坐下來,手指飛躍,給蔣恪寧發着消息。

兩個人每天事都多,蔣恪寧雖說待業,但少不了被拎到京四去充數,好歹也是國防科技大出來的好苗子,什麽東西都會一手,高精尖的東西老人們忙不過來又不是保密的可以讓蔣恪寧經手。

因此兩人發信息也沒個定點,常常都是看見了有時間再回。因此林舒昂發完之後就塞回了兜裏,去內間找了一套年前洗幹淨的工作服。

複工第一天,林舒昂沒想着這麽快上手去修畫,還有很多瑣碎的事情得幹呢,亂七八糟疊加在一塊至少得忙一個星期左右。

古畫部的不止他們三號人,之前都是提前休了年假,現在陸陸續續地都過來了。

古畫部這邊很大,只是林舒昂和李姐在一個工作間,林主任帶着的專家們進的那一道門算是“小內門”。那麽多館藏不是全部都放在外面展覽的,每個月甚至每個周都有專門限定的需要展覽的物件。

書畫類的展覽完了會有專人用專門的工具箱子運到小內門裏面重新放着,裏面的光照濕度都需要專人定時定點調整。因為畫作的保存期間和出土的時間以及保養程度有關,甚至有的見不得強光,因此極少展覽,裏面各種門類道理都是極其講究的。

小內門裏面最快也要逛個一兩天,加上專家們的磨蹭程度估計得在後面加個零。林舒昂對這些人不太感興趣,一上午和李姐在工作間裏一人拿着一雞毛撣子打掃衛生,到最後兩人幹的腰酸背痛,毛衣上都是灰。

“我來的時候你還沒來,剛剛進去一行人裏面還真有個長得不錯的。”李姐說到這些事倒是十分起勁,在茶水間裏一人捧一杯熱茶,熱火朝天就聊了起來。

林舒昂張了張嘴,十分捧場:“真的假的?”

“真的!”李姐手一插腰,往後面博古架上一倚,旁邊就是窗戶,眼見着木器部的安鴻走過,她正好把玻璃門一拉,手招了招:“安鴻,快過來!”

“幹嘛呢姐!”安鴻鼻尖凍得通紅,穿着大黑棉襖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工作服,腦袋上頂着黑色的毛線帽,他手裏正好拿着一挪登記冊。窗戶不怎麽高,安鴻往上跨了一個臺階,兩只胳膊就靠在窗臺上,往裏面冒了一顆腦袋。

“喲,裏面真暖和!”安鴻樂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林舒昂“哎”一聲,給他遞了杯茶,“你要不進來暖和會呗?”

安鴻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拿出一挪登記冊,給林舒昂遞了一本:“下午領工具,這不讓我挨個通知t呢。”給她一遞手裏就只剩兩冊了,看着時間也不急。

“安鴻。”李姐叩了叩茶杯,叫了他一聲。

“在呢姐!”安鴻在外面踢了踢腳,腦袋往裏又抻了抻。

“你給小林說,今兒來一衆假專家是不是有個還挺好看的。”李姐臉一揚,穩操勝券。

“诶唷!”安鴻腦袋一點,“姐,這可不興這麽叫人家,今兒這是真專家!真專家!”他趕緊給李姐糾正了錯誤,然後沖着林舒昂點點頭,表示認可:“真專家旁邊帶着一男的,長得像小白臉,但是确實還挺帥。”

林舒昂添了點開水,手上的茶杯給她傳來陣陣暖意,“評價這麽高?不簡單啊。”她啧啧稱奇,轉手就拿出了手機,看着蔣恪寧發來的一張在食堂吃早餐的圖,抿唇笑了笑,然後給他發了條信息過去:“聽說我們這來了一批真專家,裏面有一帥哥。”

“是還行,個子也還行。”安鴻補充了一句,李姐眼尾都要飛上天了。

林舒昂到現在算是真心實意地佩服了,“您眼光真不錯!”

“诶!”李姐拍拍胸口,“就是!”

“你要喜歡姐給你介紹?”

林舒昂臉上漾起了笑,轉手就把這條信息也發給了蔣恪寧:“我們部一姐說要介紹給我。”發完手機一滑就進了自己寬大的工作服口袋兜裏面。

嘴上還是十分無奈,被李姐的熱心和安鴻的好奇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還沒見過人家呢,怎麽介紹啊?你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遲早能見到,小林,感情這種事咱們可以慢慢培養。”李姐一副過來人的姿态,頗有分享經驗的架勢,林舒昂餘光一瞄就知道她要口若懸河了起來,趕緊打住。将手上的冊子一合,往工作服口袋一揣,樂呵呵地:“姐,我還是先去把工具領了吧!”

李姐留都留不住,和只露出個腦袋的安鴻對看一眼,這還能怎麽滴?安鴻将一次性水杯往牆角垃圾桶一抛,正中圓心。

“姐,我送冊子去了!”

“行行,你去吧。”

······

還沒膝蓋高的碎紙機不休不止幾乎鏖戰一上午,旁邊那木制的方塊大矮幾上的電水壺往上“撲哧撲哧”冒着熱氣,等着一聲“嘀”,水壺的水慢慢也就沒沸了。

一只大手将黑色茶壺把手一拎,軍綠色的袖子和那黑色茶壺相映成輝,斜傾72度角,兩個玻璃杯子裏灌滿了新燒的熱開水。

“歇歇!”穆澤行将水給蔣恪寧端了過去,自己就站在他身邊,手裏也端着一杯熱水。喝了兩口嫌燙就撂了下來:“看了一上午,累了吧。”

蔣恪寧伸了一個懶腰,用手捏了捏眼角:“能不累嗎?頭一回見着待業在家的青年還得出來幹活的,別說,還沒半毛錢工資。”他搖了搖頭,将面前電腦關了之後才将手機從口袋裏摸了出來。

看見屏幕上的消息通知,臉上不知不覺攀上兩分不易察覺的笑,他跷了個二郎腿,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動作熟練地劃開了手機,入目就是林舒昂那兩條信息。

他低眉斂目笑了笑,舌尖抵了抵牙,手往手機上一落思索了片刻才給她回了一個搖頭的表情包。正想着還發點什麽呢,穆澤行就叫了他一聲:“恪寧。”

“嘛呢?”蔣恪寧帶着兩分怠倦,将手機順手就收了進去。

“食堂去?”其實穆澤行是看着蔣恪寧那副突然間沉了下來的氣壓,有些不知道怎麽問,只好試探試探。

沒想到蔣恪寧利落地拍了拍椅把,站起了身,長手長腳的兩個人站在一塊還算是一道風景,一出去就迎來了不少人的目光。蔣恪寧跟在穆澤行身後,看似一塊走,實際心裏惦記着林舒昂發的那兩句話。

知道是玩笑心裏也總覺得癢癢。

“首長好!”

“首長好!”

剛掀開軍綠色棉門簾,旁邊的士兵手裏端着碗還不忘叫人,穆澤行将蔣恪寧往身後帶了一把也叫了一聲:“首長好!”

蔣恪寧落後一聲,條件反射地跟了一句,回過神來的時候才将視線轉到了前面正出去的兩個人身影上面,看着有些眼熟,個子倒是挺高的,穿着常服大衣。

穆澤行見蔣恪寧目光沒收回來,跟他湊近了解釋了一句:“那是林舒昂她爸。”

蔣恪寧這下想起來了,但是一想軍區似乎有點不一樣啊,正準備開口問,穆澤行又來了一句:“軍事演習呢。”

得,話都讓你說完了。蔣恪寧往裏走了兩步找位置穆澤行跟在他旁邊,似乎還一頭霧水:“你不問別的了?”

蔣恪寧瞅他一眼,“你不都說了?”

穆澤行一噎,站在原地給自己也逗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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