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溫風朗逸

溫風朗逸

林舒昂拿了冊子實際上并沒有出門, 安鴻都送到這裏來了,多半庫房那邊的人已經去吃飯了。

她不着急,将冊子往那兒一放招呼着剛出茶水間的李姐一起去出去吃了個午飯。

修複的地方大多都在神武門那邊的不開放區域,是故宮的一大後門。

相對于神武門剛進門那塊地方, 其實外面更加熱鬧, 游人、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會在那邊停留吃飯, 故宮前門口就是長長的林道, 周遭有不少民居,除此之外沒什麽其他可以落腳的地方。

軍綠棉門簾是标配,掀開的時候有點費勁, 一道門簾隔開了冰火兩重天。李姐挽着林舒昂的手, 拉着她就近去了一家炸醬面館。

這是一家老字號,人還挺多,吆喝聲大, 李姐幹脆拉着林舒昂的手,怕跟她走散了。

“小林吶, 要不要什麽澆頭?”李姐看着面前琳琅滿目的各種澆頭, 有些眼花缭亂, 林舒昂剛轉頭餘光就闖進一道有些眼熟的背影,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

她轉頭再看過去的時候那男人跟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正好出去,這地方很寬敞,地方大,分了上下樓, 剛進來的時候林舒昂壓根沒注意到,多半是從二樓下來的。

李姐轉過臉拍拍林舒昂的胳膊, 望着她又叫了一聲:“小林?”

“我在呢,不用了姐我就吃炸醬面。”林舒昂收回了目光, 兩個人叫了號一起坐在那兒等着。

這家店後廚專業師傅特別多,用的面都是手工的純拉面,黃瓜絲新鮮,林舒昂攪了攪,坐在位置上神游。

上次看見炸醬面還是因為蔣恪寧呢,往地上一坐也不嫌髒。他也算是很有身份的人了,有些事情上他從來沒有計較過,也沒有有過優越感。

蔣恪寧吃飯快,三下五除二,林舒昂學着他的那種勁頭吃了兩口,噎得灌了兩口北冰洋。

手指蔥細,按着北冰洋仰頭就是一倒,橙黃色的液體少了一大半。

李姐手邊一碗熱湯将将喝了半口,看林舒昂的架勢傻了眼,語重心長地勸她:“小林吶,這還是冬天呢,這麽冷的天不能喝這麽涼的,姑娘家身體嬌,喝多了容易宮寒,你現在不知道等你以後生了孩子就知道了。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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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一只手拿着筷子攪面,另一只手還半捂着嘴,說話時音量避着周邊來來往往的人。

林舒昂忍俊不禁,一笑半邊臉上還出來個小小的梨渦,她還是很聽勸的,将北冰洋往旁邊扒拉開了,自己重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姐,以後不冬天喝了!”

“哎,這才對!”人到中年活得悠閑的還能有什麽事,最樂意給小年輕經驗,那些走過的路摔過的坑,只要林舒昂稍微順着理解的意思,她覺得自己被理解到了心情就昂揚向上了,這會也沖林舒昂揚起了一個理解的笑,目光在北冰洋上繞個圈:“今天就喝吧,咱不能浪費。”

林舒昂樂了,她也想着等會悄悄給喝了。但是李姐這個樣特別逗,林舒昂很願意順着她的意思來,插了根吸管一口一口地小抿着。

李姐搖了搖頭,撇撇嘴,看着林舒昂乖巧的樣子一半開心一半愁:“要是我們家傻小子有你這麽乖就好了,每次說他他都犟,那個死小子!你知道他在大學幹嘛嘛?見天兒飲料配游戲!”

李姐說起自己的兒子,臉上有幽怨,但更多的是眉飛色舞的開心,林舒昂卷了一筷子面遞進嘴裏,看着李姐彎了彎眼睛,真幸福啊,她在心裏感慨。

回故宮的時候又下了一場雪,林舒昂是戴了帽子的,李姐穿着黑色的羽絨服,往腦袋上一扣帽子,手一挽就成了放大版的海爾t兄弟,十分鐘的路程讓姐倆走了起碼二十分鐘。雪一下就綿密了起來,腳一踩就是一個坑。

兩人回工作室的時候門口站着一姑娘,林舒昂被風雪眯了眼睛之覺得眼熟,一時半會沒認出來是誰。

李姐“哎喲”一聲,繞在姑娘身邊轉了兩圈:“哪兒來的呀,怎麽來這兒了?志願者放你進來的?”

她的八卦程度,比之林舒昂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姑娘看着不太大,十八九歲的樣子,穿着一個oversize的外套,就站在門口林舒昂之前養的金錢橘前面。娉娉婷婷的,看着有幾分孱弱。

那女孩沒吭聲,臉就望着林舒昂,目光一直盯着,盯的林舒昂都微微皺了眉,總覺得奇怪,也有點不舒服。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眼藥水,扒拉着右眼滴了滴,然後淺閉了會。

站在檐下手揣在兜裏跺了跺腳,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清那女孩的臉。估摸着沒想到林舒昂這麽快睜開眼,女孩忽然往後退了一步,顯得有點傻氣。

林舒昂掃過她身上的衣服,再看看她那張臉,想明白了。

“你不是游客嗎,怎麽進來啦?”林舒昂聲音挺和氣的,女孩看着也不怵,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李姐拽了拽林舒昂,低聲道:“咱剛剛進來的時候拉的白色的警戒線也沒收啊,總不能明知故闖吧?”

“我哥在裏面,我跟他一塊過來參觀,是随行。”女孩看上去驕縱,其實真的打起交道也還好。

林舒昂好奇地跟李姐嘀咕:“還能帶随行人員兒呢?”

李姐搓了搓袖子:“不知道,反正貢獻了流水,這也不是咱操心的事。”姜還是老的辣,李姐一語中的,随即對那女孩招了招手:“進來坐會吧,外面多冷啊。”

林舒昂也點了點頭,率先将鑰匙往孔裏一插,剛插到一半呢,門就這麽開了。

“喲呵,合着速度這麽快,這會兒功夫就又進去了?”李姐有些詫異,說的是他們又進小內門參觀了。林舒昂點頭附和,“看來這次是真專家。”

李姐悶着頭笑。

那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了,林舒昂給她遞了一杯熱水,接水的時候才發現她手凍得通紅,默不作聲又給她遞了一個熱水袋。

“謝謝林姐姐。”女孩看上去有些局促,接過熱水袋和熱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林舒昂疑惑地望向她:“你怎麽知道我姓林?”

她記得她沒有告訴過別人自己姓什麽吧?不怪林舒昂警惕,剛剛的眼神就有點不對勁,她左思右想也沒想出什麽破綻,看向女孩的目光就帶了幾分拷問。

女孩果然有些緊張兮兮的,一雙眸子看一眼林舒昂又看一眼身後的門,揣着熱水袋的手倒是漸漸回暖了,不像剛剛那樣烏青烏青的。

李姐覺得沒多大點事,随口就解了圍:“可能剛剛進屋子裏看見你工作手冊了,上邊不都有名字嗎?哎呀,問你你就直說,怕什麽,我們舒昂人好着呢。”

她是天生的細嗓子,說話帶着點江南女人的溫柔,女孩望着林舒昂連連點頭。

她本意也不是刁難一個女孩,李姐都這麽說了,林舒昂就更沒追究的意思了,坐在工位上看了一會手機,順便給那女孩找了個地方坐下。

李姐手頭沒什麽活,坐在工位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女孩兒聊着天,林舒昂在旁邊就随便聽聽。

“你叫什麽名字啊姑娘?”

女孩聲音不太大,低着頭思忖了好一會:“常新沂”

她說這話還瞄林舒昂一眼,林舒昂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心裏不由自主也搜索了一下這個名字,沒聽過啊?

李姐充分發揮她的優勢,一個問題接着一個,跟查戶口似的,差點沒把那姑娘查了個底朝天,常新沂臉都漲紅了大半。

林舒昂也捋清楚了不少,他哥哥是研究所的教授的得力助手兼徒弟,她才高三,寒假還有兩個周,想着跟着哥哥出來轉一轉,于是就帶出來了。

話是這麽說,林舒昂好歹也是上過幾年班的人了,不是初出社會的小年輕,她話裏的遮遮掩掩她要是聽不出那才有了鬼。林舒昂付之一笑,也沒覺得有毛病,畢竟防着點也不是什麽錯。

“姐,我去庫房後勤那邊把東西領了吧。”林舒昂站起了身,将領子抖了抖,圍巾還有帽子都捂上了。

李姐就看着她變身成為一只小倉鼠,樂呵呵地沖她擺了擺手,“去吧。”末了又調笑一下那小姑娘:“你可別林姐姐走了,跟我待在一塊緊張呀。”

常新沂趕緊搖了搖頭,手絞了絞衣角:“不會的不會的。”

林舒昂笑了笑,出了門,迎面就是一片雪白,她摸出手機給蔣恪寧發了個圖片。

他中午跟林舒昂發了信息,說是看見他爸了,林舒昂還沒有回。正好補發一張雪景,讓蔣恪寧同志安安心心打白工。

林舒昂前腳剛走,那女孩後腳就松了一口氣,李姐一邊翻着報表一邊擡眼瞄着這女孩神色,總感覺她有些害怕林舒昂,難不成以前認識?她心裏嘀嘀咕咕的,現在也沒有人跟她一起研究,只能自己瞎琢磨。

“新沂啊,你想好考哪個大學了嗎?”李姐不動聲色接着套話,也有拉近點關系的意思。

常新沂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想學藝術,哥哥不讓,他讓我好好讀書,應該考文科類的大學。”末了又補充一句:“北京的。”

還挺有想法,李姐在心裏啧啧兩聲,這小姑娘看着也還不錯,藝術的話,舒昂不就是嗎?李姐自己也是,因此比較了解,“高考的話走藝術我記得要考美術藝考,你現在是沒考吧?”

常新沂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沒有,現在在學文化課,考普通高考。”

“學文化也好,出路多,藝術生還是就業沒那麽寬泛。”李姐一個忍不住就又開始唠叨了起來,常新沂也不反感,反而更輕松了一點,兩個人一來一往聊的還算不錯。

“咔噠”一聲,小內門的鎖從裏面打開了,黝黑的通道從外面能看見幾盞影影綽綽亮着的廊燈,一行人有十個左右。

為首是一個有着斑駁華發的老人,通身書卷氣,李姐從工位上站了起來,看來這位老教授她也認識。

老教授身邊緊跟着一個穿大衣的青年,個子也還不錯,看上去有幾分老教授的氣質,不過很淡,舉手投足之間有着一種從容和貴氣。

李姐剛剛同林舒昂說的就是他,剛剛只是匆匆一瞥,現在仔細打量才發現五官也還不錯,不算普通,氣質更勝一籌。

李姐心裏有些為林舒昂扼腕可惜,這麽好的人,丫頭居然不要,她面上挂着笑,往前走了兩步和老教授握了握手,“歡迎常教授。”

這一笑,和林舒昂在一塊的那種插科打诨的樣式全然沒有了,只剩下八面玲珑。

她目光一轉,看向了那青年。

青年十分謙和,握住李姐的手自報家門:“常教授是我的老師,我是許新遠。”

“真是年輕有為,後浪啊。”李姐就像書畫部的掃地僧,看上去像平平無奇的普通中年女同事,實際上拎出來也是成績作為不輸市面上一些自诩名家的人。

打了一個照面,其實都在業內臉熟。

正逢其時,林舒昂抱着一個碩大的箱子迎着風雪進了門,李姐一下就松了握住許新遠的手,踩着步子過去幫林舒昂接了一下。

她進來時就被風雪糊了滿臉,更別說這一滿屋子人,她将圍巾帽子摘下來後抖了抖身子,眼前多出來這麽多人讓她吓了一跳。

一時間有些尴尬的氛圍在蔓延,但在林舒昂看清面前的一群人後尴尬情緒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發顫,那謙和的青年許新遠也十分驚訝,目光陡然直視望向了旁邊那低着頭的,他的妹妹,她一副不敢說話的樣子讓許新遠立刻明白,她們估計早就打了照面。

但就現在來看,林舒昂應該沒認出來那是他的妹妹。

就在二人四目相對,恨意陡生時,站在林主任身後的教授驀然出了聲,穩重有力,目光望向來人,眼神和藹:“舒昂,是不認識師傅了嗎?”

林舒昂猛一轉頭,整個人愕然,就連旁邊的許新遠也有掩飾不住t的震驚,視線在老教授和林舒昂之間頻頻轉換。

林舒昂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對着年逾六十的老教授扯出一抹笑,強自鎮定地伸出了手:“師傅,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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