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明月逐之
明月逐之
“原來您就是舒昂的師父, 她剛過來的時候聽她說過。”李姐也很驚訝,沒有想到林舒昂不顯山不露水的,原來還有這麽一層關系在,轉而心裏的波瀾又平靜了下來, 北京城說到底也就這麽大。
“哈哈哈哈!”常教授朗笑兩聲, 握着林舒昂的手親昵地拍了拍, 原先肅穆的老人也變得慈眉善目了起來, “林主任,我這個徒弟是還不錯吧?”
在一旁的林主任哼笑兩聲,和常教授年紀相仿, 身形更清隽幾分, 吊梢眼一壓,嘴上不饒人:“還行吧。”
“你看看,多大年紀人了, 嘴硬不承認!”常教授早已看破林主任的口是心非,林舒昂也在一旁悄悄抿了抿嘴。讓人唯一覺得不喜歡的就是一側的許新遠時不時看過來的目光。
“許新遠、常新沂。”林舒昂在心裏反複琢磨這兩個名字, 難怪剛剛那女孩看見她時的眼神一直奇奇怪怪, 原來是這樣。她默不作聲地看着面前兩位老人因為自己展開了話題, 立在一旁半天沒吭聲。
礙于研究所過來的人也不少,兩位主事的人及時截住了話題,臨近下班,沒有人願意費事。
臨走之前,常教授轉過身望了林舒昂一眼:“有時間了去我那兒坐坐, 咱們也好久沒見了。”
“好。”林舒昂點了點頭。
許新遠帶着常新沂走在最後面,林舒昂只當沒看見, 準備去關門的時候手卻被橫亘過來的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她握住門把手的手亂顫, 就連說話也有幾分顫抖,她從齒關裏逼出一個字:“滾。”
許新遠擰着眉凝神定眸看着他,青年早已不像當年那樣肩挑清風明月,更多了幾分寡言深沉。常新沂在不遠處驚呼一聲:“哥哥,要走了!”眼裏摻雜的是慌亂與不知所措。
“舒昂,等我有時間了跟你解釋,好嗎?”許新遠一直看着林舒昂,門關了一半,只剩下尺寬的夾縫,兩個人逼仄對視,一個是不屑與深恨,一個是冷靜與堅定。
林舒昂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她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不過是一個舊人而已,北京這麽小遲早會遇見,有什麽必要?
林舒昂心霎時就安定了下來,對許新遠搖了搖頭:“不必。”
恰好李姐從隔壁換好了衣服出來,許新遠自然不想讓別人看見他跟林舒昂拉拉扯扯,手倏然松了一刻,林舒昂猛地一抽手,将門直接關上。一側頭,迎面就是李姐迷惑的眼神:“怎麽了舒昂,剛剛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沒事姐,是要走了嗎?”李姐換上了常服,蹬上了小坡跟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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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應了一聲,拎了個小皮包往自己身上一套,有幾分揶揄:“常老可不簡單,我怎麽一直沒看出來你是他徒弟呢,舒昂,不錯啊!”
林舒昂被她說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噗嗤”笑開,她往裏走了兩步,遇見許新遠的那幾分壞心情也消減了不少:“我小時候跟在他身邊學過一段時間書法和國畫,師父的女兒常住國外,身邊沒人承歡膝下,所以我和哥哥他們經常過去陪他。”
這些幼時的事林舒昂都忘得差不多了,記得初中高中的時候還去過師父家裏,冷冷清清的,師娘偏癱,每天都被師父推出來曬太陽。後來在林舒昂大一的時候腦梗身亡,在美國的女兒和女婿帶着外孫女,在葬禮第二天才趕回來。
現在回想起來竟然覺得格外清晰,師娘也是很好的人,小時候特別疼林舒昂。
心中一陣悵惘,收拾東西的手不由得也慢了下來,後來自己畢業在文化園遇見師父和一群人在下象棋,手談一局,被師父介紹考來了故宮。
要怎麽說緣深緣淺,林舒昂思索着許新遠和常新沂和常老的關系,牽了牽嘴角,覺得諷刺,沒想到師父收養了他們。
“原來還有這一遭。”李姐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為什麽常教授對林舒昂這樣親昵。敢情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小丫頭片子,這換了誰不會偏疼?李姐了然地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你趕緊換了衣服回家,下雪天最冷了!”李姐拉開門栓還不忘回頭叮囑她,林舒昂連連應聲。
不一會功夫,工作室裏就只剩下林舒昂一個人了。工作間一時間靜極了,她剛剛燒的熱水汩汩冒氣,她不着急走,在自己的玻璃茶杯裏倒滿了水,然後套上一層棉水杯套,這樣比較暖手。
就是套杯套的時候有點滑稽,滾燙,杯子在她手裏就像耍雜耍,她哭笑不得,只得讓裝滿水的杯子躺在桌子上,自己慢慢套。
林舒昂也知道自己情緒不能這麽大起大落,但總歸會生出兩分悵惘。剛剛的那個男人,好死不死,是她曾經的初戀,大一的時候就談的一個男人。
說來也是狗血,或者是林舒昂倒黴,在一塊一年不到,被這狗男人劈了腿。她是國畫的,他是搞專業理論研究的,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專業因為一場精英荟萃的學術論壇被集在了一起,林舒昂就是那個時候認識許新遠的。
很俗套的劇情,她沒看上。原因很簡單,身邊哪個哥哥拉出來不是個中翹楚?
她又不缺錢,所以這男人不知道從那兒打聽到林舒昂是個單親家庭,這也就算了,并不是個個單親家庭都缺愛。偏偏林舒昂獨來獨往,許新遠就窮追猛打,給足了情緒價值,林舒昂稀裏糊塗地就答應了。
她講究一個真心換真心,既然人家都這樣了,林舒昂也就真的跟他談了下來。不過兩個院隔得有點遠,鄧安紹防着死小子防得嚴,三天兩頭跑去大學找她吃飯,林舒昂一度被認為腳踏兩條船,當時讓她還哭笑不得。
後來沒想到身邊這男人還真腳踏兩條船,最後雙眼含淚地握着愣怔着的林舒昂的手,說那個女孩活不了多久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陪在身邊,聲淚俱下,林舒昂呆呆的,像個木偶人一樣,扯了扯嘴角把許新遠的手扒開了。
心說怎麽自己談個戀愛還談出了小說裏面的那種落俗狗血戲碼?她當機立斷甩了渣男,放他們雙宿雙飛。後來那女孩是死是活林舒昂也沒關心,也就是這年之後她只身去了長白山散心。
鄧安紹是在林舒昂從長白回來之後知道的這件事,想去找他麻煩,被林舒昂攔了下來。倒不是她善良,只是聽說他在她去長白那段時間家裏出了事,母親沒了,林舒昂當時也愣了很久,後來制止了鄧安紹,她說哥,算了吧。
或許有一瞬間他們也想到了自己,最後真的也沒去找過他麻煩。
在那之後,林舒昂再也沒見過他了,因為自己忙,家裏也忙。她在學校的時間還不如跟在周緒寧身後拉着彭方遲到處撒野的時間長,還以為這輩子也碰不上了,沒想到攀上了她師父。
當時就聽說許新遠有個妹妹,原來現在已經“承歡”師父膝下了。
林舒昂覺得讓他妹妹改姓這個事許新遠也不是做不出來,當年那女孩除了生病好像家裏極富。
她撇了撇嘴,覺得真狗血落俗。手裏的茶杯被她揣進了塞進了羽絨服的袖口,她這會才想起來剛剛一直嗡嗡震的手機。
“幹嘛呢,蔣恪寧!”林舒昂把圍巾往上一拉,手套一戴門一栓,利落地出了工作間。手機上某人奪命一樣,不知道打了多少個電話,隔着屏幕林舒昂都能感受到蔣恪寧的急,有點不太正常,她趕緊撥了電話過去。
蔣恪寧現在真有點緊張,接到電話之後尤其緊張。他站了會,覺得自己愛繞着自己的車兜圈兒轉悠,想了想幹脆蹲下了身子,然後摸着手機跟她聊天。
“不幹什麽,不是都下班了,怎麽還不見人出來呢?”他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還是鎮定的,尤其是電流的聲音給他多蒙上一層磁性,“我剛看見你那個工作室的姐出來了,就是那天那個。”
“哪天啊?”林舒昂故意逗t他。
“哎!”蔣恪寧覺得不行,身後落了一片雪了,趕緊又站起身,抖了抖身子:“就柿子那個!”
“你來故宮啦?”林舒昂心跳的有點快,一想到蔣恪寧自己的的壞心情早就不翼而飛了。
“你不都聽出來了嘛,還用得着問?”蔣恪寧說道。
林舒昂踢了兩腳雪,聲音也沉了下來:“注意态度,蔣恪寧同志。”
他在那頭輕笑了下,“ 我過來了,過來接你下班。”
林舒昂心情愉快,腳下步伐也輕快了不少。快到神武門的時候步子驟然一停,剎住了車,問那頭蔣恪寧:“你在哪兒呢,該不會在大門吧?”
“我哪有這麽笨。”蔣恪寧眉頭一松,仰頭看了看上面的字:“我就在神武門那邊呢。”
林舒昂輕哼兩聲,在蔣恪寧聽來像貓爪撓心似的。
她低着頭往前走,快到門口了,果然看見熟悉的那道人影還有挂着京A大牌兒的悍馬車,一眼望過去也不知道是人更有氣勢還是車更有氣勢。
林舒昂準備挂了電話,卻聽見蔣恪寧一聲低叫:“林舒昂,別挂。”
這聲音沒由來讓她住了手,覺得蔣恪寧有點反常,連帶着自己也有了幾分緊張:“怎麽了?”她頓在了原地,連腳也跟着沒有往前走了。
兩個人一個站在門前,一個站在門外,中間是厚厚的大雪。林舒昂身後是寂靜古樸的覆蓋滿了厚雪的故宮,蔣恪寧身後是滿街熱鬧,紅塵煙火,他連帶着雄赳赳氣昂昂的悍馬車往門前一站,似乎就是一道通往紅塵的防線。
“你······”林舒昂有點躊躇,手摸了摸袖筒裏的暖杯。
蔣恪寧卻沉默。
林舒昂看着對面拿着手機的蔣恪寧身形一錯,徑直走到了車門前。
大手一拉車門,從後座竄出來一只叼了一束花兒的狼狗,一身皮毛油亮,雪落在它身上不過路上抖擻兩步,林舒昂睜大了眼睛,那狼狗迅捷地爬到了她的面前,蹲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遞過叼着的一束花。
那是一束郁金香,紙包的粗糙,但是簡潔漂亮,裏面有一封信,沒有花裏胡哨,是最常見的那種信封,上面貼了一個1.2和0.8的郵票,寫着郵編,看上去歷時已久。
林舒昂驀然間眼裏有些溫熱,蹲下身将那一束花抱在了手裏。不多,真的不多,只有五朵,但是長得很好,很漂亮,那封信上面寫着“林舒昂親啓,蔣恪寧書。”
兩個人對望着,蔣恪寧有些不好意思,可這關頭又不能臨陣退縮,腳踩在雪上畫了個圈,連擡頭都不敢擡頭看,只敢低着頭,然後問她,他說:“你先別看信。”
“你看我。”
林舒昂一直看着他呢,可是他低着頭,又不看她,這算什麽事啊?林舒昂心裏笑罵着他,但帶着幾分柔軟,連帶着嘴上也放緩了姿态:“那你怎麽不敢看我呢?”
“我······”蔣恪寧被她輕松噎住,似乎有些郁悶,怎麽敢看啊,一看就怕自己繃不住。但蔣同志還是克服了重重心關,他在擡頭的一瞬間也問出了那句話,心跳作響,陣陣嗡鳴:“談個戀愛嗎,林舒昂?”
擡眼的那瞬間他瞳孔放大,呼吸都似乎在這剎那停止,林舒昂就站在跟他一臂距離外,笑吟吟的,多嬌俏一姑娘啊,蔣恪寧心裏被這姑娘都塞得滿滿當當,他似乎有些過于緊張了,忘記了本能的偵察反應,也忘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只要望着他,他什麽話都忘記了。
胡蘿蔔吠了兩聲,蔣恪寧抿了抿唇,林舒昂對他張開了懷抱,“你過來呀。”
蔣恪寧毫不猶豫将她攬進懷裏,姑娘在他耳邊輕輕點頭,聲音格外溫柔:“跟你談。”
這次的懷抱正大光明,蔣恪寧恨不得将她揉進身體裏,年少的绮夢在這一刻圓滿,多難得,又用了多長時間。
林舒昂不知道蔣恪寧的過去,忘記了那段記憶,她不知道蔣恪寧的深情也不知道她自己從來都被人在背後默默愛着,可這又怎麽樣?她終于終于還是跟他走到了一起。
蔣恪寧心想,真好啊,如果這是一場夢他願意永不醒來。但這不是夢,懷裏的姑娘溫熱,呼吸聲輕柔,就連蔣恪寧也想感慨時間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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