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

她覺得這事兒得和鎮北王商量。

……

“關門關窗,防火防盜——”打更的梆子敲了兩下,深巷裏遙遙傳來打更人的聲音。

已經是亥時了,楚府的議事廳裏仍舊燈火通明。白煙塵向楚容音複述了今天百花宴上發生的事,對方聽到那女子死前曾以寒鴉鳴聲為號,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寒鴉閣。”聽完之後,楚容音說出了一個白煙塵并不熟悉的名字。

“這是什麽組織?”

“一個勢力範圍遍布四境、行事張狂卻行蹤詭秘的殺手組織。”楚容音指尖輕敲桌案,“不過,這還是她們第一次在北境行動,我曾試圖追查過她們的據點,但收獲寥寥,她們的閣主應該是個厲害人物,是某個手握重權的老熟人也說不定。”

“但她們這次對皇女下手。”白煙塵順着思路想道,“能否說明這個組織并非是皇族培養的江湖勢力?”

“未必。”白煙塵年紀還小,對很多過去的事并不清楚,但楚容音就不同了,風霜在她臉上刻下的痕跡便是對她閱歷的佐證。

她想,姜婀那個瘋子能做出什麽事可不一定,對她來說,犧牲一個沒用的女兒換取對北境的控制權,難道不是很劃算嗎?

現在有一個寒鴉閣摻和進來,或許可以将計就計……

“塵兒,這件事你不必過多插手,我自有定奪。”楚容音目光沉沉,只道,“無論如何,不能讓姜憐在北境出事。”

白煙塵看着楚容音那副似要殺人的臉色,只覺得哪裏別扭,這神情跟她說出的話也對不上啊。

……

從議事廳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白煙塵受傷的地方還有些疼,她難得的感覺疲憊,正準備洗洗睡了,一偏頭,發現旁邊屋頂上有個明晃晃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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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完美的靶子呀。

楚括坐在屋頂吹風,今日去看望楚桓給了他不小的沖擊。謝辭說破懷孕一事後,楚桓便不再遮掩,只萎頓地抱腹靠在榻上。

盡管外衣寬大,楚括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具身體的怪異之處。怪不得他看起來那麽瘦,卻只有腹部的線條凸出,楚括一時間覺得有些發冷,男人怎麽能懷孕呢?

可無論他再難以接受,那仿佛嫁接而成的身軀就呈現在他眼前。

謝辭請了鎮北王軍中的大夫前來替楚桓看診,那是個踏實的小姑娘,隔着床簾替楚桓懸絲診脈,并保證絕不會将消息外露。

謝辭問她:“這孩子能否流掉?”

若是可以,這次意外絕對是個流掉孩子的好時機,就算皇女醒來也絕無話說。楚桓聞言,按在腹上的手緊了緊,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小大夫誠實道:“大公子身體虛弱,孩子又已足五月,強行流産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意思是不能流。

聽了這話,楚桓似乎又松懈下來。

大夫開了些安胎保健的藥,一天幾十副下去調養楚桓的身體,交代這些的時候楚桓似乎神思不屬,目光虛無地落在床帳上,表情空空的一片。

待送走了大夫,父子三人相對靜坐,楚括忍不住問:“哥,你是不舍得這個……呃,小孩嗎?”他簡直不想承認正在楚桓腹中的是個活生生的胎兒。

楚桓聽到這話,緩緩轉眼看向楚括,他搖搖頭……又搖搖頭。

“我……我也不知道。”楚桓像是在忍耐某種情緒,他低着頭,發絲落在他過分瘦弱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與姜憐成親十年,沒能讓她懷上一女半兒,如果我能生個女孩……”

“她都那樣對你,你還要給她生女兒?”楚括實在忍不住,“爹,你知不知道在百花宴上,姜憐對你兒子做了什麽!”

“括兒……”楚桓打斷了他,他咬緊牙關,身體微微發抖,“別說。”

“……對不起。”楚括住了口,他本意不是想讓楚桓難堪。

謝辭搭上楚桓顫抖的肩,問:“可是又腹痛了?”

楚桓搖搖頭,緩緩地吸着氣,半晌啞聲開口:“我就是不明白。”

他看向謝辭——那個他肖似了七八分的男人——說道:“我自小遍讀詩書,修習書畫,磨練心性德行;嫁人後恪守夫道、奉妻為綱;為顯正夫的容人之量,她冷落我,我從不糾纏,她喜歡別人,我也從不會幹涉……”

楚桓說着,聲音愈發喑啞起來,看向謝辭的眼中覆上一層水汽,他似是終于藏不住心中的苦悶委屈,開口帶着泣音:“我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麽辦……爹,為什麽我會落入這種境地?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哪裏做錯了,我究竟……還有什麽地方沒做對?”

楚桓的眼淚就像離水鎮那條流不盡的溪水,讓楚括感到徹骨的冷。

夜風也冷,楚括支着腿,半靠在房檐上,對着月亮出神。忽然耳畔一陣嗖嗖風聲,他心下一緊,側頭看去,迎面襲來一團花枝。

淺粉色的花瓣砸在臉上,有點癢,楚括伸手接住,是一枝海棠。

“正中靶心。”白煙塵的聲音自屋檐下傳來,呼吸之間她已提氣躍上屋檐,衣袍翻飛,她自如地在楚括身旁落座,檐上瓦片沒被踩出半個響兒。

楚括瞧了眼身後,自己又是摞凳子、又是搭梯子地爬上來,頓時心中忿忿,手中的海棠花都被他掐蔫兒了。

“你幹什麽偷襲我?”楚括晃了晃手中的花,白煙塵笑:“看到一個好靶子,手癢。”

“再說,誰家男子像你一樣半夜不睡上房揭瓦?”白煙塵滿嘴跑火車,“聽沒聽過那句話——‘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像你這樣毫無防備的小郎君,我一口能吃三個。”

“那我倒是相信。”楚括心情正郁悶,随手将花抛了回去,“像你,玩個暗器還非要折枝花,孔雀開屏風流成性,你一口吃十個小郎君也綽綽有餘。”

“……我這叫有品位。”白煙塵狡辯,心說誰惹他了,遂問,“怎麽,心情不好?”

楚括想着自己連日來的遭遇,不是被賣就是被罰,好不容易躲過滅口追殺,又被皇女看上侮辱……楚桓的一雙淚眼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活着真沒意思。”他喪氣附體,張口就來。

“可別。”白煙塵擡手摸了摸肩後,道:“活着不容易,死可是很簡單,可能對于死者本人只是一瞬間的事,但留下的人卻會傷心很久。”

楚括一頓,心底愈發不好受,他想着,是啊,你真正的表哥便是死了。

這操.蛋的世界沒有男人一點容身之處,要麽像原身,掙紮來掙紮去,落得個魂飛魄散的結局;要麽像楚桓,賢良淑德墨守陳規,把全部人生的價值寄托在妻主身上,結果連尊嚴也被踐踏……

夜風吹過,高大的樹木随風搖晃,枝葉翻湧如波濤,楚括沉默不言,情緒低落。

他只是一縷孤魂,什麽也改變不了,就算死掉,別人哀悼的也是另一個人。

正想着,身上忽然被披上一件輕衣。楚括擡頭,見白煙塵看着他:“起風了,還要在這坐着嗎?”

“你是不是對誰都這樣?”楚括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問出了口,他看到白煙塵疑問的眼神,又把話吞了回去,“沒事。”

還用問嗎?白煙塵那麽受歡迎,就連剛見一面的池柳都喜歡她,她肯定是非常周全的人。退一萬步說,她關心的也并非自己。

楚括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覺得心中郁悶更甚,他道:“你要是困了就去睡吧,我再坐會兒。”

身邊之人卻沒有動,白煙塵悠悠嘆了口氣,仰頭嘆道:“哎,楚府的海棠花都開了,今晚有花有月,但總感覺少點東西。”

“少什麽?”

“等着。”

白煙塵說完,輕功一展,躍下屋檐。

看着她翩然若鶴的身影,楚括低落的思緒裏終于翻出些別樣的浪花,他暗戳戳地羨慕了。白煙塵那麽潇灑,不像自己,等下還要手腳并用地爬下去。

流雲掠過殘月,楚括等了一會兒,不禁有些心急,她大半夜的又去折騰什麽了?怎麽還不回來?

牽挂着白煙塵故弄的玄虛,他連深夜emo都不能專心了。要是讓楚括說,這有花有月的,還缺一首網抑雲……

正想着,熟悉的身影終于去而複返,白煙塵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地問他:“猜猜我帶了什麽?”

月亮在白煙塵身後,她頰邊随風而動的碎發也仿佛鍍上月影。楚括搖了搖頭:“不猜。”

“猜對了我這兩壇酒都給你喝。”白煙塵一本正經說着,楚括終于撲哧一聲笑出來。

“拿出來吧。”他覺得白煙塵是故意的,但是沒有證據。

白煙塵又在屋頂坐下,将手中的桂花釀t分給楚括一壇:“甜的,不算烈,正适合借酒澆愁。”

“小看我。”楚括也起了興致,拍開酒壇,這古代的酒他還沒喝過呢,“不是跟你說了,我千杯不醉,等下別讓我扶你下去就行。”

“是嗎?”白煙塵看着楚括,見他躍躍欲試,終于不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态,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很好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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