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東風飄兮神靈雨
東風飄兮神靈雨
只見陰暗狹窄的空間內, 數條鎖鏈禁锢着一只巨大的白鳥,鎖鏈之上貼滿了符咒,白鳥身下則是用鮮血繪制的古怪陣法。
那白鳥身形似鷹、尾羽奇長、目如銅鈴,雖奄奄一息卻仍桀骜地盯着來人, 只一對視便叫人膽寒不已。
禁锢白鳥的鎖鏈已經爬滿銅鏽, 鎖鏈深深勒進白鳥骨肉之中, 石室內血腥濃郁, 不知這鳥已經在此被囚禁了多久。
“這是……”長老剛開口詢問,白鳥一陣唳鳴, 直叫人頭皮發麻。
似是對人類極度地不信任,自石室大門打開, 白鳥便一直萬分警惕地瞪着她們, 眼中的憤恨仇視幾乎要化作實體撲将出來!
原來如此。白煙塵看到石室中的鳥并不驚訝,她餘光掃過人群, 卻不做聲。
她好像并不想說破,李緒緊繃的神經至此才松了一口氣。盡管那白鳥被禁锢着,人們卻不敢上前,只在門外躊躇着議論:
“這是什麽動物?不, 應該是妖怪吧?”
“竟然鎮在這裏,誰幹的?”
“那下面的血陣又是作何之用?有沒有人懂得陣法?”
一片嘈雜之中, 無人看到僵硬站在原地的李千語, 她薄唇緊抿, 看着被囚禁的白鳥, 只覺一陣緊密關聯在她們之間流動。李千語眼底閃過一絲懷疑神色, 趁衆人不備之際, 忽然劈手奪過白煙塵手中的銀劍。
“等等!”白煙塵反身去搶,對方卻已經毫不猶豫地用長劍劃破自己的手臂。
“你……”
“千語!”這一次, 沖口喊出聲的是李緒。她聲音驚恐,撲過去按住女兒流血的傷口,殷紅鮮血漫過她的指縫滴落下來。刺痛蔓延了整條胳膊,李千語不顧母親的慌張心痛,執拗地盯着石室內的白鳥。
當怪異法陣如她所想一般亮起紅光,李千語期冀的眼神終于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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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鳥。”李千語輕聲道。
“雷鳥?”衆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一時不知是何意,便見随着陣法亮起,被困的雷鳥猝然長唳,翅膀抖動掙紮,似乎遭逢劇痛,随即山頂陰雲密布,悶雷隐現,電閃雷鳴中人們隐隐看見雲層裏翻飛的巨大白色羽翼——雲層之中,與這石室之下,兩只雷鳥痛苦哀鳴,此起彼伏,直叫得人肝腸寸斷!
“這便是……神罰的真相?”長老不可置信道。
悶雷滾滾,卻遲遲不肯劈下,因為傷人的是李千語自己,而加諸在她身上的傷害,又會盡數轉移到被囚禁的雷鳥身上……
那雲中雷鳥哀鳴陣陣,最終只下了一場滂沱大雨,仿佛流不盡的眼淚。
“李家以神之名欺瞞衆人,沽名釣譽手段殘忍,李家之女李千語不得參與此次祭司大選!”長老的聲音在雨中變得飄渺。
李千語跪坐在雨中,大雨澆落了紅菱,她看着李緒為自己按住傷口的手,又順着那條手臂挪移視線,看向母親緊鎖的眉。
“為什麽?”她忍不住問,“就算不是神女,我也可以憑借實力成為祭司,為什麽要……”
話音哽在喉中,她看到李緒眼眶通紅,大雨一定把她的淚水沖掉了,其實……她怎麽會不知道為什麽呢,落敗之人要受廢除功法之刑,說不定成了神女便能免受一劫。
是以李緒一介凡人,舍命捉妖,用心頭血畫陣,散布謠言欺瞞了所有人——包括她那個傲氣到眼裏揉不得沙的女兒。
因為她不敢賭一絲一毫的失敗,她不容許那樣的結果發生。
看客們早已躲到雷雨之外,被剝除資格的母女二人久久不言。
白煙塵撿起銀劍,雨水将一切聲音都變得模糊,包括天上雷鳥的哀鳴,如何能經年日久地控制一只雷鳥呢?
白煙塵也曾想過這個問題,若是雷鳥受人所驅,那麽便叫它在大旱之地施雨,豈不是一件好事?但雷鳥生性桀骜,性烈難馴,這個問題始終難解。
今日竟有了答案。
白煙塵與李緒擦肩而過,低聲道:“你應該知道吧,天上那只雷鳥,也是一位母親。”
銀劍漲滿光芒,一劍斬斷鎖鏈,被囚的雷鳥瑟縮了一下,眼睑升起又落下,似是還有警惕,雲中雷鳥鳴叫數聲,地上的雷鳥呼應,俄頃雲銷雨霁,巨大的白鳥俯沖下來,展翅是地上那只的兩倍。
“快看!它托起受傷的雷鳥飛走了!”人們驚呼着。
自此,神女不複存在,白色的大鳥消失在天邊。
一夜之間,兩位祭司候選者被剔除了資格,衆人嘩然,消息很快傳遍西境。
白煙塵卻顧不得那許多,她走進逼仄石室,終于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昏暗的角落,楚括靠在牆邊,黑色的布條蒙着眼睛,嘴巴被塞住,手腳也被綁得嚴實,他臉上酡紅未散,酒意還沒醒。
白煙塵心下一沉,連忙上前拆下堵在口中的布條,指尖碰到臉頰,觸手一片冰涼,濕漉漉的淚水把布條都濡濕了。
“滾開……別碰我!”楚括躲閃着,似是不知今夕何夕,他記得自己遭人暗算,莫尋這個兔崽子要把他送給瞎眼的老寡婦!
寡婦摸我的臉!楚括醉醺醺想着,忽覺身體一輕,更是掙紮起來,寡婦竟然還抱他,真是豈有此理!
“你……你放下我!”楚括以為自己狠狠地斥責了她,在白煙塵聽來卻像是睡夢中的呓語。
她一路飛掠,呼吸之間便帶楚括回到了客棧。
折騰了一夜,耗費靈力無數,到了此時疲憊湧上,白煙塵才覺得自己在那夜宴之上喝了太多酒,頭腦暈暈的。
怪不得自己今晚如此不冷靜。她想着,擡腿踢開自己客房的門。
楚括在她懷裏一刻不停地掙紮,盡管被捆着,身子也不住扭動,倒真像個沒有腿的人魚,她費了好大勁把他帶回來,至此直接将人扔在床上。
“真不老實,不是叫你別喝酒了嗎?”白煙塵捏了捏自己眉心,只道喝酒的确誤事。
楚括哪裏聽得到,他俯身趴在床上,反綁在身後的手腕用力掙動着,只道這人動作這麽粗魯,果然是個急.色的寡婦,他今晚怕是貞.操不保……
“滾遠點……再,再碰我,我就報警了……”
“你要抱誰?”白煙塵本來想幫他解開繩子,聞言頭腦一熱,擡手打在他臀上。
“啊!”楚括驚.喘一聲,原本力道不重,這一聲卻叫得白煙塵耳廓泛紅,她剛剛幹了什麽?果真是酒氣上頭……
楚括身子僵住,仿佛受了奇恥大辱,聲音裏都帶上哭腔:“流氓……變态,報警抓你!”
白煙塵心下愧疚,她怎麽忘了,楚括喝醉了就胡言亂語,她一邊手忙腳亂地解開繩索,一邊忍不住安慰:“好了楚括,是我,白煙塵。”
“唔……”眼罩被解開,楚括感覺自己被翻了個身,朦胧光線下,他看清湊近自己的那張臉。果然是白煙塵。
但是怎麽可能?白煙塵……白煙塵永遠不會打他的屁.股。
“一定是夢。”楚括喃喃着,眉頭緊蹙,“你是假的。”
他還是沒醒。白煙塵掌心發燙,看着他一身泥巴的可憐樣子,只道自己真是不該,怎麽一遇到楚括的事就變得不像自己了呢?
她叫小二打了桶水進來。
我只是在照顧他,剛剛那一下是醉酒後頭腦不清醒的關系,絕不是……絕不是嫉妒。白煙塵看着醉意朦胧的楚括,浸濕巾帕擦拭他的臉,又一根根地擦過他的手指。
女子怎麽會嫉妒呢?只有男子才會有那般婉轉心思,楚括只是一個需要自己照顧的人,他願意與誰交好,都是他的自由。白煙塵仿若說服自己般想着。
不知是因為酒意還是其他t,她将巾帕覆在楚括的腰間,沒有衣衫遮擋,手下隔着溫熱巾帕的觸感緊實柔韌,她覺得有點熱。
沒錯,我只需要關照楚括,他是一縷從異世來的游魂,無依無靠,所以我才會起了恻隐之心……是恻隐之心。
指尖微動,沾濕的帕子上沾下一層細膩粉末,白煙塵一愣,定睛看去,只見楚括腰間赫然是個被故意遮掩的咬痕!
去他爹的恻隐之心!
白煙塵只覺一瞬間急火攻心,仿佛自己的東西莫名其妙缺了一塊,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楚括竟然被人這樣咬過!自己一整夜幾乎翻遍整個西境找他,可他卻已經與別人!
啪地一聲,是比剛剛更響的巴掌,白煙塵胸口起伏,拉着楚括的衣領把人拽起來,另一只手卡在他的腰間,直視着他醉意朦胧的眼睛:“誰咬的?”
楚括被這一下弄懵了,他眨了眨眼,眼尾泛紅,淡淡道:“你果然不是白煙塵。”
對方一怔,見楚括扯開自己的手,踉跄着要下床。
“楚括?”白煙塵又後悔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剛剛怎麽就……
左右房門關着,楚括哪也去不了。白煙塵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想要降降燒到嗓子眼的火,順便醒醒酒。
一定是喝醉的原因,她今天真是太反常了。
那邊楚括搖晃房門,半天沒能推開,又循着冷風跑到窗邊,彙福樓頂樓,天字一號的房間,床鋪松軟,夜景一流。此時木格窗半開着,其下還有星星點點的燈火。
白煙塵連忙上前,将扒在窗口的人攬回來,夜風吹動發絲,楚括衣飾單薄,皮膚上一陣涼意,她忽然不知道手該放哪,對方腰上的咬痕仍舊刺眼,幹脆捂住。
“你要上哪去?”白煙塵沒好氣地問道。
楚括似乎走了兩步更醉了些,順着力道歪靠在白煙塵身上,卻喃喃着:“我去找她。”
心下一動,白煙塵湊近懷中人的耳朵:“找誰?”
“白煙塵,我去找白煙塵……我想見她。”男子聲音輕得像要睡着,然而只此一句卻讓身後之人心跳如擂。
寒冬臘月,夜風刺骨,白煙塵卻覺得一顆心像是浸在暖水之中,她忍不住想多聽:“為什麽?”
她偏不讓醉酒之人入睡,逼他回答:“為什麽想見白煙塵?”
“唔……”楚括聞言眉頭微皺,半阖的眼眶在夜風中愈發泛紅。
白煙塵驚訝地看到一滴淚自他眼角滾落,聽到他存幾分委屈地開口:“因為……我好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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