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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清晨的第一縷曙光,透過鑲嵌着彩石的雕花木窗落到我張開的手心,我睜開了雙眼,而身旁的他像一只孱弱可憐的貓咪,蜷縮着身軀窩在我的臂彎之下,我側過身,借着微弱的光芒仔細探查着他的模樣,我似乎從未有過現在一般将他看得仔細。
那是一頭褐色的卷發陷在白色的枕頭裏,怎麽描述呢,如同棕色富有紋路的樹木枝幹立在雲朵間似的。我伸手将遮擋了他模樣的頭發撫至耳後,使光線到達了他的眼皮之上,他那片濃密的睫毛微微翕動,顫顫巍巍地睜開眼,眼中是氤氲着一層巴黎三月綿雨中的霧,霧中閃着的祖母綠則是一盞深潭裏的明燈。
“早安,安德魯。”他啞着聲音說道,露出甜甜的微笑。
我回以微笑,有些吃力地單手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低下脖子,似對待一件極易破碎的珍寶一般,溫柔而娴熟地親吻着他的額頭,我說:“早安,路易斯。”
路易斯是一只倒在瓢潑大雨中的貓,我遇見他,仿佛是上帝的指示,我常常告訴自己,必然是尊敬的上帝在百忙之中抽空聽取了我的禱告。
———噢,親愛的上帝,請賜予我一場酣眠。
于是,路易斯出現了。在我飽受一個月餘的失眠之後。
滂沱的大雨,在三月的巴黎并不少見,淅淅瀝瀝似是要淹沒這個陰郁的城市。我裹緊了大衣,使自己看上去不那麽瘦弱,撐着傘匆匆掩入雨中,離開了診所,但耳畔仍然回響着白大褂醫生的話:
“先生,你沒病。或許你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庸醫。”我啐了一口唾沫落入濺起的雨滴裏,混做一團。
十七八歲單薄的少年倒在雨中草地之上,偏偏就這麽撞入了我的眼裏,我踱步靠近他,蹲下身子看他,伸手抹盡他臉上的雨水與泥濘,卻僅僅只看見那長而卷的睫毛落在白皙的皮膚上,我皺了皺眉,想來估計是哪兒偷渡而來的難民,未曾打算施以救援,但他用盡殘留的力氣扯住了我的衣角。
“先生,救救我。”
照着第一縷光,我裸着身軀從床上起來,地板微涼,房間內立着一塊兒金色雕花的全身銅鏡,能将我從頭到尾照個透徹。
“安德魯。”
我回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叫他莫要出聲。
我端詳着鏡中的自己,熱烈且張揚的紅發淩亂的披在我的肩胛,我彎腰從地上拾起皮圈,用牙齒微微扯開将頭發束在腦後。我的眼睛,像極了我的母親,是深藍的,如同一望無垠的深海,深海之下所隐藏着不為人知的黑暗一面,它能使人沉溺且堕落。以及瘦削的肩膀,手臂,皮包骨能印出肋骨的痕跡,小腹一路平緩直至隆起的寶藏,雙腿修長且似易折的風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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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走到我身後來,環住我單薄的身軀,将腦袋擱在我的肩頭,棕色的卷發與紅色的長發交融,他嗅了嗅我發間的味道,看着鏡子中我,與我對視,在他那雙眼睛之中是赤裸的我,孤獨的我,不堪一擊的我。
“安德魯。”他說。“安德魯,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他親吻我的臉頰。
我笑了,我自知我的美麗,這份随了母親的美麗,是我從母親那裏得到的最好的禮物。
“路易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是一只兇惡的老虎。”
滂沱的雨天,我将他帶回了我的住處,想來或許這就是緣分,那是一處二層樓的白色歐式小屋,我從父母那兒得來的唯一的遺物,我已至此孑然獨活八九年。
我摟着他進入浴室,濕漉漉的衣服淌了一路水滴,将我心愛的地毯濕了個透,我無暇顧及,手法粗魯地拽他入了白瓷浴缸,浴缸上的百葉窗卷入細細的雨絲,我踮着腳尖伸手拉上,低頭見他不停打着冷顫,面色蒼白,弓着身軀抱着蹬起的雙膝,雙手十指緊扣。
他很害怕。他在顫抖。他似是受傷的貓,嗷嗚啼哭,卻無人救助。
我心下不忍,撫上他的脊背,感到他的身軀明顯變得更加僵硬,我回想兒時母親唱着童謠輕輕拍打我的背哄我入睡的模樣,手指也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告訴他:“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擡頭看我,眼中浸滿無助的淚水。
“我叫安德魯,你呢?”我笑着問他。
他忘了我許久,才用法語生硬地吐出一個名字:“路易斯。”
“乖孩子。”我摸摸他的腦袋,“你是英格蘭人,我會講英語。”
他允許我替他褪去衣裳,破爛的上衣和肮髒的褲子,我看見那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結痂的舊傷口,也有仍在溢出鮮血的新傷口以及破爛的褲子後面幹涸的血跡,使我眼中充滿了憐憫,這是一個多麽可憐的少年。
也是由那一天起,每當他蜷縮在我身旁時,我竟能開始慢慢入眠,即使睡眠質量并不好,但卻讓我嘗到了關于睡眠的美妙。
“那我現在呢?”他眨着眼睛問我。
“現在你是貓。”我說,“是我珍藏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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