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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晚上十點半,整個晉北市近乎萬籁俱寂,城市中心一隅燈紅酒綠顯得尤為不合群。

加林酒吧內人聲鼎沸,成塊成片的小團體分布在各個角落,嘈雜而擁擠。

人群中央的男人搖了搖手裏的酒杯,坐姿慵懶,一套規規矩矩的高定西裝被他穿得沒個正形。

一杯酒罷,他把外套扔在臂彎,從座位上跳下來,“沒意思,走了。”

“還沒玩呢,這就走了?”

“不想再吃點什麽,喝點什麽?哥幾個請。”

“老板,你喝了酒不能開車,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車吧,你接着和他們喝。”謝穆然薅了把那人頭發,掏出根煙晃了晃,“火給我。”

“好好好。”助理捂住腦袋,給他點上,“所以你到底去哪?”

“接孩子。”

助理:“?”

助理:“連孩子都??還說沒鬼混?!從實招來,什麽時候有的!”

謝穆然:“剛剛吧。”

助理:“??”

謝穆然被他反應逗樂了,也不跟他貧嘴,言簡意赅道:“耗子發微信,說他朋友那侄子提前到我家門口了,我去接。”

“之前說要來借住那個?”助理笑,“多金貴的侄子要勞您親自大駕啊。”

多金貴不好說,他只知道得賣耗子個人情,讓人日後想着他點,有什麽好項目都先推給他。

“少廢話,記得把我車開回家。”

“得嘞。”

-

今年的秋天來得過早了,以至于謝穆然打開車門的剎那,被呼嘯的涼風狠狠拍了一腦門。

“就這兒,謝謝師傅,辛苦辛苦。”謝穆然平生第一次叫滴,連怎麽計費啊什麽程序啊都懶得了解,直接往人家車座丢了四張一百就大搖大擺下了車。

司機凝固了一會,本來張張嘴還想說什麽,但看見面前房子的一秒頓時噤了聲。

那是一棟……別墅。

謝穆然對他們家哪哪都滿意,就是大門口這路燈太暗。每次喝完酒回來稍不留神,他就能一頭撞牆上,第二天鼓着個大包上班,讓下屬挨個嘲笑一番。

他伏在一電線杆子上,眼睛半眯,白色襯衫皺巴巴的,領帶被他扯得東倒西歪,皮鞋上好幾個髒兮兮的鞋印,整個人看上去比電線杆子還滑稽。

可能唯一能稱得上“得體”的,只有那雙西褲包起來筆挺的腿。

他伏在那緩了半天,終于擡起頭,睜開了迷迷瞪瞪的眼。

視野內站着一個人。

就在那盞岌岌可危的路燈底下。

昏暗的光線隔幾秒閃一回,閃得謝穆然心裏發怵。

他走近了些,才發覺站在那的是個高中生。

男的。

個兒還挺高。

一身淺藍的校服,腳上一雙板鞋在夜裏白得發亮。

他神情冷淡,不知道等了多久,皮膚凍得發紅,孤寂的身影在路燈下拉得老長。

板正得不行。

一看就是三好學生那挂的。

反觀謝穆然自己上學那陣,可沒有一天這麽正經穿過校服。

他胡思亂想了一堆,踉跄地繼續走近,等他站穩定睛一瞅,可算把臉看清了。

長得挺俏。

這是謝穆然對他的第二印象。

少年因為他突然的靠近下意識退了一步,用瞧二流子似的的眼神觀察着他,看到臉後稍稍斂了點戾氣,随後又微不可察地擰起了眉。

“那什麽……景?”

謝穆然向來不怎麽記人名兒,再加上喝了酒暈暈的,一番搜腸刮肚下來,也只費勁地蹦出來一個字。

“周逸景。”他糾正。

語氣和人一樣冷得吓人。

謝穆然想。

不過不打緊,因為他最擅長把人捂熱了。

“哎,等多長時間了,到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他一把勾住少年肩膀,身上酒氣和男士香水味彌散開,“耗子應該給你我手機號了吧——”

下一刻,謝穆然手臂被對方冰涼的手掌打開,少年轉過頭,他對上了一雙漆黑滿是攻擊性的眸子。

謝穆然的手被迫懸在半空,尴不尴尬不尬的,搞得他挺不是滋味,僅存的那點醉意也一掃而光了。

“誰?”

周逸景表情明明沉得像張黑桃撲克,卻莫名給謝穆然一種野狼龇着獠牙的感覺。

壞了。

謝穆然苦笑。

合着今天最大的不順擱這等着他呢。

行吧,他也勉強能理解。

大黑天的,看看他這身行頭,再看看他這衣衫不整喝大了的樣,誰看了不害怕。

“我?你房東。”謝穆然自嘲道,“離那麽遠幹嘛,我能吃了你啊。”

周逸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今天你得回我家,知道麽?”

周逸景還是不為所動,兩人僵持了幾秒,謝穆然也不求他,給他下發了最後通牒:“不走睡大街。”

“……”

察覺到對方一絲動搖,謝穆然悄悄莞爾,“行了?”

周逸景依然一聲不吭。

半晌後,他仿佛下定了某種艱難的決心,于是忸怩地換了個方位,跟在謝穆然屁股後頭。

從別墅大門到裏屋小門的這段路,兩人均一言未發。濃郁的檀木香水味、酒味與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交織在一塊兒,說不上來哪裏怪怪的,但總體不算難聞。

謝穆然仔細嗅了嗅,還莫名有些上頭。

等到了家門口,他不緊不慢抽出鑰匙,剛插到門上,似乎想到什麽,又倏地拔掉。

比他高了小半個頭的男生靜靜地站在他身邊,投過來的目光帶了幾分疑惑。

“小子,”謝穆然眉頭輕挑,欠揍地在他眼前轉鑰匙,“叫聲哥,我就讓你進門。”

謝穆然不是個會吃虧的人。

要是有人讓他吃了虧,他一定會連本帶利加倍讨回來,才能罷休。

周逸景一個無家可歸的高中生,說難聽點就是個窮讀書的,他倒要看看,他還能有什麽本事跟他犟。

然後他就看見周逸景攥緊了拳頭,毫不猶豫地扭頭往回走。

謝穆然呆了一瞬,臉上掠過一絲驚訝,以及一絲刮目相看。

瞧着他倔強抗拒的背影,謝穆然歪着頭玩味地想,呦,這脾氣還挺大嘛。

不過謝少爺可不樂意慣着他。

他不急也不慌,就在原地懶洋洋地守株待兔。

他就是打定主意這兔崽子無家可歸,最後怎麽也得乖乖就範。

——要是真那麽有骨氣的話,幹嘛可憐巴拉在他家門口蹲着啊?

眼看周逸景走出大門有段距離了,謝穆然抱起手臂,用皮鞋搓了幾下地,扯嗓門道:“附近有六家酒店,最便宜的一晚上兩萬,最近的打車要二十分鐘,要不我資助你點路費?”

“…………”

那雙板鞋如兩片雪似的在路燈下僵立了兩分鐘,再次硬生生扭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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