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

常檸事後想來，覺得廣慈寺門口那個算命先生說的話，還是有幾分對的。

那天正好是初一，她和文婧約好一起去逛家居商場。她按規劃的路線從地鐵口出來去轉乘公交，途中路過廣慈寺。

初一、十五，是祈福求安燒香拜佛的好日子。寺院門口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文婧已經到了商場，電話打來問她走到哪兒了。常檸一邊接電話，一邊小心翼翼避開人群。

“快了，我再坐一站公交準到。”

“你怎麽沒開車？”

“我車今天限號。”

“打個車啊。”

“打車得小一百。而且地鐵更快。”

“你可真省。”文婧在在電話裏笑她，“你老公這麽能掙錢，你辛辛苦苦省下來的還不夠他交稅的零頭。”

常檸覺得文婧講的不夠準确，嚴格意義上，錢哲還不是她老公，兩人雖然開始籌辦婚禮，但并沒有領證。婚禮後再領證是常檸的主意，領了證她的探親假就沒了，她準備用探親假來辦婚禮，等領了證後再休個婚假，兩全其美。另外，就算結了婚，她也沒打算用錢哲的錢。錢哲只是她的婚姻合夥人，兩人之前約定過，結婚後彼此經濟獨立，互不幹涉。她省下的，實打實是屬于自己的錢。

她和錢哲是相親認識的，兩人都是奔三的大齡青年，彼此看着都順眼又都有結婚的誠意。規規矩矩談了大半年，在兩家父母頻頻催促下，兩人客客氣氣商量了一番，既然都找不到更合适的，不如湊合過得了。于是一起拍了婚紗照，定了酒店。

新房是錢哲的婚前財産，雖不打算重修裝修，但總要添置一些喜慶的床上用品，買點好看的杯盤碗盞。錢哲忙的走不開，于是她約上文婧陪她一起去新開張的家居商場轉一轉。

“大妹子。”有人叫她。

攔住她的人穿着灰撲撲的衣服，眼裏精光四射，“看相要不要？”

常檸顧不上理他，對着話筒問文婧，“家紡區打折力度大不大？我看宣傳說開業酬賓打4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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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灰袍子跟在她後面，“看您面帶喜色，應是好事将近。要不要算一卦？”

常檸擺擺手，“謝謝。我趕時間。”

灰袍子緊追不舍，“不過恐怕有些波折。眼前雖然牡丹芍藥放花紅，但只怕秋來無實一場空啊。”

常檸停下腳步，轉頭看着灰袍子。帶着金邊眼鏡，樣子斯斯文文。幹什麽不好，要來故弄玄虛算卦唬人。

“收費100元。”灰袍子笑眯眯舉起手腕上綁的二維碼，“我給您好好講講。”

常檸掉頭繼續走，傻子才上當。她為了省一百塊打車錢，坐了半個城的地鐵，哪能這麽容易就被人把錢忽悠走。

“您別走啊。”灰袍子在後面喊，“有破解的辦法，可以憂事臨門變吉祥哇。”

騙子的常見套路，常檸走的更快了。

文婧在商場逛得百無聊賴時，常檸終于氣喘籲籲趕到，她在家紡區快速選定了幾套打折力度最大的床上四件套，然後去餐具區掃貨。文婧一路跟随，覺得自己應當發揮下參謀的作用，在一旁建言獻策，“這個好看，這套骨瓷是浮雕的，高貴典雅。要不然這套，這套水墨丹青系列，多恬淡。”

怎料常檸對她的建議只是笑笑，眼睛發光盯着價簽，伸手便指了套最便宜的。

文婧只好嘆氣，常檸看來并不需要自己貢獻審美力量，她完全是價格導向。

購物車裏很快裝滿了大大小小的物件。常檸請文婧到商場一樓的甜品店稍作休息，她很大氣選了最貴的飲品招待好友。

“你還差什麽東西沒買好？”文婧咬着吸管問她，“家電什麽的要不要添一些？”

常檸直搖頭，錢哲的房子前幾年剛裝修過，一水兒進口家電。她捯饬一下軟裝就可以了。

“不錯哦。”文婧眼睛滴溜溜轉，“你這也算拎包入住了。”

“我每月給他房租。”常檸低着頭，細長的手指飛快整理着購物票據，回頭還要拿給錢哲，兩人對半平攤。

“什麽？”文婧喝不下去了，“你這結的哪門子婚啊？”

“房租按市場最低價給的。”常檸擡起頭笑了笑，眼睛彎彎，順滑的頭發泛出柔和的光澤。“就是搭夥過日子。過一天算一天。”

文婧擔憂看着她，“這樣好麽？這樣有必要結婚嗎？”

“挺好的。”常檸篤定，“我不愛他，他不愛我。互相沒有期待，和平共處。再說了，”常檸眼神灰暗下來，“我奶奶撐不了兩天了，她等着看我出嫁呢。”

常檸是奶奶一手帶大，老太太今年83歲，年前查出胃癌，按醫生說法最多撐半年，閉眼前看着孫女風光出嫁是老太太最熱切的心願。

晚上到家，常檸和家裏通了視頻電話。奶奶額前的頭發又稀疏了一些，年紀太大，醫院已經不收治了，幾個兒女輪流在家裏照料，今天輪到常檸大姑陪護。

“小檸嫁的好，奶奶也放心了。”大姑在視頻那頭露着笑臉，“昨天隔壁孫大媽還說要給你介紹對象呢。”

常檸奶奶接過話，“我告訴她，我們小檸不用她記挂了。回頭請她吃喜糖。”老太太心情好，聲量比平常都高了一點，“她和她老伴吵吵鬧鬧了一輩子。自己婚姻都這麽失敗，看人能準才怪。”

孫大媽的女兒和常檸差不多大，前些年找了個才俊，孫大媽對這個女婿很滿意，言語裏都是炫耀，見人就提她女婿年終獎一發就是十來萬，女婿稅前年收入超過60萬了，女婿去年新買了輛奧迪A6。炫耀得多了，老太太也有些受刺激，常檸快28了，連個男朋友都遲遲交不上，一度處于被比試的下風。

“孫大媽那女婿也沒什麽好的，”老太太對着攝像頭瞧，還是自己孫女漂亮，像花一樣。比孫家幹幹瘦瘦的丫頭好看。“她女婿再能掙錢又怎麽樣，不過是錢袋子晃兩聲給他們聽聽。我看小檸對象不錯，燕窩靈芝沒少給我郵過來，心意難得。”

老太太今天回絕孫大媽時，有意指了指櫥櫃上放的燕窩，強調了下未來的孫女婿孝心可嘉，看着孫大媽遮遮掩掩的羨慕表情，老太太找到了揚眉吐氣一雪前恥的感覺。

常檸咬着嘴唇笑了笑，補品都是她打着錢哲的旗號陸陸續續買的。奶奶要是知道她如此大手筆，恐怕肉痛的一口也吃不下去。

挂了視頻通話，常檸媽媽孫女士電話打了進來，過問了一通婚禮的細節安排，“請柬上的人名還沒寫。”孫女士喜氣洋洋，“你爸想請的人太多，得排一排。還有一些人等你和錢哲回門的時候再請。”

當晚的第三通電話是錢哲打來的，常檸的電話一直占線，錢哲孜孜不倦試了幾次才打通。他之前還醞釀了一番說辭，在一次次試撥中反複在心裏演練，電話接通的一瞬，鋪墊的話全忘了，演練中的最後一句脫口而出。

“常檸，我不能和你結婚。”

“啊？”常檸呆愣兩秒，反問，“什麽意思？你在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婚不結了。”

“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嗎？你，你再想想。”

她很快意識到話不能這麽說，這不是在給錢哲找臺階下嗎？不行，錢哲不可以反悔。酒店都定好了，婚紗照都拍了，家裏親戚朋友老老少少都等着替她慶祝。錢哲一跑了之了，她奶奶恐怕會氣得的原地閉過氣去。

搶在錢哲張嘴回答前，她用挽救的語氣先行商量道，“我們不結婚啊。就只是辦個婚禮，不用登記的。”

“常檸。”錢哲打斷她，“我确實不行。原因不多說了。我就是先告訴你一聲。請柬什麽的先別發，回頭再細說。”話音一落，電話随即挂斷。

常檸拗勁兒一下上來了，簡直豈有此理，話說一半，沒有老伴。她氣沖沖将電話回撥過去，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問道，“你在哪兒？我去找你。我們談談。”

“我這會兒不方便。”

“錢哲。”常檸加重了語氣，“咱們好聚好散，把話說清楚了，今天不說清楚，明天你會更不方便。你應該不希望明天大清早就看我坐你單位門口。”

話筒那邊沉寂了片刻，隐隐約約有女孩的細細的聲音，“叫她來吧。”

“那你來吧。我地址發你。”

地址是西四環附近的一個五星級酒店。常檸咂摸了片刻，這是……有人了？

她未再多想，拿起車鑰匙開門而出。晚上八點之後，車輛已不再限號。常檸按導航把車停穩後才發現，酒店對面大樓招牌上閃爍的幾個大字，正是錢哲單位的名稱。開房開到單位門口，簡直色令智昏啊。

錢哲搓着手在酒店大廳裏等她，見常檸到了，拉她到大廳咖啡廳坐下。

“我不喝咖啡，檸檬水就可以。”常檸交代。

錢哲點點頭，給自己叫了杯黑咖啡。他眼圈黑重，神色倦怠。“這事兒吧。是我沒處理好。”

常檸不作聲，等着錢哲繼續說。

“我們公司二個多月前不是組織去團建了？”錢哲語調沮喪，“那晚過的有點混亂。天亮時，身邊是我們部門一個實習生。”

“你這還真是……”常檸也不知道說什麽了，“你喜歡她？”

錢哲不置可否，悶悶喝了口咖啡，“前幾天她就找我了，說不希望看我結婚。剛剛她約我來這兒商量，抱着我哭了一晚上，說我不能這麽對她。她已經有了。”

常檸端着檸檬水杯子的手晃了晃，沒救了，沒得商量了，她這婚确實結不了了。常檸的表情比錢哲還要痛苦，她怎麽給奶奶交代？

“常檸。這真對不住啊。”錢哲灰頭喪氣道歉。

“沒事。沒事。”常檸苦笑着安慰他，“說起來也算好事兒。喜得貴子。”

咖啡看來挺苦，錢哲一口喝完，笑得比哭還難看。

“咱們買賣不成交情在。”常檸從包裏掏出一摞票據，“這些是我今天去商場買的。也不知道你家那位喜不喜歡。你看要留下嗎？要留下，你就轉賬給我。不留的話，我就拿去退了。”

“不用退。”錢哲把票據收了起來，“錢我來付。東西是你選的，我送你。”

“我留這些幹什麽？”常檸聲調不由高了起來，“你人都跑了。婚也結不成了。我留着添堵嗎。”

有好事的人聽到常檸的話，紛紛側目看來。

常檸環顧四周，壓低聲音，“算了算了，你票據給我吧。我拿去退了。你趕緊回吧。”

錢哲到底沒把票據交出來，只說不忍心讓常檸再折騰了。常檸要不喜歡，可以直接扔掉。

兩人拉拉扯扯的時候，細細柔弱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錢哲。”聲音帶着委屈。

常檸趕緊松開拉着錢哲胳膊的手，轉頭看見眼睛哭得跟桃子一樣腫的女孩，穿着緊身西裝套裙，骨架挺大，塊頭并不顯小。

實習生？真人跟聲音反差夠大的。

這個月份按說不顯懷，常檸還是下意識打量了一眼她的小腹，套裙下看起來有些鼓，應該是被勒出的一層贅肉。

實習生用并不友好的眼神瞪着常檸。

大概心底确實把錢哲當成了沒有感情的結婚工具人，眼下常檸對着這個攪黃了她婚事的實習生，拿不出一絲一毫的威嚴正室範兒。她抿了抿唇，安撫道，“你別多想。我們剛剛就是在算賬。你懷孕了情緒不要激動。”

錢哲原本還擔心兩個女人碰面會引發劇烈沖突，兩人相安無事的場景，讓他突然冒出一種酸溜溜不被重視的感覺。他在細細體味不知從何而起的挫敗感時，常檸祝福的話已經緊随而至，“凡事有果就有因。你們這是優秀基因遇到了優秀基因，不知不覺産生了基因共鳴。祝賀你們。”

錢哲張了張嘴，聽着略微有點兒像罵人？

回去的途中出奇的順利，一路綠燈。常檸到家推開門的一瞬，客廳裏滿滿當當的結婚物件闖入眼簾，身上的力氣一下抽離。她頹然蹲在客廳中央，環視着沙發上放的床上四件套，茶幾上擺的電磁爐和張麻子刀具套裝，耳邊響起了那個算命先生的話，秋來無實一場空。

媽的，竟然真被這個烏鴉嘴說中了。她有些後悔，早知道不省那100塊了，倒是聽聽他有什麽破解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