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顧無琢的話語單刀直入, 說得莊重又孟浪。

林曦霧心頭一跳,驚愕地仰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眸光沿着顧無琢的眉骨, 落到他了無光彩的黑眸中。林曦霧使勁兒盯着她看, 卻找不出一絲半點的情緒波動。

她與顧無琢的距離實在太近,耳朵快貼在他的胸膛上, 能聽見一聲、一聲的心跳。她的心跳,他的心跳,如同鼓點一般, 交織在一起混響。

要是她還是林芷柔,聽到這句話, 必然會反應劇烈。說不定連嘴都沒來得及張,就已經滿臉通紅,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矜持半天, 再為了原身的清譽忍痛拒絕。

但此次不同,林曦霧沒有害羞,也沒有興奮,甚至連高興的情緒都沒有。她揚起臉, 目光釘在顧無琢光潔淩厲的下颚上, 滿心滿眼的茫然。

他在做什麽?

對一個剛認識一天,殺人未遂的女郎,表白?

林曦霧雙唇微張,半天沒能回應。他也不催促, 環抱她的動作放松些許, 給她足夠的反應時間。

時間漸漸流逝, 一個幾近荒誕的想法,在她的心頭浮現。

林曦霧問:“顧無琢,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怎麽認得出她,他怎麽可能認得出她?他認出了她,她該怎麽辦?

林曦霧最初,并沒有把顧無琢當朋友。她把他當做一個紙片人,一道美味佳肴,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做過許多輕浮且不禮貌的事。

後來,她開始尊重顧無琢,但對于已經寫下的那些信件,并沒有着手修改。

他要是認出她,她該怎麽解釋自己去偷看他,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興奮和快樂寫在書信中的事,又該怎麽解釋她自稱游魂,卻在魂魄離體後再度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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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心思慌亂,各種古怪的想法湧現。她完全失去對情緒的掌控能力,無數的惶恐不安逐漸具象化,煙花般往外冒。

顧無琢道:“你說過,你叫林曦霧。”

是沒認出來,還是不想認?林曦霧不知道,她只在顧無琢放過她的剎那,驟然松弛下去。

她又聽顧無琢問:“那麽你呢,你喜歡我嗎?”

林曦霧扭頭不看他,沒有回應。

換了別的時候還好,這一次,她是來見證他死亡的,說什麽喜歡。

她長久不回答,察覺到抓住自己腕骨的手顫動幾下。

青年長睫垂落,遮住昏暗無光的眼底。顧無琢的頭略低,掩住面上神色。

僅存的希冀,如同懸于高天之上的風筝,倏地落地,垂死般顫動幾下,息止不動。

從見面不識的一刻,他就想到過這個結果。直接面對,到底還是有些難過。

說來也是,無論是相認,還是讓一個懷揣殺意的少女表達對任務目标的好感,都實在太勉強了。

顧無琢:“無礙,不論你的心意如何,我提出的交易不會更改。”

他像是滋生惱意,動作從溫柔輕撫改做強硬禁锢,長臂環過林曦霧的圓肩,施加力道收緊、摟住,令她動彈不得。

林曦霧猝不及防,又離他近了幾分。她使勁推顧無琢的肩膀,發覺無法往外移動分毫。

他低下頭,宛如白雪的鬓角親昵地蹭過少女發絲:“阿霧,你就當我對你一見鐘情。”

顧無琢當然會滿足林曦霧的願望,不讓她空手而歸。可在她拔出長劍,卻最終收手的那一刻,另一t種欲望如滔天巨浪,将他成全她的想法淹沒。

是她放棄了殺他的機會,不能怪他。

“你的要求,我都會滿足。從這一刻開始,留在我身邊,陪陪我吧。”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不會給她添麻煩。

虛情也好,假意也罷,顧無琢太想她了。他尋了她三年,如今見面,完全舍不得放手。

林曦霧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她茫然地眨着眼,心底像是空了一下,被風灌入,再呼呼地漏出。

側過臉,瞳孔中無比清晰地倒映顧無琢的眉宇。

他的臉上浮有明顯的疲憊,雙目微微發紅,仿佛因為一宿沒睡,導致原本就有傷的眼睛狀态更差。

又像是一條被主人扔到路邊的流浪狗。堅持不懈等候許久,終于看到熟悉的身影,還沒來得及搖尾巴,就眼睜睜地看着那身影消失不見。他無法挽留,只能縮在角落,悄悄地紅了眼眶。

林曦霧心頭炸起一串串的驚濤駭浪,而她所有紛繁複雜的想法,都在顧無琢低頭,冰冷呼吸落在頸側的瞬間,再度分崩離析。

“你靠那麽近幹嘛,你、你松開……”林曦霧受驚,擡手推搡顧無琢的前胸。

她分明沒有用力,指尖觸及胸口布料時,聽見顧無琢低聲抽了口冷氣。

他松開手,剎那間亂了呼吸,慘白着臉往後退開幾步,吃痛似地彎下腰,勉強靠身後的書案撐住。

林曦霧被顧無琢的狀态吓到,維持舉起雙手的姿勢:“你怎麽……”

他怎麽會疼成這樣,是哪兒受傷了嗎?

她下意識上前,想查看顧無琢的情況。

一只手擡起,阻擋林曦霧靠近。

顧無琢的手懸在半空,另一只手仍攥着衣襟,力道極重。許是撐住書案時磕碰到桌角,繃布下的傷口崩開。絲絲殷紅染上,由淺及深漫上布條。

林曦霧:“顧無琢,你受傷了?”

她知道他看不見,于是探出手指,在顧無琢手臂滲血的位置輕輕戳了戳:“這兒,在往外流血。”

顧無琢低着頭,慢慢直起身子,氣息恢複平穩。

“我提到的交易,做還是不做?”他像是完全不覺疼痛,聲音如同灌注蜜糖的毒藥,溫柔多情,一步步引誘她。

林曦霧:“你怎麽還在說這件事……”

“留下來,好嗎?”顧無琢問。

他圖什麽?林曦霧不明白。她無言張了張嘴,覺得鼻尖像被輕刺一瞬。

“那個、你不殺錢府的人了?”

“我本來就沒有要殺他們。”顧無琢自嘲地彎彎嘴角,“我騙你的。”

“哎?那你最開始來這兒,不是為了滅門嗎?”

“阿霧,我沒有。”不知怎地,林曦霧竟從顧無琢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兒委屈。

“沒有麽……”林曦霧卡了一下,腦海中又閃過系統當初為她提供的信息。

“顧無琢,我問你件事。”她心裏冒出一個想法,上前靠近幾步,“你來這兒,是為了什麽?”

顧無琢思索片刻,回答得幹脆:“尋到那名與垂絲閣有關的修士,有些問題要問她。”

林曦霧又湊近幾分:“也就是說,你對于這些普通人,沒有殺心?那錢洛清所在的蒼陵仙府,和你有仇嗎?”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乖巧地回答她提出的問題。

“你誤會我了。”顧無琢道,“我無意插手錢府諸事,亦無濫殺的癖好。先前那名修士想對你動手,我情急之下出手,沒來得及避開你的視線,當真、抱歉。”

他語氣溫和,甚至有些卑微。解釋到一半,話語尾音發顫。像是突然犯了頭疾,有些說不下去。擡手按住眉心,試圖壓下面上浮現的戾氣。

“我知道了。”林曦霧忙接口道,“抱歉,是我先入為主,以為你要殘害無辜。是我的錯,你別生氣,先前的交易,我也一并答應。”

她恨不得穿越回去,給剛進屋的自己兩個大嘴巴。

叫你拔劍,叫你起殺心。

要是她真的聽了系統的蠱惑,染了滿手的鮮血,就算回歸現世,半夜夢醒,都得給自己來幾下。

還好,還好她沒有殺顧無琢。

聽到答複,顧無琢呼吸微滞,須臾極淺地彎起嘴唇。面上堆積的烏雲瞬間消散,連帶靈臺鈍痛也仿佛緩解。

他由着林曦霧扶自己坐下,趕在少女想安靜退出前,伸手拽住林曦霧的袖角。

“怎、怎麽了?”林曦霧心中內疚與後怕并存,說話柔聲細語。

顧無琢忍着疼,沉聲道:“我受傷了。”

他的動作輕柔,力道溫和,把林曦霧重新拉回近旁:“幫我上藥,可以麽?你不必走動,傷藥和繃布,我都會取來給你。”

林曦霧果然道:“好。”

她還是和先前一樣,發現自己做錯事後,第一時間會放下姿态,道歉,能補救就補救。

其實林曦霧無需感到歉疚,正是她的這份善心,讓她難以下手殺他,無法完成被布置的任務。

顧無琢應當提醒林曦霧,別被多餘的牽挂拖累,那才是對她好。可他偏偏不開口,甚至懷着惡劣的心思,開始利用這份善心。

二人面對面坐下,如同許久未見的好友重逢。天光大亮,無需點燈,日光從窗縫間灑落,剛巧把兩人罩在其中,光華溫暖。

林曦霧卷起顧無琢的長袖,解開打在上臂的繩結,一圈圈地拆下繃布。

被遮擋嚴實的傷口,眨眼間血淋淋地在眼前。

“這些、這都是怎麽弄的?!”她險些驚叫出聲,連帶着握住繃帶的手都開始發顫。

顧無琢的手臂上,傷口觸目驚心,像是經由不知名的藥物腐蝕,自指尖始,蜿蜒整條手臂。

因為身體原因,他的皮膚色調本就比常人更冷些。如今,傷處的肌膚顯出可怖的青白色,猶如再無生機的死體。翻起的、猙獰的、斑斑駁駁的傷口,透着令人不安的黑褐。

林曦霧第一眼掃過去,慌亂地避開目光,不知過了多久,才調整散亂的呼吸,戰戰兢兢地重新看向顧無琢的手。

那曾經的一雙多漂亮的手啊,能從容不迫地提筆書字,也能飄然若仙地祭符吹笛,一如其鶴骨松姿的主人。

“怎麽弄的……”顧無琢聽到林曦霧的問題,思索片刻,“前幾年游歷的時候,遇到勁敵,染了滿手的陰煞之氣。”

他胡亂地編造理由,把那個自作多情,四處尋人的自己遮掩過去。

“這樣嗎,可這也太……”林曦霧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小心翼翼地蘸取藥粉,點在顧無琢傷口上,細致地将每一處裂開的口子塗滿。

她從未見過這般嚴峻的傷勢,手不停發抖,每點到一處位置,都要輕輕咬牙,簡直像那些傷口都長在她身上。

“顧無琢,你疼不疼?”她小聲抽氣。

偏偏真正的傷者眉目疏淡,從頭到尾,眉頭都沒挑一下。聽到她的問題,含笑搖頭。

林曦霧的心徹底亂了,她手上動作不停,識海內瘋狂呼叫系統。

她有太多問題想問:【他到底有沒有認出我?他說的喜歡真的假的?他現在這副模樣究竟是怎麽回事?他……】

【系統,你不是和天道一起在觀測書中世界嗎?快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系統答複:【我先前告知過宿主,我是針對洛雲塵的系統,這不屬于我的監控範圍。】

林曦霧手上動作不停,注意力從顧無琢手上抽離,專注于同系統交涉。

【我不需要洛雲塵的任何信息。】林曦霧語氣不善,【我命令你,切換成檢測顧無琢狀态的模式,他才是我們的任務目标。】

系統:【?】

林曦霧:【我不是有三次場外援助嗎?現在消費一次,你速速去找主系統更換,在換回來之前,別和我說話。】

系統:【??】

【宿主,你該不會心疼他了吧,我們……】它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林曦霧任務的事。

【對啊,我就是心疼他。傷勢那麽嚴重,也不知道遇到哪路強敵。】林曦霧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擔憂,【我不僅誤會了他,還差點殺了他,我真該死。】

【哦,對了,你有啥懲罰機制嗎?你現在就掏出來吧。等把我折騰得身心俱疲,完不成任務,大家一起死。】林曦霧拖長聲音,一副死魚擺爛的架勢。

系統:【???】

林曦霧:【啊,看起來顧無琢對我的态度不錯。我要不吹吹耳旁風,問問他有沒有意向帶我去玄機宗,混合雙打滅了那狗輩。】

她意外地發現,洛雲塵這厮還挺好用的。

系統慌了神,開始不停發送顏表情:【宿主你別這樣,我害怕,我現在去t報告主系統更換就是了。更換目标人物,時間為半日到三日,請宿主耐心等待。】

【回來。】林曦霧沒讓它走。

系統灰溜溜發出忙音,示意自己還在林曦霧的識海內。

【你似乎,很不喜歡顧無琢?】林曦霧審它。

她早聽這叽叽歪歪的機械音不爽了,先前它拿她的家人做要挾,林曦霧因為系統不能直接幹涉小世界,咬牙忍了,結果似乎助長系統的勢氣。

她不說話,這家夥還真就忘了,是它在眼巴巴求她,才換來存活的機會。

【宿主你誤會了,我并沒有明确喜惡。只是你對他太好了,讓我覺得,他威脅到咱們的任務。】

【那你有沒有發現,你的思路不對。】林曦霧糾正,【現在顧無琢主動提出交易,度過這兩個月,只要他不毀約,我就能順利執行備選方案。】

她壓住心底的不快:【他的死期是二月十二,到時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出手。這樣一來,我只是不救他,而非殺他。】

【您說的對,這的确符合備選方案。】被威脅一頓後,系統的态度立馬恭敬起來。

仗着顧無琢看不見,林曦霧笑眯了眼,滿意地點點頭:【好了,去吧,我想知道他這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把系統徹底從識海中轟走。她集中精力,取過新繃布,給顧無琢換上。

他另一只手上的傷勢同樣好不到哪去,林曦霧上完藥,眉頭險些沒能松開。

一擡頭,卻見對方笑盈盈的。他的頭痛像是好些,失神的雙眸眯起,唇角揚起弧度,宛如在享受宴席的瓊漿玉液。

他的手、眼睛、頭發……林曦霧低下頭,默默對自己說,等系統回來,她很快就能了解顧無琢的情況。

“還有別的地方嗎?”林曦霧問。

顧無琢終于從恍惚間抽回神智,他輕輕搖頭,示意沒有。

“多謝。”他低聲道,緊接着又補充,“但此傷嚴重,每天都要換藥,阿霧需要常來。”

顧無琢的語氣輕松且愉悅,林曦霧聽着很不舒服。系統從識海中離開,本應是難得的安靜,此刻卻像被潑了麻椒油,亂哄哄鬧成一團。

她勉強發出一個:“嗯。”再無聲息。

“說說你的事。”顧無琢打破沉默,道,“你獨自一人來到錢府,府外可有接應?”

林曦霧心裏正亂着,突然被點名,不禁一愣:“沒有。”

顧無琢長眉輕蹙:“要你來殺我的人呢?沒在暗處監督你?”

“不在,它丢下任務後就離開了。”

“對你可有加以限制?你這段時間,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沒有,在完成任務之前,我是完全的自由人。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林曦霧盡可能答得周全,說完話後,試探道:“你之後,打算去哪兒?”

最好是風光優美,安靜祥和之所,能安穩度過剩餘時間。也能給她足夠多的機會,做最後見死不救的心理建設。

顧無琢:“一塊兒去蒼陵仙府,如何?”

這個名字,不是系統給出的信息中,下一個慘遭滅門的地方嗎?

林曦霧愣了片刻,又聽顧無琢道:

“你現在的修為才剛剛練氣,一人行路,但凡涉及修士争鬥,容易被殃及池魚。你的資質不錯,離明盤江最近的宗門,是東海島蒼陵仙府,那兒靈氣充裕,可供你吸收吐納……”

顧無琢在內心做着規劃,話說到一半,忽然住口。

他忘了,奪舍之人受天道監視,無法進行修煉。林曦霧應當是知道這點,在梧桐鎮時,将時梧聞的整瓶靈丹藏進箱子裏,一顆未進。

她既無法修煉,計劃得改改。

顧無琢剛想說話,聽到林曦霧略帶期盼的聲音:“好啊,等築基之後,是不是就能像那群修士一樣,在空中嗖嗖禦劍飛行了?”

林曦霧說了一連串話,遲遲沒等到回複。轉動清眸看過去,才察覺顧無琢正看着她,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怎、怎麽了?”林曦霧歪了歪腦袋,“我很想去東海旅游的,那兒魚肥菜鮮,值得人憧憬許久。”

“阿霧,想修煉?”

“想啊,我既然是散修,肯定是抱着一顆勵志修行的心才入的修道路。”

若是林曦霧可以築基,那現在她使用的,當是自己最初的身體。他聽到的,是完全屬于她的聲音。

顧無琢在一片漆黑中,緩緩眨眼。他的雙眼無論開閉多少次,都只能看到朦胧的黑暗。原是覺得無所謂,直到現在,第一次感受到的懊惱。

要是還能看見就好了。

顧無琢想看看,她生得是何種模樣。

林曦霧見顧無琢突然不說話,以為他要反悔:“不可以嗎?”

“我帶你過去。”顧無琢颔首。

說話間,他輕擡了下手。

林曦霧東張西望:“你做什麽?”

“先前提過的那名修士,方才操縱術法想要接近,我把她趕走了。原本想直接捉住,但對方有點本事,擋下一擊後立刻出逃。逃了也好,這段時間,她應該不會過來。”

林曦霧反應片刻,才明白顧無琢話裏的意思:“啊?”

好、好厲害。一別三年,他已經可以揮手拍飛敵人了嗎?

“那錢府……”她掃視了華美的客室一圈。

林曦霧有點擔心錢府的未來,照顧無琢的意思,一旦他們離開,整座府邸又會陷入水生火熱之中,搞不好結局不會改善半分。但她畢竟是十足的練氣期菜鳥,沒資格插手修真界的事情。

“我留下來。”顧無琢了解林曦霧的心思,欣然接話,“既然認了垂絲閣修士的身份,随便離開,并不算妥當。”

能與她待在一起,無論做何事,都是極好。烏黑如玉的眼眸中,略略劃過一點流光,縱使迅速暗沉,那一瞬間,亦如同星子般璀璨。

顧無琢咽下真心話,終究沒敢說得太過。他努力克制語氣,害怕若是自己太過熱情,反倒讓林曦霧畏縮。

面對顧無琢的回應,林曦霧的心中,可恥地平添了幾分安全感。

自見面起,他便展現出她從未想過的親近與信任,一步步朝她走來,直到親昵地貼在她身邊。

那份想要靠近的心思實在鮮明,叫她手忙腳亂。

心底萦繞腫脹的別扭感,林曦霧煩躁地想,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在系統來之前,她維持現狀便好。

林曦霧:“錢府認為你是垂絲閣的修士,對你的态度非常友善,沒有危險。不如先假裝幫忙,掌握錢府的目的,再托人去最近的宗門,就是那個蒼陵仙府傳遞消息,讓公衆人物來解決此事。”

“那你呢?”顧無琢問,“又是什麽身份?”

林曦霧背往後靠,作出沉思動作。可她由于緊張,最開始只坐了半個凳子,往後仰倒時,險些整個人癱在位置上。

保持平衡,認真思索過後,林曦霧道:“修士身邊的小跟班?因為在宗門總是偷懶,所以被師兄帶出來見世面?”

她心裏還記着昔日的時光,那句“師兄”說出口,有些恍神。

“顧師兄,師兄,我這麽稱呼你,可以嗎?”

“如此也好。”不知哪個字讓顧無琢心動,他很快答應。

林曦霧抿起唇角,逐漸心情逐漸放松下來。她手肘撐在桌案,傾身往顧無琢的方向靠:“那其餘的事……”

雖說顧無琢和過去相比,有許多不同之處,但她終于能像從前那樣,心平氣和地和現在的顧無琢聊天。

正聊着,門外響起管事錢三的叩門聲:“啓禀仙長,夫人已喚了嫣兒姑娘在後廳等候,仙長何時得空,便去看一眼。”

“不知仙子是否跟仙長說過,初九大小姐便會回歸仙府,時間緊迫,還請仙長看在夫人誠心合作的份上,盡早施以援手。”

顧無琢:“我稍後自會去看。”

說話時,他的聲音相對以往略顯下沉,語氣冷峻,有些不怒自威。

顧無琢從位置上起身,準備離開。轉向林曦霧時,語氣又帶了笑:“既如此決定,那便走吧。”

他朝緊閉的木門走去。沒走出幾步,牽拉的異樣感傳來。

“師兄。”耳邊傳來極細極低的詢問,“我想起來了,我聽說過顧無琢這個名字。”

“乾元門的掌門,少時被舅父暗算,染上劇毒,導致身體虛弱……你現在,如何了?”林曦霧伸手攥住他寬大的袖擺,頭埋得很低,忍無可忍,拐彎抹角地表達關切。

她聽到一聲笑。

“我不是掌門。”

顧無琢折返回來,手觸及木椅後,半彎下腰身t。伴着撒落的陰影,他耐心地與林曦霧解釋。

“處理完沈林檎沒多久,我就離開宗門,外出游歷。至于身上的毒,很早就治好了。”

林曦霧驚訝:“治好了嗎?”

“嗯。”

“你的身體……”

顧無琢:“已經無恙。”

“時光短暫,聊這些無聊的過去事,并無意義。”他彎彎眉眼,“走吧,就算是李夫人,被修士晾在那兒,也是有脾氣的。”

林曦霧沒動:“那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和手上的傷一樣,是游歷時出了意外,不慎失明。”

“有治療的方法嗎?”林曦霧問,“是不是像手傷一樣,要塗點眼膏一類的……”

她今天沒見顧無琢用。

“修士能操縱神識外擴,除了看到的畫面不同,大體并無區別。因此,雙目是否能視物并不重要。”顧無琢避開林曦霧的問題,沒有回答。

顧無琢在手徹底不能動的時候,回過一次乾元門,取了療手傷的藥。但雙目的問題,他沒想去管。

林曦霧依然揪着顧無琢的袖子,沒放手:“就算如此,也該好好保護。”

等系統回來後,她第一時間要問它關于顧無琢眼睛的事。

“單純受傷的話,可以用遮掩布料擋風和光線,至少能減少刺激。”林曦霧認真建議。

很快,她說話的聲音減弱。林曦霧清楚地看到,顧無琢手中多出一緞光潔的白绫。

那是她的東西。

“阿霧幫我?”他笑着問,似是在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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