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女郎停步, 看向這位有過幾面之緣的少女。目光掠過她手上物品,露出了然神情。
“你在江心停留那麽久,是為了找我?”江蛟聲音輕淺, 猶如濤聲。
林曦霧一時間哭笑不得:“您、您知道啊?”
“聽聞鲛人眼淚所化蛟珠, 乃是天地靈物,不知能否予我一顆?”林曦霧畢恭畢敬, 把姿态放低,希望江蛟能痛快地哭一場,“若有機緣, 必會報答恩情。”
手中已經開始捏大蒜,準備只要聽到拒絕, 就掐碎糊到江蛟臉上。
天地靈物,說白了也是動物,是動物就能被催淚。
江蛟臉上泛起笑容:“鲛人珠雖是淚水化成, 但鲛人落淚時,淚水化作珍珠,不過是普通的珍珠罷了。想要獲得鲛人珠,至少需十年淬煉。”
十年……
林曦霧一愣, 旋即, 巨大的失落将她籠罩。
她又有些慶幸,還好沒有提前和顧無琢說,要是他有複明的希望,又驟然落空, 該多失望。
“喏, 給。”
江蛟遞出一只圖案鮮豔的花皮球, 圓球迅速縮小,一道白光閃過, 化作晶瑩剔透的圓珠。
她出手過于痛快,林曦霧往後退一步,似是受到驚吓:“啊!那個,要多少錢,我可以賒賬嗎?以工代償的話,得等過段時間,我現在比較忙。”
話雖如此,她迅速把圓珠拿在手中,兩只手都用上,生怕江蛟反悔。
“我自然知道鲛人珠的珍貴,不會不備下一些。”空明的聲音飄蕩,徐徐落下,“你在來錢府的第一晚,救過錢嫣兒這具身體,算是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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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的寵物,說白了,也是妖物,記恩記仇,愛憎分明。她自有一套衡量價值的方法,至于人世間的規矩,與她無關。
江蛟轉頭,看向顧無琢,微微勾了勾唇角,沒有說有關的話。
林曦霧:“多、多謝……”
她抱緊了珠子,識海中與系統同時開始吱哇亂叫:【好、好大一顆!!】
原本還覺得,江蛟處理事情的态度不對。李慧心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借口,一系列害人的事的确出自她手,怎麽可能說無罪就無罪。但她那麽幹脆送她禮物,林曦霧對她的态度只剩贊美與褒揚。
憋屈了那麽久,總算遇到能讓她開心的事。
“顧無琢,顧無琢,你看,鲛人珠哎。”她獻寶似的,把鲛人珠塞進顧無琢手上。
他沒有動用神識,探手摸了摸,眉宇間同樣含笑:“原來你一直在找的是此物,真是恭喜了。”
他關切問道:“你尋鲛人珠,可是為了什麽事?”
林曦霧東西拿到手,人也快樂起來。聽到顧無琢問話,少女笑眯了雙眼,她拽了拽顧無琢的袖角,讓他俯身。
踮腳湊到他耳邊,像是要說天大的秘密。
直到青年神情嚴肅,以為有難以啓齒的重要大事,屏息凝神等她宣布。
清甜的氣息呵在他耳邊,少女唇舌間蹦出兩個字:“保密。”
她要給顧無琢一個驚喜,等她把藥材配齊,可以上手的時候,再來告訴他。哪怕真的得目送他去死,林曦霧也要盡可能讓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顧無琢當林曦霧遇到困難,或是有大事要宣t布,懸着心思等候半晌,驀地被沒頭沒腦地兩個字砸中。
他先是一愣,像是沒反應過來,而後立刻直起身:“如此也可。”
耳畔挂有紅痕,嗓音稍顯喑啞,話也說得有些急。
此後數日,陽光燦爛。
伴随江蛟離開,富裕碩大的錢府,也如同枯死的巨樹,靜悄悄地失去聲息。
靈脈被邪修利用,又因邪祟噴湧而出受創,天道在修複中,換了位置。錢府大半坍塌,只剩下幾處的小院還能住人。
錢府的下人及其餘家屬被牽出原地,由蒼陵仙府與人間官府合作,重新安排住處。涉事仆役,關押的關押,流放的流放。
錢壑恢複主人的身份,卻壓根不願意搭理府內事務。
看賬一類的事,一向由他夫人一手完成,他一個整日沉迷花柳巷的男人,哪裏看得懂。幹脆一甩手,交給未曾卷入事端的小妾去做。
至于李慧心,她受了黥刑,被軟禁在郊外小間中。穿着囚服,披頭散發,戴着枷鎖與鐐铐。除去每日送飯的老媽媽外,無人與她接觸。
要是幾年後,她還活着,還沒有瘋癫,或許還有機會再見一次錢洛清。
林曦霧得到了五兩銀子作賞銀。
錢財雖少,确實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東西。
在明盤鎮的幾日內,林曦霧根據系統的指導,活成了一只搗藥的兔子。
購置處理靈植的器材,确認配比後,将藥物研磨、搗碎,做成一個雙層藥包,調節裝藥包的布袋形狀後,放入蛟珠粉末。
施術掐訣,讓粉末融入水中。
聽系統說,顧無琢眼底的邪氣雖然只有極小一點,卻也需要幾日時間才能洗去。邪氣去除後,又須得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逐漸看清楚。
等藥包開始浸泡後,林曦霧小跑着離開房間,從顧無琢送的手環處取出法器一片葉,往港口飛去。
先前與顧無琢讨論中,她提議走水路,沿途可以多看風景,還能就近釣魚撈蝦,一路從淡水吃到鹹水。顧無琢欣然同意,讓她給他一天時間去準備。
前往東海做所乘坐的船只,是顧無琢根據凡間的設計修改的浮舟。林曦霧原有些不好意思,想到顧無琢都沒付她診費,頓時心安理得起來。
一片葉是機關修士的得意法器,自帶各類常見術法,即使是凡人也能随性使用。林曦霧只需按下其上機關,就能調整一片葉或顯或隐,甚是便利。
為讓她有足夠的安全感,顧無琢還特地修正其中靈陣,林曦霧啓用術法時,連他也無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他也真不怕她跑了,林曦霧想。
乘坐一片葉,林曦霧在靠海的碼頭處,尋到在人群中尤為顯眼的顧無琢,牽回自己的房間,拉過躺椅,扶他坐好。
她彎下腰,将遮擋雙眼的白绫取下。
顧無琢閉着眼,伴着光線照在眼皮上,過長的睫羽止不住顫動。他下意識地想要去接布绫,林曦霧率先放到一旁:“我過會兒給你。”
她從水盆中取出浸泡的藥包,用符紙去除綁帶上的水分,快速朝顧無琢接近。
探出細指,對準顧無琢垂落的睫羽,輕挑一下。
“猜猜我想對你做什麽?”
“阿霧?”他輕蹙長眉,似是意識到什麽,“我的眼睛……”
“我想試試看。”林曦霧小聲打斷,“我也不是一無所知就來這兒闖蕩的,雖然不是十拿九穩,但我想試試,能不能改善你的眼疾。”
“那顆鲛人珠……”猜測在顧無琢腦海中形成,他心頭一跳。
林曦霧尾音上揚,輕輕笑着:“試試吧,就算死馬當活馬醫,如何?”
她彎腰,仔細地把藥包貼上那雙閉合的眸子,繞到顧無琢身後系緊,确保它不會滑落。
“你就這樣躺會兒,需要的時間有點久,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她把布帶在他耳後系緊,順便試着用浸泡後的水擦了遍顧無琢手臂。
之後,林曦霧守在他身邊,終于找到機會聊閑話:“林芷柔怎麽樣了?”
“林師妹通過了內院大試,已被雲月真人收作弟子。她很努力,早在兩年前便已完成築基。”顧無琢溫聲回答。
“你還記得錢洛清曾經說過,她認識了一個同樣是五靈根,但已經築基的朋友嗎?臨走前,我找她确認了一下,發現真的是芷柔姑娘。她聽上去開朗不少,果然是乾元門的風水養人。”
聽到林芷柔過得很好,林曦霧放松地舒了口氣。她想到顧無琢從李夫人身體內抽出的絲線,問道:
“顧無琢,你拿走的垂絲……是什麽東西?”
“是垂絲閣的物什,我不知道如何稱呼,便以垂絲叫它。”顧無琢低聲道,“它需要人真心接受,才會附着在修士或凡人體內,我從很早前就接觸過它,但尚不知它究竟是如何制成。”
林曦霧心中一凜。
當初被一劍穿心時,身為殺人兇手的女二號流下的血淚。越輕輕或是洛雲塵,他們中的一個,定然也和垂絲閣有關。
她想要細問,但顧無琢的三年中,顯然沒花多少時間在調查垂絲上,勉強答了幾句,便只是搖頭,示意他也不知道更詳細的信息。
剛巧,系統在此刻發出提醒,告知她一刻鐘的時間已至。林曦霧利落地起身,解開顧無琢腦後綁帶。
她站在木椅之後,彎腰低頭,顧無琢放松身體,靠着椅背,俊秀的面龐落在朦胧眼底,如冰封泉水下的一汪倒影。
伴随藥包取下,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睜開,依然沒有神采,卻因為長時間浸潤在濕氣中,兩顆剔透的眼珠水漉漉的。
“你睜眼試試。”林曦霧提議。
顧無琢長睫輕擡,捕捉到光源,朝更亮的地方看去。
“如何,有效果嗎?”林曦霧緊張地問。
顧無琢緩緩眨眼,眼球轉動一圈:“我……”
“看不見。”他閉上眼,“抱歉,我看不到你。”
林曦霧蹙眉,語氣發嗔:“你道什麽歉。”
一時沒忍住,擡手輕彈他的頭冠。
“你別急,我觀察過,你識海中的邪氣很重,哪怕是附着在眼底的部分,去除也需要一段時間。耐心一點,說不定過幾日就會好轉。”
“鲛人珠是有效果的。”林曦霧摸着下巴,裝腔作勢地給顧無琢描述,“手上盤旋的黑氣雖然還在,但可以看得出淡了些。侵蝕你眼底的邪氣,應該也消退許多,只是依然殘留,所以感覺不出變化。”
少女挺直腰板,豎起手指,說得煞有介事,仿佛是舉世無雙的神醫。她攙顧無琢起來,神氣地為他開門:“明日主動來找我,我繼續給你敷眼睛。”
她觀察過他,還是極為細致地觀察……
顧無琢心底微微一熱,繃緊唇角沒有作答。
從林曦霧房間離開後,顧無琢尋了僻靜之所,取出枚傳音玉佩,纏繞繃布的長指輕點幾下,玉佩很快發出熒熒光澤。
“少主?!”玉佩傳來人聲,滿是震驚。
時梧聞的聲音:“您,您可安好?”
“嗯。”顧無琢簡短地回應,“我暫時無礙,長老不必擔心。”
時梧聞沒有回應,在第一聲關心後,他不再多話。
顧無琢的身體狀況,他自己和時梧聞都很清楚,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且無力。
“時長老,如若不嫌麻煩,請将我的玉笛送至蒼陵仙府。”青年眉頭輕蹙,隐在光影處,傾世脫俗的面容上,神色或明或暗。
青竹笛和茫茫,都在上一次他回乾元門時,留在宗門。他的手持劍時會克制不住地發抖,也逐漸無法連貫吹奏笛音。
彼時他覺得,那兩樣法器,留在身邊也無用。如今,興許能撿起吹笛的技藝。
顧無琢本想讓時梧聞查一查林曦霧身後的勢力,待張口欲言時,卻擔心若是直言天機,被背後之物察覺,會有不利于她的事發生。
他咽下湧上喉頭的擔憂,換了件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體內的乾坤針,可有延緩發作的方法?”顧無琢問,“無需太久,讓我撐到三月初三便可。”
時梧聞沉默半晌,嘆了口氣:“少主,我不日将親自送茫茫與青竹笛至蒼陵仙府,為您診治。但恕我直言,乾坤針非尋常法器,不可能取出。縱使盡力一試,也拖不得幾日。”
“而且即使往後拖延,針入心脈的情況也不會發生改變,痛苦程度比起發作時,只增不減。不止如此,被壓制的怪毒,仍然有發作的可能。少主,你要考慮清楚。”
顧無琢默然無語,本就沾染病t氣的臉色又泛白幾分。他擡手抵住心口,仿佛這樣,就能将那根随時會捅穿心脈的長針逼出。
不知想了些什麽,釋然般輕嘆一聲:“請長老,務必盡力而為。”
一字一頓,極其篤定。
……
一月十一,游船徹底駛離明盤江地界,進入東海。為林曦霧在錢府的一來一去,徹底畫上句號。
離開明盤江的晚上,林曦霧做了個夢。
她又夢見那座富裕豪華的府邸,陷在大火之中,火星在焚燒中飛濺,發出響亮的噼啪聲。
府內,兩座屍體依偎在一起,少女坐在母親膝上,閉目沉睡。像親人久別重逢,彼此間有說不完的話。
她們倒在法陣中,生機與靈力被迅速抽離,身體很快幹癟下去。一條小蛇盤在女主人腳邊,也沒有動靜,不知是分身,還是來不及逃離的本體。
有人道袍明黃,滿頭白發。
她穿過邪祟,跨過屍體,哼着歌謠走出府門。山羊胡修士與犬妖簇擁着她,滿臉堆笑。
眼前的畫面戛然而止。
林曦霧置身于一片虛無之中。
眼前漆黑,而後霍然大亮,她仿佛站在川流不息的暗河中,腳下是屍骨與魂靈,頭頂是光華照耀的人間。
林曦霧擡頭,朝前看去。數步之遙的地方,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碧樹。
綠樹的外形很是古怪,分明是長在如同陰曹地府的幽暗之地,卻通體翠綠,處處透着生機。
它的樹幹筆直而粗壯,如同一把巨大的綠傘,向上延展。樹冠寬廣,葉片翠綠而有光澤,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烏壓壓的、厚重的葉幕。
林曦霧此前看到的,有關錢府的畫面,彙聚成光點,落在成百上千的葉片其中一片上,迅速斂去光澤,沒入綠葉中。
葉片動了動,像是驟然失去養分,脫離枝條,緩緩落下。
她這才發現,聖潔而不可侵犯的巨樹下,已然紛紛揚揚,灑下一片的落葉。
林曦霧心念一動,上前幾步,想要去撿起葉片研究。
那株樹像是有魔力,永遠保持不遠不近、能讓她看清全身的位置。她前進幾步,它就退幾步。
林曦霧只得駐足,不想着追上它。停下腳步時,她看見樹頂,盛開着一朵花。
在恍如陰曹地府的絕境中,在司掌一切的世界之樹上,唯一嬌嫩鮮活的花朵。
“你覺得那是什麽?”有人在她耳邊詢問。
林曦霧猛然回頭,卻不見任何身影。幸好她已經習慣系統的存在,突然多出個透明人,于她而言已是見怪不怪。
耳中的聲音,她從未聽到過。但結合她最近罵過的人,和做過的事,來者何人呼之欲出。
“天道?”林曦霧試探。
無人承認,也無人否認,仿佛有群星照耀她身,撒落一片柔和的光芒。
林曦霧得到默認,先熟練地道歉:“當初不是故意罵您的,我只是覺得此世的一切,乃至世間生靈的遭遇很不公平。我人微言輕,改變不了多少,還請大人有大量,別和我這樣的小輩計較。”
求饒結束,她回頭重新審視眼前的景象。
“我覺得……”既然被問起,就要好好答,“那是洛雲塵。”
只要屬于洛雲塵的花盛放着,此世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有可無的綠葉與陪襯。
“你不是在問我問題嗎?”它說,“問我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聽到了聲音,于是來回答。”
“那是地脈菩提,也即是地脈的意識。最初只是想要找輕松的方法掌管世間萬物,到後來氣運之子選定,便無法通過本身意志更改。你識海內的存在,維護的便是它基于氣運之子設計的運轉。”
“氣運之子為何是洛雲塵,有比他品行更為高潔者存在吧?”
“我亦不知。”
聽起來,天道與世界意識一分為二,看管的方式完全相反。天道更像是監工,負責确認世界意識在忠實履行它的職責。
由于不知名的原因,世界意識選定顧無琢,于是圍繞這位修士,譜寫了一大串屬于他的故事。
好氣,越想越氣。
林曦霧無聲地吸氣,壓制怒氣,說得小心翼翼,敬語不停往上堆:“我想請問……下面的那些落葉,又是什麽?”
“是你做的。”天道回答。
在祂的引導下,林曦霧甚至能辨別,哪些是梧桐鎮的鎮民,哪些是林芷柔活下來後,搭救的本應死去的人。
“一片、兩片無礙,但脫離控制、落下的葉片太多,繼續下去,遲早會失控。我來問你,有何解決的辦法。”
林曦霧站在虛妄的長河上,微揚起俏臉,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牢牢地鎖住樹頂明珠璀璨的鮮花。
“那個、抱歉,我不小心參與世界運轉,給您添了麻煩。”她仍是先道歉,視線一錯不錯,“我可以彌補的。”
四周寂寥無聲,算作回應,等待林曦霧的下文。
林曦霧問:“我能不能,把花摘下來?”
抽取養分的鮮花,本來就不該存在。無論是誰,都沒有資格擅自爬到頂端,高高在上地審視諸人的命運。
倒不如大家全部平等,從頭開始。
“摘下最頂端的花朵後,樹會枯萎嗎?或者說,世界可會崩壞?”
“不會。”
“我沒問題,我可以。”她宛如卸去千斤重擔,意欲争取。
像是有人彈奏琴音,空氣震動片刻,須臾後恢複安靜。林曦霧的意識逐漸朦胧,再度沉入甜馨的夢境中。
她意識接收的最後一句話,是:“不妨先築基,徹底融入此世後,再議。”
林曦霧:“——”
清冽的水流聲傳來,輕柔敲擊船身,晚風帶着水的清新和涼意探入窗內,掀起簾子,飄到榻前,勾在少女的烏發間。
林曦霧蝶翅般的長睫扇動,抖了數下,翻身睜眼,她雙目迷蒙,盯着頭頂天花許久,猛地坐起身子。
夢境,以及疑似天道的話語,在腦海中盤旋。
【系統,系統!】
林曦霧喊了好幾聲,才隐約聽見識海深處傳來含糊不清的回應。
【宿主你還好嗎?剛剛我被強制隔離,一直聯系不上你。】系統的機械音上蹿下跳,竟然有一絲顫抖的意味。
【到底發生什麽事?你是我的第一任宿主,我不希望你出事啊——】
後面凄凄慘慘,挂了一個顏表情。
林曦霧翻身而起,走到房間的書案前。她找出紙筆,以最快的速度,畫下夢中被稱作地脈菩提的植物。
【你認識這個東西嗎?】林曦霧詢問系統。
系統終于撥開層層的阻礙,透過林曦霧的眼睛,看到她畫下的圖案:【嘶——】
【宿主、這東西,不對,稍等……】
它說到一半,忽然卡殼,像是收到通知,匆忙靜默離開。
過了會兒,它飄了回來:【宿主,您剛剛,是落入天道的虛實之境了嗎?】
所謂虛實之境,是天道為了配合系統,穩固世界意識,專門向合法穿越者提供的緩沖地段。天道對系統而言,是極高層次的存在,它只會在完成任務之後,随宿主一同進入虛實之境。
它的宿主可真是不得了,居然獨自一人被拉到異空間。
【主系統告訴我,說天道讓我等越過世界意識,單獨與你接洽。你該不會是因為說了太多機密,被祂重點關照了吧?】
林曦霧洗淨毛筆,蘸取紅色顏料,在菩提的頂端畫了個圈。
【我問你,它說摘花之後,世界不會崩潰。是不是取締洛雲塵氣運之子的身份,重新調整世界運轉,我的家人就安全了?】
【哪有那麽簡單。】它發出細弱的聲音,【宿主的到來,确實改變不少劇情發展,但不足以撼動巨樹。天道雖然向你展示了地脈樹,卻沒有一定要讓你改變氣運之子,也說明祂深知此事并不輕松。】
【對。】林曦霧氣鼓鼓地點頭,【祂嫌我太弱,讓我先進入築基期,再來和祂談條件。沒關系,你和顧無琢都說我資質不錯,我肯定能很快築基。】
【宿主,您難道是因為顧無琢,想要更改任務?】識海中,傳來系統細弱的詢問聲。
林曦霧把畫紙收起,轉臉看向窗外,與漆黑一片的夜空對視。她不知想到什麽,漆黑如墨的雙瞳微微一亮。
她回答:【不全是。】
【系統,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啊?我又走到什麽誤區了嗎?】系統發懵。
上一次,林曦霧就是這個口吻,徹底否決系統斬殺顧無琢的提案。
林曦霧道:【我們任務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殺……】殺了顧無琢,不是嗎?
林曦霧就知道系統腦子不太好,連忙打斷t:【是保證洛雲塵那厮的存活,不是嗎?】
少女安靜地坐在木椅上,游船是修士法器,并不會因海浪颠簸。所有的輕動、搖晃,都是為了舒适感特意調節的。
林曦霧道:【他現在不會被顧無琢殺死了。】
【?】系統茫然,【宿主是怎麽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林曦霧輕咬嘴唇。
她沒法冷靜地與系統說自己的猜測。
自從相遇後,顧無琢唯一一次提到洛雲塵,是因為她摘了手镯,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等林曦霧拐彎抹角,把她來這兒的原因一說,顧無琢便再沒有提過那個名字。
為了給她報仇,血洗玄機宗,殺洛雲塵什麽的,完全說不出口。林曦霧甚至覺得,連顧無琢在推演中的死亡,都說不定與她有關。
【既然他不會對你們的氣運之子産生危險,也就不會影響此世發展,不是麽?所以,顧無琢死或不死,與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對了,顧無琢的死期有更改嗎?】推斷到這一步,林曦霧靈光一現,想到另一件事。
既然顧無琢身上的毒已經解除,且沒有生事、殺人的打算,理應不會再出事才對。
林芷柔、錢洛清兩個原定世界線必死的角色,能因為她的介入存活下來,顧無琢應當也能改變命軌。
系統半天沒回過神:【等?什麽?宿主您的思路太過跳躍,我跟不上啊!】
至于林曦霧的問題,它查都不用查,直接給出回複:【顧無琢死期不變,依然是二月十二。】
為什麽?
少女長眉輕蹙,眉宇間不由自主地流露關心與不安:【為什麽?】
是因為他已經招惹上仇敵,将在那一日上門報仇,還是別的原因?
良久,沒聽到系統答複,林曦霧終究沒忍住,起身往外走:【我去找他,問問他日後的計劃。】
顧無琢身上有傷,但遠不曾到油盡燈枯的地步,肯定是未來發生什麽,成為他的死劫。如果能提前知曉,肯定能攔下。
水聲伴随着夜色,像是一首低沉而悠揚的樂曲,時而輕柔如絲,時而又清脆如鈴。
林曦霧開門時,夜風伴着海腥味撲來,令她的心情更為愉悅。她迎着水聲,往相隔一間的廂房走去。
顧無琢曾和她說,如果林曦霧有事,可以随時來尋他,他會很高興。
他說,十二日,他要去尋一位朋友。林曦霧生怕第二天早起再去,只能撲空,哪怕如今天色已晚,也趕着時間尋人。
走到房間門口,擡手叩門:“顧無琢,我有話要和你說。”
無人應答,林曦霧靜候片刻,疑惑地歪歪腦袋。
“顧無琢?”她略略揚聲。
難不成已經離開了?
【系統,給我顧無琢的定位。】林曦霧心中生疑,朝系統道。
系統又是一副拖延症晚期的模樣,好半晌,才打出一個紅點。青年并未離船,位置仍在艙內。
睡着了嗎?
冬夜的柔風中,林曦霧終于冷靜下來。
顧無琢和她說過,自己總是睡不好。他要是好容易能休息會兒,自己這樣貿然打擾,實在不該。
心裏挂念的事雖然重要,卻也不一定現在就要出結果。今晚幹脆不睡了,等明日他醒來時,再出門攔他。
林曦霧打定主意,讓系統維持定位視角不變,輕手輕腳轉身離開。她剛回到房間,連門都沒來得及關,識海內的紅點忽然移動,極慢地往外挪。
沒睡……
少女蹙起長眉,轉身大踏步邁開腿,重新回到房間門口,二度敲門。
房門依舊閉合,無聲無息。
林曦霧心中攏上層不祥的預感,她握住把手,想自己開門。
推不開,門上了鎖。
顧無琢從來沒有鎖過門,每次林曦霧來尋他,都是禮節性地叩門後,他立刻會出來迎接他。他會把門緊緊閉合,必然是出了事,不想讓她知道。
“顧無琢?”
“你醒着對吧?為什麽不理我?是出事了嗎?”她問,聲音不知不覺間,已染上焦急,“你要是在忙,回我一聲,我明日再來找你。”
顧無琢無法回應她。
他單手抵住屋門,長指覆在靈鎖上,用力扣住,确保門鎖牢牢閉合,不會出現意外。
身形猛地晃了晃,險些摔倒在地。
手緊緊攥住胸口,指節因用力過猛而泛白。伴随時間推移,主針距離心脈越來越近,針端幾乎戳在脆弱的紅心處,每一次搏動,都與他的心跳同步,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銀針入心脈帶來的劇痛如萬蟻蝕骨,因劇痛低下身子。他沒有力氣,使不出靈力,只能聲音極小地喘息,不讓門外人發現異樣。
顧無琢自然期盼,林曦霧能主動來尋他,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多少次。
但今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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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