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斷絕關系
斷絕關系
師清淺是在從學府回霍家小宅子的路上知道阿翎出事的。
她從陽夏藥師那兒拿了個紫陽煉器袋, 想給阿翎,但又在怎麽給這件事上犯難了。
上一次鞭子的運氣,怕是很難再有了, 師清淺思索着要不趁阿翎睡着了,但想想鞭子的事也不光是阿翎睡着了, 還得是她剛好也在煉制。
望着手裏的紫陽煉器袋, 師清淺想到那紫金鞭如今的威力,并不算強, 若是能加上一味墨龍晶,增強它的防禦能力那就更好了。
但那東西實在難尋, 如今想要提升紫金鞭的能力, 還得靠練。
自從想要彌補過錯的心思一起, 師清淺總覺得給的這些都不夠, 她想給更多更好的東西, 只是擔心阿翎不接受,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讓阿翎原諒她。
思索間,忽地聽到了一陣陣呼喊聲由遠及近, 喊得是她的名字。
馬車停了,孫菊好慌裏慌張誠惶誠恐地爬進了馬車。
“清淺,快,趕緊回家救救阿翎, 快去救救阿翎, 阿翎出事了!”
孫菊好一上車就攥着清淺的袖子聲淚俱下求清淺去救人。
“發生了什麽事?阿翎人在哪?”師清淺用力按住慌張的孫菊好,想讓她鎮定下來說清楚。
孫菊好被師清淺銳利的眼神盯着, 神奇地鎮定了些:“在家裏, 家裏,老爺找上門了, 阿翎肯定是又闖禍了,老爺看着比上一回還生氣......”
孫菊好不敢想霍振比上一次還生氣,會對阿翎做些什麽,上一回的阿翎的慘樣,她每每想起來都覺得難以呼吸。
師清淺聽到是霍振,沉了臉:“你呆着別動。”
話音剛落,師清淺就祭出四張符咒貼着馬車四個角落,金光一道道閃起迅速連成了一個框,師清淺捏訣起勢動作很快,快到孫菊好來不及反應,師清淺已經消失在了馬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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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菊花的眼淚頓在了眼眶裏,一張嘴張的老大,能吞下一整個雞蛋,她吃驚地往車廂四處看去,人真的消失了。
好厲害啊,孫菊好知道修仙人士總有各種驚人的本領,但是第一次見着大變活人,她還是給驚呆了,又想到清淺這麽厲害,有她去救阿翎,那阿翎想來會沒事的,孫菊好稍稍放下了點提着的心。
師清淺空間轉移最後落至霍家小宅子外頭時,素來清寡的神色稍稍擰起,小宅子裏頭上了結界,她沒辦法直接轉移至裏頭。
她擡頭往高處隐隐晃動的結界看去,那上頭已經布滿了黑色的紋路,這結界不是霍振上的。
是阿翎......
屋頂上的食聲鳥看着等級很低,也不是霍振的,是阿翎上了結界,也是她放了食聲鳥,意識到這一點的師清淺稍稍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不待呼出,瞧着結界內不斷滲透出來的魔氣,師清淺黑瞳閃爍,心道不好。
屋頂的食聲鳥等級太低,裏頭的聲音不斷地漏出來,凄厲的慘叫聲還有求救聲,驚得這條街上四鄰家的家犬紛紛吠了起來。
聽到呼救聲是霍振的,師清淺正要突破結界往裏闖的手勢驟然一收。
懸着的心也在此刻終于是落了地,不是阿翎就好,師清淺稍稍往後退了幾步,站在小宅子的臺階上。
瞧着遠處亮起的燈火,怕是有人想來探聽一番霍家發生了什麽事。
幸好天色已晚,路上沒有什麽行人,暫且還沒人發現霍家的異樣。
師清淺不做耽擱,知道阿翎沒事,她就能騰出手先處理外頭的麻煩。
師清淺重新布置了結界防止魔氣外傳,又施了障眼法,就算霍家宅子此刻坍塌,在外頭人看來還是一派祥和與平常無異。
做完這一切,師清淺催動術法破除結界閃了進去,一進院子就瞧見了燈光下泛着黑氣的阿翎。
夜色惶惶,霧氣渺渺,平地而起的飒飒冷風裹挾着砂礫,吹得夜色裏的人裙袂飛揚,發絲亂舞。
師清淺瞳孔劇震,黑色的魔氣已經将阿翎膝蓋以下部位團團圍住,好似蟬蛹結繭,已經沒過了膝蓋,源源不斷的黑色魔氣從阿翎垂着的左手食指指尖溢出,圍着阿翎從下往上,好像要将阿翎整個兒吞噬。
不好!
師清淺瞧見阿翎的眼睛已經沒有了眼白,瞳孔渙散,整個眼底漆黑一片。
糟糕!阿翎要入魔了!
師清淺朝着阿翎沖了過去,瞧見了黑色霧氣後阿翎手上的紫金鞭,還有鞭子套着的腦袋。
是霍振。
他一張臉被勒的青紫,瞧着就要不行了,師清淺立刻又散了一沓符咒将結界加固,這場景決不能叫外頭的人瞧了去。
“松開!”
師清淺一把奪過阿翎手裏頭的紫金鞭,往一旁扔了出去,低頭看了眼地上的人,還好,沒死。
還有一口氣在,她倒是不在意霍振死不死,但霍振決不能死在阿翎手上。
先不說弑親這種令人诟病違背天理的做法會不會影響阿翎日後的修煉成仙,就是阿翎本人,她相信她在清醒的情況下絕對不會真要殺了霍振。
她這個人就是個頂頂心軟的濫好人,看着張牙舞爪全是刺,其實心軟得很。
要不然怎麽會把治傷剩下的全部靈石給金絲柳,在她把靈石要回來後又巴巴地給人送鞋。
給一個魔送一雙鞋......天知道,師清淺在知道後有多震驚,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蠢的蠢貨。
蠢得讓人心塞......
竟然會有一個人,去心疼一個魔。
真是,蠢得令人心疼......
“阿翎醒醒,不要堕魔。”
“阿翎,快醒醒!”
師清淺用力握着阿翎的雙肩,試圖将人喚醒,不能堕魔,千萬別堕魔,這種心軟的蠢貨去修魔那不是自尋死路!
“快醒醒阿翎,沒時間了!”
師清淺将真氣彙入阿翎心口,試圖讓阿翎的神志清醒過來。
可是随着師清淺的真氣彙入,阿翎眼底的黑氣卻越來越多,身上的魔氣也加速往上,越過了雙腿直逼腰間。
師清淺眼中滿是震驚,怎麽會?這怎麽回事?
阿翎好像并不是走火入魔,若是一着不慎走火入魔,那也是初入魔,她給的真氣應該能護住心脈,又怎麽會還有魔氣滲出。
這些魔氣,就像是封存在了阿翎的體內,如今集體蘇醒了一般。
不應該,怎會如此?!
這不可能啊。
師清淺在獵獸試煉後明明試探過阿翎體內沒有魔氣!
她探查不到魔氣的情況只有兩種,一:對方本就沒有魔氣;二:對方的魔氣和她一樣,融入了骨血。
這又怎麽會,霍振同林念郦都是凡人修士,并不是魔,而且尋常的魔物也沒有這個能力。
師清淺腦海中想起了金絲柳說的無淚之鑰,阿翎擁有的東西,只有那東西有可能同魔有關,那到底是什麽,金絲柳是不是還有什麽沒說。
在師清淺震愣間,阿翎身上的魔氣已經繞過了胸口!
師清淺捧起了阿翎的臉,看見她眼底已經一片漆黑,再沒有一絲旁的顏色,黑色的睫毛長了好大一截,一片陰影投在眼下。
她的意識已經完全不在了。
如今這種情況,阿翎已經不可能靠自己蘇醒了,師清淺低頭望了眼阿翎還在往外滲着黑色魔氣的左手手指,那應該就是阿翎的魔氣源。
師清淺目光上移,落在阿翎失了神采如木偶般的麻木面龐,那森黑的眼底完全沒有了平日裏耀眼的光彩,她不該是這樣的。
師清淺心髒一空,沉默一瞬,她擡起手,一手攬住阿翎的後腰,一手執起阿翎的左手。
沒有一絲猶疑,低頭含住了阿翎的食指尖,用力咬破了食指腹。
随着那初始的一點血腥味,所有的魔氣都停止了往外溢,紛紛順着指尖往師清淺身體裏去。
随着魔氣的遷移,阿翎身上不再冒着黑氣。
包裹如蟬蛹的黑氣如同被抽絲剝繭一般,一層層一圈圈的,沿着阿翎的身子,順着阿翎的手臂到手腕到手掌,最後彙于指尖,全數往師清淺體內而去。
随着黑色魔氣源源不斷往師清淺體內而去,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好似一點點被抽走了渾身的血液,甚至隐隐開始有些透明的感覺。
眼尾的紅痣妖豔得如同嗜魂釘,随着身體越來越透明,這一點赤紅的四周漸漸起了根根紅紋,好似什麽東西從紅痣裏頭爬了出來,爬過的地方赤紅如蜿蜒血藤。
師清淺感受到眼尾那一點赤紅熾燙得如同火星子在眼角灼燒,呼吸漸漸壓抑而急促了起來。
師清淺一邊吸收阿翎的魔氣,一邊在體內調息,她需要将阿翎的魔氣凝結成珠子再想法子取出。
若仍由阿翎的魔氣在體內四蹿,師清淺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全力堵截體內魔氣,但阿翎的魔氣太過強悍,并不聽她的驅使。
迫不得已,師清淺只能調用出了她體內深藏的魔氣,這要是叫陽夏藥師知道,她好不容易藏回去的魔氣又叫師清淺給放了出來,怕是也想掘了她的頭蓋骨。
師清淺顧不得許多了,她低頭看了眼漸漸透明的身體,隐隐瞧見了她的魔氣正在引導着阿翎的魔氣凝聚在一處,就像修士在體內結丹一邊。
但阿翎的魔氣過強,在體內并不安分,總想着攻擊師清淺體內的金丹。
師清淺不得已,除了魔氣,還調動了真氣,用真氣包裹住了體內金丹,再在真氣外層裹上魔氣,不叫魔氣入侵。
金丹若是被魔氣入侵,她也只能堕魔了。
夜風飒飒,師清淺的額頭卻沁出了源源不斷的汗珠,大顆大顆地順着耳鬓掉落在衣襟裏頭,白色衣領上一片濡濕。
鬓角的發絲更是潮濕地緊緊貼着臉側,眼尾的紅紋已經布滿了整個側臉,蜿蜒進貼着臉的青絲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好似被強硬地拖慢了速度,阿翎眼裏的黑色霧氣一點點褪去,黑色的瞳仁如同撥開了迷霧,漸漸了起來清晰。
望着阿翎眼裏顯現出的眼白,師清淺緊緊懸着的心終于有了依托,太好了,有用就好,她多怕連她也受不住阿翎這奇特的魔氣。
揪着的心放下後,被忽略的體內不适感洶湧來襲。
體內亂竄的魔氣就像銳利無比的一柄柄刀劍,刀鋒劃過她的五髒六腑,她仿佛感受到了體內鮮血噴湧而出,刀鋒坼、胸骨裂,她用盡全力咽下逆喉管而上的一口血腥。
師清淺撐着阿翎後背的手驟然收緊,如今她需要阿翎的支撐才能叫自己不倒下。
體內的魔氣就快耗盡了她所有的真氣,再加上金丹被封存給不了內力,她俨然已經到了極限。
師清淺生生疼出了一身的冷汗,身畔風聲凜冽,沁了細汗的背一下子涼透,又冷又疼,師清淺不自覺向着身前的溫暖源靠了過去。
死死抱住了阿翎,借着她的身子撐着自己不倒下,汲取着她身上的溫度叫自己不至于被冷得心涼。
漸漸的,師清淺眼裏蓄滿了生疼出來的淚珠,順着鬓邊的汗珠一塊兒往下掉,掉落進了緊貼着的淺黛色衣襟裏,像一滴晨露躍進了青青草地,消失不見。
只有頸邊低沉急促的呼吸和溫熱還在繼續。
就在這時,同霍家大宅相連的小門忽地從霍家大宅那頭被打開了,有人闖了進來。
師清淺心道不好,她用真氣布的結界,如今她真氣耗盡,內力封存,結界不攻自破。
她強撐着一口氣,摁□□內魔氣,臉上紅紋如褪去的潮水,迅速撤回眼角的紅痣內,使得那痣燙得師清淺眉心狠狠一跳。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這感覺像是在眼角強硬地灌入了燒紅的鐵水,燙得她淚眼婆娑,眼前氤氲一片,瞧不清是誰來了。
“你們在幹什麽?!”
林念郦吃驚地望着院子中相擁的兩人,師清淺竟還咬着阿翎的手,兩人姿勢暧昧,氣氛卻十分詭異。
剛才她也是聽着了這邊漏出了陣陣慘叫聲,倒也不是第一次聽見從這邊透出的聲響,只是這一次她聽着不對勁,竟不像是阿翎的,聽着好像是夫君的。
雖然知道這不大可能,但想着這處還住着師清淺,她到底不放心過來瞧瞧。
阿翎同師清淺向來不對付,怎麽如今,兩人變得如此親昵?
師清淺已經根據聲音聽出了是誰來了,但她不能分心,好在阿翎的外在魔氣已經全數給引渡到了她的體內,這時不論是誰來了,也瞧不出阿翎的異樣。
她須得将體內的魔氣凝結成珠,不然她可能會暴露,還差最後一些亂竄的魔氣,師清淺再次咬破了阿翎的手指心,一絲血氣入體,混入她的魔氣裏頭。
那魔氣迅速點燃,在體內如同巡邏的衛兵,追捕落網的魔氣。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尖叫聲。
林念郦看到了地上躺着一個熟悉的身影,看清了面龐發現,竟然是霍振!
“夫君,你怎麽了,這,這是怎麽回事?”
林念郦快速跑到了霍振的身邊,瞧着渾身是血的霍振,瞬間紅了眼眶,顫着手去探查他的脖息。
師清淺望着這一幕,心道怕是麻煩了,正要收回視線,卻聽得耳側一聲熟悉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
師清淺視線從地上收回,同阿翎四目相對,挨得太近,她不光覺得聲音在耳側響起,她甚至感受到了那說話的氣息貼着她的臉,癢癢的。
阿翎望着師清淺嘴裏的手指,那好像是她的。
師清淺看着眼神清明的阿翎,她好像看着的方向是自己的嘴,對了,嘴裏,還有她的手指,她不自覺的身子一僵,嘴裏不自覺用力吸了一口氣。
糟糕!
果然,下一瞬,阿翎緊緊皺起眉頭用力抽回了手,一腳踹開了還摟着她的師清淺,一臉作嘔的表情用力甩了一把手。
“你惡不惡心,瘋了啊,當自己是狗啊!”
阿翎頭皮發麻,剛剛那溫熱潮濕的觸感在手上怎麽甩也甩不掉,她的嘴角不自覺抽動了兩下,又惡心又震驚地看着師清淺,怔然的眼裏更多的是費解還有驚詫,她實在想不明白師清淺為什麽要吮吸她的手。
‘吮吸’這個詞一想起,她整個的頭皮都像要炸了!
不等她開口再罵,身後的凄厲慘叫聲讓她本就發麻的頭皮瞬間跟被掀開了天靈蓋似得。
“夫君,醒醒啊,你沒事吧,你別吓我啊——”
見了鬼了,她怎麽好像聽到了那女人的聲音,阿翎順着聲音轉過身去,真的見鬼了。
地上的女人一襲桃紅撒花長裙,配着金絲繡牡丹披帛,滿頭珠翠,本該顯得高貴的配飾,因着用力過猛,顯得有些滑稽。
又因着她哭得過于傷心,身子一顫一顫的,耳尖的紅寶石一晃一晃的,頭上的發釵也跟着各顫各的。
鵝蛋臉上胖瘦合宜,肌膚豐潤,若不是整個人透着成熟的風姿,光瞧外表還真看不出,眼前這位的孩子都已經十八了。
阿翎瞧着那雙同她極為相似的黑亮眼睛裏此刻氤氲滿了霧氣,心下觸動,沒想到,這一世再見着她的‘親娘’,會是這般場景。
阿翎看着地上躺着,一動不動,看起來對于林念郦的呼喊毫無反應的霍振,記憶瞬間回籠。
她好像同霍振打了起來,她好像還傷了霍振,後來霍振還要殺她,她怒了,直接劈了他的手。
她好像還用流離紫金鞭勒住了霍振的脖子。
阿翎看見了霍振脖子上,那圈青紫,她慌張地抿了抿不自覺抖起的嘴唇,呼吸急促,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從所未有的恐慌中。
她不自覺地往身後望去,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求助神态,忐忑地問師清淺:“他,他死了?”
問完後,阿翎用力一個吞咽,滿眼期盼地望着師清淺,好似希望從師清淺嘴裏得到一個安慰。
師清淺心裏微微嘆息,她想的果然沒錯,就知道這種‘爛好人’‘軟心腸’,不會在神志清醒的情況下想殺人的。
“放心,沒死。”師清淺直接給了答案。
阿翎聽到霍振沒死,猛地卸了僵起的力氣,沒死就好,沒死就好,她沒真想殺了他,她只是想給他一些教訓。
她看着地上的林念郦,她從初始的慌亂中回過了神,已經在給霍振渡真氣,沒瞧她一眼。
阿翎沒想到這一世她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上一世她同林念郦的關系說一句陌生人也不為過。
從她同金絲柳一道來到霍家起,林念郦看她就像個陌生人,雖然她們長着相似的容色,本該是世上最親近的人。
阿翎不是沒有努力過,但不論她是刻意讨好,還是故意犯錯,林念郦的眼裏就是沒有她。
她沒有關心過她,也沒有為難過她,她只是當她不存在。
尤其是當霍振給她安排到這處小宅子,院門一封後,她就更見不着她了。
上一世她們攏共說的話兩只手都能數完,一般都是節日慶典霍家宴請賓客的時候,林念郦同幾個孩子說的場面話,并不單是說給她的。
阿翎印象裏,她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神情舉止端着一股勁,瞧人總是喜歡微擡着下巴從上往下打量人。
這還是她第一回見着林念郦這般狼狽,跪在地上,衣衫皺亂,臉上還挂着淚珠,鼻頭紅紅的,一邊輸真氣一邊呼喊霍振的名字。
從來都知道他們感情好,如今倒是更清楚了些。
她上一回受傷,林念郦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一次都沒來瞧過自己,想來也不可能為自己掉過一滴淚。
還真是有些羨慕霍振,就連他這種垃圾,也有個真心愛他,會為了他着急為了他哭的人。
怎麽好像,就只有她沒有。
阿翎心想,她做人得多失敗。
在阿翎發愣的時候,林念郦不惜代價不斷給霍振輸真氣,終于,霍振緊閉的眼睛慢慢睜了開來。
阿翎從低落的情緒中抽離,看到霍振醒了,提着的心落了地。
林念郦見着人醒了,顧不得擦擦手上的血污,扶着人将人半摟着坐了起來。
“夫君,你怎麽樣,這是怎麽回事,誰把你傷成了這樣?”林念郦問着這話,眼神還往師清淺身上瞟了眼,這裏有能力傷了霍振的也就只有師清淺。
她雖然不知道如今師清淺是個什麽修為,也從來沒關心過,但當初曾老給她測出的是精粹仙體,想來是個不簡單的。
林念郦想到這,彙聚了真氣于手心,渾身戒備了起來,她早在知道師清淺不是霍家孩子後就勸霍振将人趕着。
且那時候師清淺改了姓自己就打算走,偏夫君不聽,用從前花費甚多,暗示師清淺還清了再走。
這不就是養狼為患麽,他們在師清淺小的時候将她關在繡樓不聞不問,雖說五歲的時候就将人放了出來,但難保師清淺還記不記得五歲前的事情。
不過她也知道,夫君是為着長生好,自從師清淺十歲測出了精粹仙體,巴巴地送上天材地寶,希望她日後提攜些弟弟。
原本都沒錯,錯的是那該死的金絲柳,竟敢偷換孩子到霍家頭上。
她當時就殺了那狗東西,夫君卻攔着她,說那金絲柳對于師清淺是有恩的,他們放過金絲柳也是給師清淺一個面子,這樣日後她就算同霍家沒有血緣關系,也能記着霍家的恩。
如今看來,這竟是個完全記仇不記恩的人了!
也是,真假千金的事一出,那師清淺當時就改了姓,顯然就不是個心裏頭對霍家感恩的,這次下這麽毒的狠手,怕是心中早有怨恨!
霍振捂着脖子,好一陣咳嗽,好不容易咳順了氣,慘白着一張臉死死盯着阿翎。
“小畜生...咳咳...你竟敢弑父?!”
阿翎見霍振還能有力氣罵人,後悔沒多抽幾鞭,渾身的尖刺豎起,說話也恢複了往常裏的戾氣。
“鬼同我說話呢啊?你都沒死我算哪門子弑父?!”
霍振被這話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阿翎慌張地往後退,這挨的太近了,她可不想被濺上一身的血。
可剛往後跳退了一步,就撞到了一個冰涼的身子。
阿翎沒好氣地回頭望向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後的師清淺:“院子那麽大是沒你愛站的地方嗎,非要杵在這裏當柱子?!”
“小心!”師清淺一直盯着前頭的林念郦,剛才她就看見了她的手心裏蓄起了點點幽光。
等瞧見她放出了招式,師清淺抱住阿翎閃到了一邊,躲過了她的偷襲。
阿翎驚訝地回頭望着從地上緩緩站起的林念郦。
她一臉怒氣,擡起雙手合十又緩緩打開,一簇藍色火焰從她手心燃起。
“沒想到,是你這逆子,竟敢如此重傷你父親!”
林念郦原本還以為是師清淺這白眼狼,倒是沒想到傷人的是她最瞧不上的野丫頭,膽敢以下犯上,今日若是不教訓,怕是以後連她都敢殺。
阿翎看着她手裏幽幽泛起的藍光,那點點光亮就像是大石重落至心,驚起軒然大波。
這倒是林念郦第一次沖她生氣,向她發難,卻沒想到是為了霍振。
阿翎都有些嫉妒了。
“黛龍晴蝶尾,替我好好教訓這目無尊上忤逆不孝的逆子!”
林念郦雙手展開,随着話音落地,漫天黛色蝴蝶,蒲扇着如金魚般絢爛的尾巴朝着阿翎飛湧過去。
那泛着藍光的蝶尾就像旋轉的鋒利刀片,經過院中句句樹時,直接從中切開了比腿粗的樹幹,鐵翅嗡嗡,吹起樹屑,粉碎了掉落的句句果,赤紅的果汁如同血霧在空中四散開來。
阿翎自嘲一聲,這兩夫妻最大的殺招倒是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正要召喚小流離,卻發現小流離不等她的吩咐自己就沖了上去,一鞭子掃過一片,最後幹脆迅速飛轉形成一個圓形的收割機,将那成堆的黛龍晴蝶尾紛紛掃落在地。
阿翎震驚,她的小流離這麽強的嗎?
“啊,我的蝶!”林念郦望着滿地的黛龍晴蝶尾,一聲哀嚎哭倒在地,小心拾起被小流離卷起的風吹到腳邊的那幾只黛龍晴蝶尾,一副西子捧心狀。
阿翎驀地笑出了聲。
她這一聲突兀的笑聲引得院子裏的幾人齊齊看向了她。
林念郦眼裏跟淬了毒一樣怨恨地望向阿翎,見她還能笑出聲,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
霍振是一臉惶恐,他總覺得阿翎這蠢貨,不論怎麽樣,心裏都是期盼着他們能對她好,這樣的人最是打不走的,他怎麽也沒想到阿翎有一天會反擊。
師清淺更多的是驚訝,不知道為什麽阿翎忽然會笑。
她明明從前最是期望林念郦能多看她一眼的。
阿翎也不想的,她用力摁住了臉,不叫笑容擴散,這時候笑出聲太像大反派了,要大放厥詞的那種,她卻沒有什麽想說的。
這也不能怪她啊,主要是林念郦剛剛喊得‘我的蝶’太好笑了。
阿翎撇了眼地上的霍振。
她的爹,她的蝶,全在地上了,莫名的好笑。
霍振擔心阿翎還有什麽後招,如今還只是斷了一只手,找陽夏藥師未必接不回去,剛才阿翎可是瘋了一樣要勒死他。
他用剩下一只手努力撐着身子,打斷了林念郦的咒罵,目光直直盯着阿翎,那裏頭比從前的不在意厭惡還多了一點懼怕。
“霍家沒有你這種忤逆犯上的逆子,你走,從此我霍家不歡迎你!”
阿翎剛收好了笑容,聽到這話不知怎麽的,又想笑了。
聽到霍振要趕她走,她竟然一點不生氣,大概是現在的霍振實在狼狽,已經沒有了趕他的資格。
說出的話好似底氣十足,眼底那沒藏好的恐慌,只能叫這虛張聲勢成為笑話。
她若是不想走,別說霍振趕她走了,她現在甚至都能把霍振趕出霍家。
絕對的實力面前,她甚至能做霍振的爹!
“好。”阿翎笑着答應了,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惱怒,也沒有想着要再為難地上的兩人。
阿翎甚至想笑,不知道是不是抽了一頓霍振,她這心裏有些堵着的石頭好像被她給抽開了,阿翎甚至開始審視起了從前的自己。
從前的她為什麽會這麽在意眼前的兩人,一心想要他們多看自己一眼,一心想要他們給自己都一分關心。
好像有了他們的在意,她阿翎才算是被愛的,才不算個小可憐。
阿翎望着地上的兩人,他們明明就适合多看看彼此啊,一樣的垃圾,被這樣的垃圾喜歡是有什麽好執着的。
“記住你今天的話,從此以後我們之間斷絕一切關系,我同你們,還有霍家再沒有任何關系,明天我會去爾爾無悔府公開申明。”
上一世阿翎堕魔後,霍振第一時間就去了爾爾無悔府公開同她斷絕了關系。
這一世他們的關系,就由她親手斬斷!
在霍振同林念郦吃驚的目光中,阿翎去主屋收拾東西。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阿翎三兩下就收完了,出了屋子阿翎将一個乾坤袋丢到了霍振夫妻倆的面前。
“你們養我這兩年,我按着城東賃這樣一間屋子一月需要多少錢,乘個十年,再加上平時的那口飯錢也給你乘個十年,就算這樣,也不到兩萬靈石,我再給你翻個倍,這裏五萬靈石你收好,從此我們之間只有你們欠我的,沒有我欠你們的,勸你們以後在路上看見我繞道走,不然,我的鞭子正好需要個陪練!”
阿翎話一說完,就狠狠往兩人身邊的空地上抽了一鞭子,地上瞬間一片焦黑。
望着兩人更白了些的面容,阿翎頓覺滿意,抿着唇收回了小流離。
經過師清淺身邊時,阿翎腳步一頓,剛才的事情她好像還沒有同她算賬呢,她剛才收拾東西發現手指上兩個小洞,明顯是牙齒咬破的,也不知道師清淺對她做了什麽。
可是地上那兩人還在看着她,她也不想在這裏同師清淺說這些。
而且師清淺看起來也有些反常,她平時就白,今天白得好似有點透明了,整個人透着一種死氣,剛才她就站在身邊,阿翎都有點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事出反常大概率有危險,阿翎決定改天再算賬。
“主屋我還給你了,祝你,哦不,祝你們。”阿翎回頭撇了眼霍振後再次回頭望向師清淺:“祝你們一家人相親相愛。”
師清淺的眉心狠狠一跳,伸手就想攔住阿翎同她解釋,可她一動,餘光也撇見了地上的霍振和林念郦,伸出去的手在空中轉了個彎又收了回來。
最終什麽也沒說,看着阿翎離開了院子,上了臺階,出了門。
林念郦見阿翎真的走了,那提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她收回了她那些被打的七零八落的黛龍晴蝶尾,瞧了眼在院子裏跟個柱子似盯着門口的師清淺,心頭有些疑惑,但也沒說什麽,扶着霍振回了一旁的霍家大宅,重新上好了結界。
他們一離開,整個院子就只剩下了師清淺一個,連院子裏一直在的句句樹也沒了。
院子裏空空蕩蕩,只有滿地的狼藉。
阿翎走出霍家後,回頭望去,霍家這白牆黑瓦的一進小宅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阿翎想不通從前的她怎麽會讓自己困頓于這宅子裏這麽久。
她要走了,這一次,離開這裏,她同霍家将再也沒有關系。
阿翎好久沒有感受到如此輕松的心情,連腳下的路都像是鋪了雲彩,走起來輕飄飄的。
她撫摸着手腕上溫熱的小流離,真好,還有小流離陪着她呢。
阿翎眼裏閃着紫色的微光,目光溫柔,好似在問小流離,又像是喃喃自語:“小流離你怎麽這一世變強了,是因為我變強了嗎?”
真好,我們一起變強了,還會更強,強得讓所有人仰望,強到再也沒有人能傷到我們一分一毫。
阿翎鼻子不由得一陣酸,她擡頭看着夜空裏流雲飛快地往前頭流動,倒是想到了一個現實的問題。
今晚住哪?
好在她如今身上有錢,倒是不怕會露宿街頭,正想着尋間客棧先住下,再慢慢找個小房子,她并不喜歡住人多的客棧。
忽然,腰間溫溫一熱,阿翎低頭一看,腰封裏一點點光亮從衣料裏透出來。
阿翎拿出來一瞧,是顧景陽的凰翎傳信。
倒是忘了,每到夜晚,這位話痨總有說不完的故事。
有幾個晚上,阿翎睡不着還選擇了親自聽,那感覺好像在人界的時候聽說的‘睡前故事’。
可惜她不是小孩子了,不然一定覺得有意思。
“阿翎,我這兒有一個煉器袋你要不要,正好可以煉你的鞭子。”
阿翎聽完了傳信,眉目高高挑起,是啊,她怎麽就忘了煉器袋呢,是需要給小流離配一個,但是如今這倒不是最緊要的。
“我從霍家出來了,現在需要賃一間屋子,你知道這大晚上的,有能租房子的地方嗎?”
阿翎想着顧家家大業大,産業分布也廣泛,顧景陽搞不好知道上哪兒賃房子。
她的凰翮傳信發出去沒多久,阿翎都還沒走出去幾步,就收到了顧景陽的回信。
這孩子,該不會一晚上就抱着個凰翮不松手吧。
“先來我家,面談。”
顧景陽的聲音在夜色裏倒是像她的名字一樣,如陽光般溫暖,阿翎的心裏頭也暖了起來。
但是阿翎并不想住顧家,這會讓她不自在,剛想拒絕,就又收到了傳信。
“速來,不來我親自來逮你!”
阿翎失聲一笑,說的好像她要逃跑一樣,正要回信,顧景陽的傳信又來了。
阿翎用力一個深呼吸,得,要不想一晚上收信息,這顧家是不得不去了。
阿翎收好了凰翮,開心地笑了,她都忘了,如今她也有一個朋友了。
擡頭瞧了眼夜空中流雲飛過,露出清冷銀光的月亮,今夜竟然是滿月,阿翎空空的心也好似填滿了些,腳步輕快地往顧家去。
月色清冷,卻能照亮前行的路。
師清淺踩着月光走進了許久不曾踏足過的主屋。
裏頭空空蕩蕩的,同她之前留給阿翎的時候一樣的空。
她緩緩走過屋子的四角,從前倒是不覺得這屋子有那麽空,她看着她用過的桌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刻了圖案。
走近了一看,上頭一個跌倒在地的小人,身旁還配了字:師清淺給我爬。
想來也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師清淺輕輕撫過她的名字,腦海中瞬間就有了阿翎罵這句話時的樣子和聲音,不由得抿了抿唇。
“咳咳。”
師清淺再也撐不住了,跌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咳出的一口鮮血染紅了桌上她的名字。
她卷起袖子想要拭去,卻越擦越髒,鮮血滲進了那名字的刻紋裏,紅得刺眼。
她捏起一張潔漬符,彙入體內所剩無幾的真氣,一到白光閃過,桌上的刻紋恢複如初。
師清淺唇角泛起一抹笑意,也終是撐不住了。
她快速祭出四張符咒貼上牆面四個壁角,一道金光連着一道,在即将練成一個完整的框時,師清淺忽地停下了來。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床底,那兒有一抹白色。
師清淺強撐着千斤重的眼皮,在一陣陣眩暈下催動取物術法,把床底下的東西取了出來。
望着飄落至手心的信紙,看着上頭一來一回的對話,捏着信紙的手漸漸收攏,透明的手指能瞧見裏頭的白骨森森。
瞧着對話裏關于她的部分,師清淺的眸光劇烈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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