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學海無涯!

學海無涯!

亥時, 雨勢漸大,更夫頭戴蓑笠,身披草衣, 将手裏的銅鑼一聲聲敲響。

隔着一道不算厚的石牆, 胡同另一面的浴房中卻溫暖如春。

少年被宋宛辛牢牢的抱住, 一時間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 她好似受了極大的觸動一般,埋在裴宴臨頸窩裏低聲啜泣着,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想起她白日裏對自己的維護, 裴宴臨滿眼都是溫柔。

“這方面,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眼看裴宴臨胸口的衣服被香湯浸濕,宋宛辛慌張之中又多了懊惱,連忙抓緊一旁的沐巾給他擦身。

“啊,把你弄濕了, 天寒雨驟, 快些擦擦, 別又像上次一樣受了風寒……唔……”

少女的嘴被薄唇封住, 餘下叮囑的話語也被盡數吞進腹中, 裴宴臨無處安放的雙手最終落在宋宛辛光潔無瑕的背上, 他捂住少女略微發涼的肩頭, 盡力用自己寬大的袖子将她包裹起來。

香湯裏的木槿葉香味順着少女濕潤的雙唇鑽進裴宴臨嘴裏,好似比那雀腦還要烈上百倍,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悸動,啞着嗓子開口。

“那便一起洗。”

小小的浴桶哪裏坐得下兩個人,宋宛辛想起身, 奈何右手被他牢牢抓住,舉得高高的, 倏忽間他已褪盡衣衫跨了進來。少女受了驚吓,在水裏撲騰,裴宴臨只好又低頭将她吻住,耐着性子好好的給她擦洗。

她不知道,當初在昭陽宮浴池裏,她的一句“怕疼”讓他失眠了一宿。可他裴宴臨怎會是輕易放棄之人,貫徹“活到老學到老”的六字真言,他幾番出宮,喬裝打扮在書攤上尋摸到“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最佳話本,日夜不分的學習和熟讀之後,他已經對自己信心滿滿。

浴桶的香湯此時已經褪去溫熱,泛着涼意,少女一個噴嚏打出來,打斷了兩人的親吻。

裴宴臨眼中的情欲分毫未褪,他一把拿過架子上的沐巾,将少女抱起來,自己一路滴着水走回了房間。

昏暗的卧房裏只有夜色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幾分亮,就着雨點不斷打在窗沿上的聲音,兩人推門進來,掀簾入帳。

他溫柔極了,連手上厚厚的繭子都帶着十足的耐心,一點點緩緩地撫上少女面龐,在她的眉眼上描摹。那雙總是在說着許多尖酸刻薄之言的唇瓣此刻帶着溫熱,一點點劃過玉峰雪山、白瓷蜂腰,經過低谷,跨過長橋,最後落在她繃直的腳背上。

院舍中唯一一朵粉菊不知何時藏了一只蜜蜂進去,它趁着雨勢鑽進菊瓣稚嫩的花蕊之中,一點點吮吸香甜蜜汁。此時雨勢又大了些,雨點子一下下打在花蕊之上,又從花心中一點點溢出。

雨越下越大,地上濕漉漉的沁潤一片,少女擡頭看過去,只能看到裴宴臨漆黑的顱頂。

她不知道他從哪裏學來的這些,只知道他此刻溫潤似水,将她緊緊地包裹着,她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令人面紅耳赤之聲。

黑暗中兩人呼吸聲漸重,裴宴臨知道這雨給了她安全感,也給了兩人更為貼近的機會。他欺身上前,終于将她又抱入懷中。四目相對,少女眼神迷醉,兩頰坨紅,腕上的鈴铛一時急一時緩地響着,代替沉默不語的兩人在這缱绻的夜晚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響。

這雨是溫柔的,懂事的,不再像夏夜的急雨那樣粗暴,而是宛若洗禮一般要她好好享受。裴宴臨壓抑着自己內心那股就要噴薄而出的野獸,一點點耐心抵攏緩進,直到得到少女的回應,聽到她在耳邊低語。

“快些吧……求你……”

而後雨聲漸響。

直到三更的銅鑼聲在院外響起,兩人一改方才的沉默,宋宛辛跪在榻上,臉蛋深深地埋進軟枕裏,和身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論不休。

“裴郎你……你慢些呀……”

“方才不是讓我快些嗎……嗯?……”

“我說錯了……”

少年彎腰,扶在她耳邊輕喘。

“說錯話,就要受懲罰。”

怎麽懲罰?他沒說。宋宛辛三魂沒了七魄,迷朦游離之間只聽見他低低地悶哼,她就着夜色還沒來得及入睡,裴宴臨一個翻身将她抱到身前,迷迷糊糊中,唇又貼上來。

“不是才……”

後面的話,被裴宴臨拆解入腹,無從得知。

秋夜靜默,雨總算要停了。

**

一夜秋雨,萬物潤澤。

兩人從彼此的臂彎裏醒來時,第一反應出奇的一致。

“糟了,還要上朝!”

“糟了,還要當差!”

剛到提刑司上任不到半月,若被逮到消極怠工,她還怎麽立足啊?宋宛辛一邊穿衣服一邊抱怨身邊郎君。

“都怪你,吳大人又要責罵我了。”

“他敢?”裴宴臨勾了勾唇角,自己的衣裳也不穿了,伸手開始幫她整理衣衫,穿襪套鞋,“你就說雨天路滑,半路摔了一跤所以來晚了。”

“裴郎這是叫我說謊。”

見她梳洗穿戴好,裴宴臨與少女額頭印下一吻。

“路上小心。”

一路連跑帶走,宋宛辛剛進提刑司府大門,呂懷一就從裏間走出來。

“師父,昨日旬假,休息得可好?”

休息?她昨天可忙死了……宋宛辛躲開呂懷一明亮的眼神,讪笑道:“還好……你這是要出去?”

“嗯,去史館調一些資料。衙門的屈捕頭派人傳話,說是讓師父你去一趟呢。”

他要去史館?她雖然很想同去,但少瑾找她,那還是以少瑾那邊的事為先。

“好,下次你再去史館的時候叫上我,我也想去看看。”

呂懷一聽她如此主動,言笑晏然:“好。”

**

茶坊街,屈少瑾一身紅衣,與同穿官袍的宋宛辛又出現在“謝尖嘴蹴球茶坊”門口。

“為何還要來找她?我方才不是跟你說了,郭元豐被殺那日她雖然下午短暫出去過半個多時辰,後來從酉時開始便一直坐在臺上表演,絕無殺人分屍t的可能了嗎?”

“她身上的疑點太多,我還是想來一一問清楚。”

兩人亮了身份,被掌櫃帶到三樓楚夢的房間。楚夢正在房中調試琴弦,見兩人進來,她的目光只停留在屈少瑾身上,柳眉蹙起。

“官爺,我已經說過,郭郎之死與我無關,當日掌櫃、小厮和茶客皆可作證,為何你們還要來找我?”

宋宛辛展袍坐下,面色友善。

“楚娘子莫生氣,只是我心裏有些疑問,想當面來請教你。

元豐大師被害那日下午,你曾短暫的離開了茶坊,那時鹿棚裏也有人聽到,從郭元豐的房中傳出他與女娘争執之聲,所以,你那時便是到了鹿棚來找他對吧?”

楚夢沉默,算是默認,宋宛辛環視房中,見她身後還放了幾把琵琶,皆是保養得很好的樣子。

“不知你們當時,是為何事情争吵?”

眼前抱着琵琶的楚夢緩緩低頭,眼中閃着淚花。她回憶片刻,悵然開口道:“是……是我去問他,何時去我家提親,他玩世不恭的模樣惹怒了我,便忍不住和他争執幾句……後來我就走了。”

“娘子你歌舞雙絕,琴藝又好,想要娶你的郎君怕是都争破了頭,元豐大師若是真心待你,早日登門求親也是理所應當,這架,該吵。”

聽她這麽說,楚夢臉上沒有絲毫驕傲,反而閃過一絲尴尬,她看了宋宛辛一眼,又把頭低下去。

屈少瑾從身後拉她一下,眼神古怪。

“小辛,你說這個幹嘛?”

“不是嗎?”宋宛辛轉過來,直直的看着楚夢,“曾有人見到元豐大師與楚娘子泛舟汴河,娘子天籁之聲響徹汴河兩岸。就連兩人登山望遠之時,也有人認出元豐大師身邊的楚娘子在石臺上翩然起舞,晨光映照下,才子佳人,應是絕配。”

突然,她話鋒一轉,眼神暗了下來。

“不過聽茶客所言,楚娘子似乎從不在外表演歌舞,恕我冒昧,想知道這背後的緣由。”

宋宛辛站起來,開始在房間內走出溜達。房間裝飾素淨,牆上懸挂的是謄抄的佛經,香爐裏飄來陣陣送松香。

“我想表演什麽,便表演什麽,沒有為何。再說歌舞之流,略顯庸俗,哪裏比得上琵琶高雅。”

話裏話外,楚夢對自己又貶又誇,宋宛辛聽着實在奇怪,當她看見一把工藝精美的琵琶,伸手想要一碰時,楚夢立刻伸手将她手抓住。

“這是我最心愛之物,官爺莫碰。”

少女指尖觸碰到楚夢掌心的繭子,她莞爾一笑,收回手。

“多有冒犯。”

走出茶坊,屈少瑾與宋宛辛并肩走在街上,少女沉思前事,一路無言,臨到街頭,她轉頭問道:“少瑾,我女裝模樣與今日裝扮模樣,區別很大嗎?”

“沒有啊,不過是穿女裝的時候更妍媚些,不過老子更喜歡你穿男裝,老子看着更自在,怎麽了?”

“我昨日穿女裝來過蹴球茶坊,但今日楚夢的眼神,似乎沒有認出是我。”

屈少瑾表情嚴肅,知道少女似乎有了新的發現。

“你都發現什麽了?”

“昨日她手裏琵琶被毀時,她神色雖然慌張,卻沒有一點傷心的模樣,今日我不過摸了一下她的琴,她臉色都變了,這是其一;她對自己的琴藝十分自信,但昨日她的一個常客告訴我,昨日她的琴彈得并不好,我記得你的卷宗裏也寫了,有茶客說,元豐被殺那日,她從鹿棚回到茶坊之後,演奏的曲子都手不對心,比往日彈得差了很多,這是其二;昨日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今日我卻瞧見,她房裏燃的是松香,這是其三。”

兩人倏忽間止步,屈少瑾抓住少女的肩膀,激動到有些顫抖。

“你的意思是……”

少女亦是激動,望着屈少瑾緩緩開口。

“你說,這世上會不會還有一個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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