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冠禮（加更）

冠禮（加更）

初秋, 宮中梧桐開始落葉。

今日是裴宴臨生辰冠禮，宋宛辛穿戴好六品官員衮服，理襟正冠, 在宮門太監的引領下進了昭陽宮。

與往日不同, 昭陽宮人頭攢動, 屈少瑾、仲軒、夏無涯等諸多熟面孔都聚集在此。

裴令钰粉衣粉鞋, 外罩紅色馬甲，像年畫裏蹦出來的娃娃似的, 她一眼認出官服打扮的宋宛辛, 松開奶娘的手就跑過來抱住她。

“仙子姐姐！”

仲軒今日将全部頭發束起, 姿态矜貴，收起以往漫不經心的模樣，看上去成熟穩重。

“公主，你該叫一聲宋大人才是。”

“仙子姐姐做官了？那不跟六哥哥生娃娃了嗎？”

宋宛辛被她這句話吓得花容失色, 趕緊蹲下身來示意裴令钰別說了, 今日到處都是人, 被有心人聽去了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裴宴臨這時已經換好常服走出來, 看見不遠處的宋宛辛, 臉上淡淡然沒什麽表情, 朝幾人走來。

少女看着他慢慢走來, 想起方才冠禮上的場景。

冠禮上，裴宴臨着黑色衮服，上繡游龍祥雲紋，他微微蹲身，由太子太傅仲軒為他簪冠、賜字, 少女在臺上靜靜地看着他，眼裏既有欣賞, 也有失落。

少年皇子，簪冠戴玉，接下來就是加封親王，娶親生子了吧。

春桃瞧見獨自站在角落裏的宋宛辛，悄悄走到她身後。

“殿下生得真好看啊，宋大人覺得呢？”

“嗯。是好看。”

現在他換了一身常服，走到幾人面前。

“七妹，不得無禮。”

“六哥哥，你來得正好，先生說仙子姐姐做了官，就不能跟六哥哥生娃娃了。那钰兒還能等到玩伴嗎？”

裴宴臨見宋宛辛和仲軒都在，便湊到裴令钰耳邊悄悄說道：“你多在仙子姐姐面前誇哥哥，以後我們生的孩子，一定派給你做玩伴，可好？”

“嗯嗯嗯。”小團子點頭如搗蒜。

“這是我們的秘密，好嗎？”

“我知道了。”

遠離宮中其他人，仲軒感覺自在了不少，他順着宋宛辛未着脂粉，白淨透亮的小臉一路往下，看到了少女手中緊握的卷軸。

“這是要送給殿下的生辰賀禮？”

“是嗎？”

裴宴臨站起身，眼神停留在少女手中的卷軸上。

“啊，是的。”宋宛辛有些羞澀，伸手将卷軸遞給裴宴臨道，“我知曉你不愛金玉，卻也不知道該送你些什麽，就……就去城中尋到這個……”

解開繩結，一張李迪的《雪溪歸牧圖》在裴宴臨手中徐徐展開，畫中老牛閑庭漫步，牧童坐在牛背上悠然閉目，行走于鋪滿白雪的溪邊小路上。

雖比不上劉松年的筆韻悠遠，卻自有一副閑雲野鶴的山人姿态，裴宴臨細細地瞧着，愛不釋手。

“□□的畫作可不好找！宋大人說得輕巧，背後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

“沒有沒有，只是曾見到殿下房中屏風與挂畫都是雪景，我才想着送這個……也沒花多少時間。”

“嗯？”

仲軒好像發現了什麽，一雙狐貍眼游離在宋宛辛和裴宴臨身上，眼中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我怎麽不知道殿下宮裏還有雪景的屏風？宋大人去過殿下寝殿？”

“沒有！我沒有！應該……應該就是大殿的挂畫！我記錯了！”少女自知說錯話，羞得滿臉通紅，裴宴臨将畫卷起來，暗自竊喜，站在一旁不言語。

裴令钰沒聽明白，皺着眉頭去拉仲軒的衣角。

“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錦衣玉冠的郎君将裴令钰抱起來往外走，一邊故意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公主若是想快點實現心願，就跟臣走吧，讓殿下和宋大人單獨聊聊。”

阿律這時走過來，朝裴宴臨躬身行禮道：“殿下，你上次交代之事，卑職還需先去查證一番。”

裴宴臨取下腰間令牌遞給他，聲色淡然。

“史館裏應該有，你快去快回。”

“是。”

宋宛辛的眼睛落在那塊牌子上，待阿律走遠，她才收回眼神。

裴宴臨見面前少女臉紅得滲血，看上去像熟透的水蜜桃一樣香甜可口，伸出袖口的手指指尖同樣微微泛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宋大人送的禮，我很喜歡。”

“那……那就好……诶殿下做什麽？”

少女被裴宴臨拉到無人處，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抵在牆上，撬開唇瓣深吻。

吻到動情時，裴宴臨輕輕遏制住少女脖子，擡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輕吻。

“小辛，我想知道，那日昭陽宮浴池裏，你……你服侍我的法子，是從何得知的？”

問這話時t，少年也有一絲羞赧，宋宛辛經他這麽一說，倒也想起一個差不多的問題。

“那……我也想知道，殿下那日在我房中……所用之法，是從何知曉的？”

兩人面面相觑，臉都紅得不行，見對方一副快要開口的模樣，兩人突然同時開口。

“話本。”

“話本。”

說完，兩人又同時喊了一句。

“誰讓你看這些的？”

“誰讓你看這些的？”

氣氛一時陷入尴尬，宋宛辛羞愧難當，把臉埋進裴宴臨胸膛裏。隔着衣衫，裴宴臨低聲竊笑，胸膛一陣陣上下起伏。他笑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宋宛辛的頭。

“那你看的是有畫的還是沒畫的？”

“自然是沒有……裴郎看的還有畫？畫得美嗎？”

自然不及她萬一……只是這種畫，畫中人斷是不配和她相提并論的，少年笑而不語，拉着宋宛辛走出來。

“走吧，今日的膳食都是你愛吃的。”

兩人剛回到花園，一抹紅色的身影突然快步跑過來，一個縱身撲在裴宴臨身上。

“宴臨哥哥！”

“雪兒？”

被喚雪兒的女娘松開裴宴臨，臉上是爽朗的笑容。

“雖說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卻實話告訴你，我是來向你讨債的。說好了要送我的佩劍，已經賴了兩年，到底要何時才能見到啊？”

“既然允了你，自然是要給的。我一回來就吩咐阿律去尋好的材料，一定找宮廷敕造的鐵匠給你打一把。”

“宴臨哥哥最好了！嘻嘻！”

兩人一言一語聊得熱火朝天，宋宛辛怔怔地瞧着面前風風火火的紅衣少女，有些悵然若失。

雪兒？她的名字裏有雪字嗎？

倏忽間，幾張雪景圖在少女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突然有種失重感，感覺自己正在落入某個寒風呼嘯的冰窟窿，窟窿裏長滿冰錐，她仿佛能預見自己下一刻就要變得千瘡百孔的身體。

她允自悶悶地想着，突然被身後人拍了一下，轉過身，同樣一身紅衣的屈少瑾正看着她。

“小辛，你方才又去哪了？老子到處找你。”

“啊，沒事兒，方才……你找我何事？”

“之前你不是懷疑楚夢有雙生姐妹嗎？我就是告訴你，我已經安排了手下日夜不分地跟着她，只要另一個楚夢現身，咱們就一定會能抓住她。”

“此計甚好。”

夏紅雪往裴宴臨身後看去，瞧見紅衣似火的屈少瑾，眼前一亮。

“宴臨哥哥，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嗎？此前從未見過。”

裴宴臨轉過身，向三人相互介紹道：“這是提點刑獄司知事宋大人，這是汴京府衙當差的屈捕頭，小辛，少瑾，這是我師父夏将軍的女兒，夏紅雪。”

原來是夏無涯的女兒，看來應是從小就與裴宴臨玩在一起的少時玩伴。

少女臉上沒什麽表情，倒是身邊的紅衣少年，與同樣一身紅衣的夏紅雪兩兩對望，不知怎的都紅了臉。

夏紅雪看上去略小一些，膽子卻比宋宛辛不知大上多少，她走上前來，站在屈少瑾面前問道：“屈捕頭平時慣用刀還是劍？可以否與我較量較量？”

“胡鬧，”裴宴臨喝住她，語氣卻不那麽嚴肅，“她這丫頭，就喜歡四處找人比劍。”

這看似責備，實則暗含寵溺的話語讓宋宛辛更不舒服了，她墨眉倒豎，也不管屈少瑾與夏紅雪越聊越投機，她借口“口渴”，快步離開花園。

仲軒此刻又走回來，在裴宴臨身後悄聲說道：“我聽說，你這小師妹也在官家與聖人為你尋摸的王妃候選名單裏，殿下，你可要多保重啊。”

“你真掃興。”

不過他怎麽會不知，冠禮過後，這些事情他就是想避也避不開了。

仲軒上前一步，歪着頭看他。

“殿下是想娶宋大人？”

“廢話。”

“別人我不知道，但若是林舒妃，她的口氣不難想見。”

說着，他清清嗓子，學林舒妃的口氣說道：“宴臨，你要聘娶家世如此低微的一個六品女官為正妻？以她的身份，斷是配不上的。”

他學得像，裴宴臨扶着腦子，隐隐作痛。

“啰嗦。”

仲軒輕笑：“不過，你若是只娶她做妾室，倒是不用費什麽心思。”

少年看着不遠處，連廊下靜卧觀魚的少女，她擡頭垂目間，清麗婉約的臉上盡是旖旎的風光。

“就算她願意，我也不想委屈她。”

片刻，身後人沒有回應，裴宴臨轉過身，見仲軒在他身後淺笑。

“宋大人沒有看錯人。”

原來他方才所說，是在試探他。

“你小子，如今倒是站到她那邊去了。”

“有何不妥嗎？”仲軒拍了拍身上的衣衫，越過裴宴臨朝宋宛辛走去，“我站在她那邊，于殿下你，壓力也小一些，不是嗎？”

少年反應一陣，終于明白過來。是啊，若連仲軒都不支持他，他只怕會更覺艱難。

眼看着不久後就是中秋宮宴，到時候官家與聖人是否又會對他的婚事有所動作？

宋宛辛倚靠在欄杆上，正懶洋洋地與仲軒閑聊，她從臂彎裏擡頭，剛好撞上不遠處裴宴臨炙熱篤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