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糖葫蘆

第4章 糖葫蘆

要糖葫蘆?

癱在破椅子上的馮老頭“噌”一下坐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揩了揩嘴角的口水,兩眼放光地盯着謝蘊昭。

“小郎君買糖葫蘆啊?好眼光,好眼光!我老頭子的糖葫蘆說是全東海縣第二,誰也不敢說第一!”

白浪街上的左右四鄰頓時發出一片噓聲。有人還高聲說,這老頭壞得很,小郎君莫聽他胡吹!他家糖葫蘆酸得很哩!

“去去,淨瞎說!”馮老頭揮揮手,一臉理直氣壯,“我這糖葫蘆最甜了!就是嘛……”

他搓搓手:“買定離手,不退不換。”

謝蘊昭很淡定:“沒關系,我喜歡吃酸一點的。但老板,你這糖葫蘆是不是有點兒貴啊?其他地方頂多賣七、八文,你這價格都翻倍了。便宜點呗?”

也許因為這個世界存在修士、靈力之類的神奇事物,凡人世界的農業比較發達,産量較高,因此人口也較多。糯米、水果、糖都不算貴,糖葫蘆也并非奢侈之物。但又因為妖獸的存在,這裏的畜牧業較為落後,肉食貴而且選擇少。

十五文能吃兩頓加蔬菜的湯餅了。

馮老頭眼珠子一轉,嘿嘿一笑:“要便宜?也行啊。十五文一串,五十文三串!”

謝蘊昭也嘿嘿一笑:“三十文三串,不賣拉倒。”

她作勢要走,馮老頭連忙伸手叫住。

“哎哎哎——行行行,賣你了賣你了!”馮老頭悻悻道,“個小郎君,忒多心眼!”

但暗地裏卻露出一個得逞的奸笑。

謝蘊昭轉身回來,迅速把早就準備好的十個銅板放進裝錢的粗瓷筒裏,另一手同時拔下一根夾糯米的糖葫蘆,而後作勢欲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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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哎哎小郎君你不是要買三串嗎!!”馮老頭大驚失色。

“三十文三串,十文一串沒毛病啊。”謝蘊昭蹿出五步遠,回頭一笑,優哉游哉地咬了一口糖葫蘆。

然後目光一凝。

這糖葫蘆……

一看她的表情,再看看她的佩刀,馮老頭立即露出心虛之色。

“冷靜,小郎君你冷靜,買定離手啊,白浪街捕快很多啊我跟你說,打人犯法啊……”

只見對方嚼着糖葫蘆,大步走回來,目光緊緊盯在他臉上。

馮老頭從喉嚨裏“呃”了一聲,咽了咽口水,幹笑幾聲,後退幾步。

“小郎君冷……”

“這不挺甜的嗎?”

謝蘊昭看着馮老頭,疑惑不解地問。

馮老頭一愣:“啊?”

周圍看好戲的人也跟着一愣:啊?小郎君被酸壞掉腦袋了?

“很甜啊。”謝蘊昭再咬一口,仔細品嘗,确認無誤地點頭,“很甜,糯米也很軟糯,山楂果肉比普通的山楂都甜一些,又新鮮。”

她重又摸出五個銅板。

“不好意思,老板,之前誤會你了。你這糖葫蘆确實能值十五文。錢補上,改天我再來啊。”

馮老頭本來在發呆。從謝蘊昭說甜開始他就一直在發呆。

一雙發灰的眼睛漸漸褪去渾濁,染上驚喜和激動之色。

眼看謝蘊昭漸漸走遠,他才如夢方醒,大叫一聲使勁蹦了起來。

“小郎君止步!!!”

真是一蹦三尺高。

一張皺巴巴的老臉還激動得通紅,鼻孔裏噴的氣兒把幾根胡須都吹得飛了起來。

謝蘊昭不解回頭:“老板?”

“小娘……小、小郎君,你真覺得甜?”馮老頭結結巴巴地問。

謝蘊昭一愣,又咬了一口糖葫蘆。

“甜的啊。”她說。

馮老頭瞪大眼睛看着她,把她從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

“真甜?”他好像難以置信,喃喃道,“小郎君,你莫騙我老頭子。我一個老頭子可憐的哩,孤苦伶仃漂泊無依,只能靠賣糖葫蘆為生,還要天天受人嘲笑,忍饑挨餓,風裏來雨裏去無論刮風和下雪……”

說着說着就如洪水開閘,唠叨個沒完了。

其他鄰居聽不下去了,紛紛出聲叫他別亂說話。明明誰吃他的糖葫蘆都說酸,他還不肯退錢,背地裏還嘀咕說能騙一個是一個,大家沒把他一個外地人趕走,已經對他仁至義盡啦。

“誰說我是騙子啦?”馮老頭本能地擡頭嚷嚷,一下子中氣十足,“我老頭子從不騙人!”

呸——

人家都噓他。

馮老頭跟大家對噴幾句,扭頭再跟謝蘊昭招招手,臉上忽然滿是笑容。

甚至有點……獻媚。

“哎,小郎君,你過來——過來。”馮老頭嘿嘿直笑,“老頭子有話跟你說。”

謝蘊昭走過來:“老板你要送我一串啊?”

“老頭子我小本生意窮得不得了都要吃不上飯了……”馮老頭本能地掩面假哭幾句,忽覺不對,擡頭又看到謝蘊昭的背影,頓時急了,“哎哎哎小郎君小郎君!你……你明天還來買糖葫蘆嗎?”

有些油膩和浮誇的老臉上,好像有一絲忐忑和渴望。

謝蘊昭看看他,再看看那五光十色的糖葫蘆。

“那要麽我現在再買一串?”

馮老頭先是一喜,再是一遲疑:“呃……我這糖葫蘆啊,一天只能吃一串。小郎君明天再來?”

說你胖還喘上了——有人不屑。剛剛還跟人說五十文三串呢!

馮老頭不理他們,只愈發笑眯眯地看着謝蘊昭。只是他那不時“嘿嘿嘿”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有點猥瑣。

謝蘊昭忽然想到什麽。

“哦,行啊,那我明天來。”

謝蘊昭等了一會兒,遺憾地發現系統并沒有提示她任務完成。也許馮老頭并不是一個實際需要幫助的人。

不過……糖葫蘆好吃就行了。要什麽完美受害人。

“老板,”她問,“那你明天還在這兒嗎?”

“在在在。”

馮老頭立刻笑得臉如菊花,又猶豫一下,愈發輕言細語地說:“就是……咳咳,小郎君啊,這明天的糖葫蘆就得要……咳咳,要二十文啦。”

馮老頭你又騙人!怎麽,戴着個小羊就使勁薅毛啊?

周圍聽到的人都笑了,還有人扯着嗓子說,小郎君你別被那古裏古怪的馮老頭坑啦,他家糖葫蘆酸的哩,全東海縣都曉得的哩。

“去去去,你們懂什麽!”馮老頭着急跳腳,急吼吼地分辨,“我這二十文有二十文的道理!你們不懂就一邊兒去!”

哦,那是不是酸也有酸的道理啊?

“是啊!”

四周又響起了歡樂的笑聲。

馮老頭被笑得氣哼哼,又有些垂頭喪氣,眼巴巴地看着謝蘊昭,像是生怕她也甩袖子就走。看着可憐兮兮的。

但謝蘊昭只是點點頭,笑道:“好啊,那老板我明天來買,二十文。”

馮老頭一愣,繼而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最後幹脆手舞足蹈起來。

“好好好,說好了!”他興高采烈地說,“明天再來一串喽!”

*

“這位小郎君,你被馮老頭騙啦。”

謝蘊昭走在街上,啃着最後一個糖葫蘆。一個佝偻着身子、尖嘴猴腮的男人追着她,跟她唠唠不停。

“小郎君,你是不是覺得馮老頭言行古怪,指不定是仙人,想要尋個仙緣?”

男人嘿嘿笑,又語重心長。

“你被騙了——那就是個糊裏糊塗的老騙子!”

“咱們東海縣流傳着很多仙人傳聞,也有很多人來尋仙。馮老頭是三年前來的,一直在白浪街那兒賣糖葫蘆。”

男人搖頭晃腦地講。

“以前啊,就有人覺得馮老頭多半是奇人,于是天天去買那酸掉牙的糖葫蘆,還對着那老頭的窮酸相奉承個不停。”

“結果——嘿,獻了大半月殷勤,什麽事兒都沒有,倒平白讓馮老頭賺得幾貫錢去!”

謝蘊昭笑笑,說:“背後不說人。”

男人愣了一下,讪讪地,閉嘴了。

“哎哎,成,咱不說馮老頭……”

謝蘊昭打斷他:“我真覺得糖葫蘆挺好吃的。你們是不是不愛吃酸?”

男人一臉困惑和不信,心想陳年老醋都沒那麽酸,這得多愛吃酸才能覺得好吃啊。

“小郎君說甜就甜哩。”

他倒也不多糾纏,而是換了個話題,殷勤道:“看郎君的模樣,多半是哪家商隊的護衛吧?今晚我們東海縣有花燈節,您要不去瞧瞧熱鬧?”

謝蘊昭扔了竹簽,看他那滿臉殷勤,心裏有了主意,笑眯眯道:“我知道,我要去。直說你要推銷什麽吧。”

“郎君有眼力。”男人比了個大拇指,拍着胸脯開始吹,“花燈節怎麽能不買花燈呢?我知道一家店,花燈造型特別、質量很好,價格還便宜,買了不虧!”

“那去看看。”謝蘊昭想了想,“怎麽稱呼?”

“某姓魯,大家都叫一聲魯七!”

“魯七啊,咱們打個商量。”謝蘊昭拍拍男人的肩,一副咱倆很熟的樣子,“我要是買一盞你的花燈,你就得給我找一個需要幫助,而且我能幫得上的人。”

這是什麽古怪要求?

但魯七只愣了一下,立馬沒口子地答應下來。他心裏嘀咕:這郎君怕不是大城市來的,聽說大城市很多人都有怪癖哩,還有喜歡脫了衣服在大街上狂奔的……所以喜歡幫助人也不是什麽太值得奇怪的事吧?

本以為魯七這類人推薦的店鋪可能是家黑店,沒想到拐了幾個彎,到了花燈節最主要的一條街的街口,魯七就停在一家臨時搭出的攤子邊上。

這是一個賣花燈的攤位——說是花燈,其實勉強。只拿黃的、紅的紙紮成最基礎的燈籠形狀,做成不同大小,再垂一些流蘇下來。

再看其他地方的花燈,有兔子燈、蓮花燈、金魚燈,甚至有巧手的匠人用紅木和綢布做了精致的仿宮燈,共十二面,每一面都繪着美人、提着詩句,是只看不賣的“鎮店之寶”。

就連那些小小的河燈都比這家攤位的“花燈”更精致。

“……你們這兒原來是賣燈籠的?”謝蘊昭默然片刻,問。

攤主是個不超過16歲的姑娘,蒼白怯弱,手上有傷口和老繭,邊上還放了個戴帽子的幼小男孩,睡得流出一點口水。

“是、是花燈的,這位郎君。”姑娘鼓起勇氣,學着其他攤主一樣笑,卻只顯得僵硬,目光裏還有點哀求,“只要十八文一個,很劃算的,郎君不嫌棄的話就買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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