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對影而立
第十二章 對影而立
她抿了抿唇,低身去撿拾那書簡,将差點摔脫的簡片理好,端端正正地放回書案上,“請殿下責罰。”
“責罰?”他憤憤然,“孤要是能罰就好了……”
她一怔,“殿下為何不能罰?”
他亦一怔,片刻,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尴尬地轉過頭去,将下巴指了指那邊匮上的一只青布包裹,“自己去看看。”
她愈發摸不着頭腦,起身去拆那包裹,便現出那只圓滾滾的撲滿來,她噗嗤一笑:“上回殿下讓奴婢看了不得的珊瑚樹,那是貢給薄皇太後的;這回卻讓奴婢看件民家用的撲滿,不知是要貢給誰?”
他面無表情地道:“不是貢,是賞。孤賞你的。”
她呆住了。
捧着那只撲滿,心裏是歡喜的,面上卻哭笑不得,“奴婢謝殿下賞。”
顧淵皺了皺眉,似乎并不喜歡她這樣答話,卻又不知從何指責,自案後站起來,轉過了身去,“你可以拿它存錢。”指了指那撲滿上的小孔,“除非你打砸了它,就不會漏出來。”
等了她這麽久,斟酌忖度了這麽久,竟然說出這樣沒水準的話,他有些懊惱,簡直不肯去看她。
她看着他,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月白中衣,纖長的身子忽然立起,背脊上衣料光華如一片雪,她側過頭去,滿臉通紅,聲音細細的:“它也能保管我的秘密麽?”
他覺得無稽地好笑,“嗯”了一聲。
她柔聲道:“謝謝你!”
不是“謝殿下賞”,這一聲“謝謝你”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怔了怔,女孩幽深如海的眼眸中仿佛被微風拂起了笑意盈盈的水波,他頓時感到不自在了,燈火昏暗,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紅了耳根,只聽她告了聲退便往外走,他眉頭一挑,冷冷地道:“回來。”
幹幹淨淨的兩個字,把她不假思索地拽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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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徑自掀開錦被,摸了摸褥子,坐了上去。阿暖默默無語地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低下頭去,他斜躺在床上一聲嗤笑:“這麽怕我。”
當然怕,怕極了……
總之在他面前,她從來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
她只是特善僞裝罷了。
他慢慢道:“阿暖,你且靠近來些。孤有話對你說。”
她一步步挪上前,猶豫了一下,在他床邊的矮榻上跪下,視線正與他相對,又連忙斂了目光,“殿下請吩咐。”
他道:“你們這些人啊,就是愛說些虛的。謝殿下、殿下安、殿下請、殿下長生無極,全都是騙人。”
她咬了咬唇,“殿下不是說過,君子好文?這些禮節都是君子的文飾,殿下怎麽不喜歡?”
他頗驚異地看了她一眼,“你這是拐彎罵我不君子?”
“奴婢不敢。”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阿暖。”
“奴婢在。”
夜色深濃,燈火幢幢,他的聲音就像一片浩渺無涯際的海,她死死地攀着岸邊礁石,卻終究要被浪頭打進永遠的深水裏去。所以她才怕他啊,當他低沉着聲音問她:“你心中到底有什麽打算,說與孤聽,或許孤可以幫你。”
她的身子輕輕一顫,“奴婢……奴婢從未敢有所隐瞞。”
他緩緩地靠回枕上去,“你若不肯說,孤便只能當做你是蓄意要對付孤了。”
她隐忍着語氣道:“殿下……殿下便不能容奴婢有幾分秘密麽?這秘密既不傷天害理,也不妨礙殿下,這只是奴婢不想說出來的……秘密罷了。”
他閉上眼睛,嘴角微勾,聲音裏帶着酒氣,“秘密?說的也是,何人沒有秘密……不如孤也說一個秘密,與你做個交換,何如?”
她一驚,擡眼看他,他頭倚青枕,雙目微合,俊秀的臉頰泛着微醺的神采,比平日更顯出幾分仙人般的飄渺。他本來并未醉酒,只是等她等了太久,此時夜已過半,頭腦便不太支持得住。
蒼白的容顏,削瘦的身材,零落的長發。
疲倦,脆弱,安靜。
哪裏還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喜怒形色、剛愎乖戾的梁王殿下?
分明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罷了。
半天沒等到她的回應,他又有些着惱,睜開眼睛來,卻見她一雙明眸怔怔然凝注着自己,那稚嫩的臉龐上猶帶紅霞,眼神卻幽深而寬廣,宛如一種恒久的撫慰。他在這一瞬竟感到喉頭沙啞,“回答孤!”
她頓了頓,目光慢慢滑了回去,忽莞爾一笑,“好啊——殿下要與奴婢說什麽?”
他想擡手揉揉額頭,卻又實在疲乏了,她乖覺地上前半尺,輕輕給他揉按着。他不喜歡外人近身,但對她這樣的舉動卻沒有絲毫抗拒,閉上眼,她身上的味道和他慣常點的蘇合香不同,她身上是某種……很清新的味道,像雨後的青草,像帶着露水的風,清淡而虛無,幾乎讓他懷疑立刻就要消失掉。
“今日來的人,是未央宮的中常侍馮吉,你聽說過麽?”他終于開口,一字字斟酌着道。
她搖了搖頭,又補充一句:“奴婢不知。”
“馮吉原是伺候陸皇後的,陸皇後崩了,他便去伺候了皇上。”顧淵道,“就在陸皇後崩逝第二年,孤被陛下趕出來就藩。”
他提及今上時,從不說“父皇”。她輕輕一笑,“這事情奴婢知道,可不算秘密。”
顧淵點了點頭,“是啊。你們都知道。全天下都知道,陛下不待見孤。”
阿暖停了手,低聲道:“陛下畢竟是殿下的生身父親……總不會對您不好的。”
他忽然半撐着身子側卧起來,一手撐在鎮上扶着頭,靜靜看她:“這麽說來,你的父親對你很好了?”
她心頭一涼,恻然搖了搖頭,“奴婢死罪。”
他皺眉,“為何總說死罪活罪的,今後你的罪,孤全免了,你快說吧。”
橫豎躲不過今晚了,她索性一咬牙道:“奴婢騙了殿下,奴婢其實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奴婢的母親……是被休棄出門的。”
她臉色青白,冷汗疊出,牙關緊咬。他看得好笑,“你緊張什麽?”
她凝聲道:“請殿下責罰。”
“還要孤說多少遍?”他不悅,“這是多大的事情,值得你要死要活的?”
她驚訝地睜開眼,“殿下……殿下不怪罪奴婢麽?”
他嘆口氣,“瞎編一個父親的事情,孤也做過,為何單單要怪你一個。”
瞎編……一個父親?
她張口結舌,但聽他又幽幽地道:“孤剛到梁國的時候,那幾個國相內史的孩子來與孤玩耍,孤便時常瞎編說自己有個在天上當神仙的父親——”涼涼地瞥她一眼,“是不是大逆不道?可他們都信了。”
她在心裏說:那些小孩想必都被家裏大人教育過,怎麽敢不信梁王殿下的話!這種事情,說出去是謀逆!然而終究不禁失笑,“殿下小時候是這樣子的麽?”
他煞有介事地點頭,“是啊,孤小時候,沒少讓母親頭疼。”話音忽轉沉暗,“母親這些年來守着孤,受了許多苦,孤也是近年才漸漸明白的……”
她輕輕地道:“世上的母親大都如此。”
“所以孤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忽然傾身過來,星辰般璀璨的雙眸定定地看進她的眼裏,就如日光射進一片叢林的霧,“當年孤才四歲,卻被趕出長安之藩,是因為孤的母親……是因為,陛下恨透了孤的母親。”
她的面色有驚訝,有痛惜,有疑惑,有不忍。他很迷戀地揣摩着她這種種表情,繼續說道:“今上寬仁和緩,慈愛懷柔,是吧?聽聞這些年來,一應事務都交給長樂宮了。可你不知道,他當年絕不是這樣。若不是陸皇後家裏出了事,他絕不會變成這樣。”
玉寧八年,陸氏舉族謀反,朝野大亂,靠了骁騎将軍廣穆侯薄宵才得以平定。事後陸氏滿門抄斬,靖家帝室中的陸皇後與陸太子卻絲毫不受波及。
“朝臣請求廢後的奏折雪片兒一般飛進承明殿裏去……可是你待怎麽着?皇後依然是那個皇後,太子依然是那個太子!”顧淵一聲嗤笑,“有了這樣的事情在前,将一個四歲小兒趕出皇宮,那也算不得什麽了。”
然而陸氏族滅之後數月,陸皇後還是憂愁而死。到得後來,連陸太子也沒能長壽。母子二人是一樣的谥號,都叫孝愍。
阿暖努力控制着自己顫抖的聲音:“然而……這,這與文婕妤,又有什麽幹系呢?”
顧淵靜靜地說:“陛下認為,是孤的母親,陷害了陸氏。時至今日,陛下都不相信,陸家是真的反了。”
她全身一震。
他話音裏的哀傷,幾乎要讓她相信這番話了。
可是她……她知道,陸家沒有反!
心中忽然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悲怆,她掩了睫,咬着牙,幾乎說不出話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于開口:“奴婢……奴婢看文婕妤,并不似那樣心機深沉的人。只是文婕妤對陛下有怨,卻是有目者盡可得見。”
他似乎是倦極了,躺回床上,輕輕地“唔”了一聲,含糊地道:“自然有怨,尋常夫妻尚不能容忍這種不信任,何況是天家呢?”
她覺得不解,這話說反了吧?尋常夫妻互相信任才容易,天家的夫妻才永遠是互相猜疑的。再欲問時,卻見他呼吸漸勻,紅暈漸褪,竟好似将将要睡着了。
她便将那些話都咽了回去,捧着他送的撲滿,怔怔凝視着他的睡顏。作為他的貼身侍婢,這卻是她第一次在深夜裏靠近安眠的他,那樣利落冷峭的眉,那樣長而輕顫的睫,那如冰如玉的肌膚和那薄如一線的唇……入睡後的他,一切都是那樣完美,完美得如一個神祇,反不像白日裏那般,嗔喜笑罵都是生動鮮活。
她也說不清自己更喜歡他哪一種樣子……
真是奇怪!她為什麽要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七月初,梁王顧淵攜母親文婕妤及諸戚族,及國相、內史、太傅諸官,自睢陽出發,浩浩蕩蕩赴長安禮賀皇三子誕生。
牙旗翻卷,落花滿天,薄暖站在千裏如流的扈從隊伍中,最後回望了一眼睢陽城。
見不到母親的墳冢,見不到腌臜的北城,見不到富麗的梁宮。
她将撲滿仔細收妥在貼身的行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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