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望秋先零
第十三章 望秋先零
熙豐九年的秋天來得格外地早,方将八月,長安三宮的夏木夏花已換了大半。未央宮昭陽殿人來人往,全是賀喜的內外命婦,叽叽喳喳熱鬧非凡,幾乎将偏涼的秋氣都烘融了。
今上并非多欲好色之人,自先陸皇後薨逝,文婕妤随子之國,這後宮便冷清了許久。直到淮南梅氏将女兒送入宮來,驟得大寵,宮人們看着這張與先陸皇後極端相似的面孔,才終于恍然大悟——
陛下對陸氏,竟是從未真正忘情的。
梅婕妤誕下皇三子,朝堂風向微妙地一轉。原先以為梁王顧淵繼為儲君是理所當然的,今次再看卻實不見得。一衆嚼舌的婦人們開始說起梁王與文婕妤這番進京面聖,去灞橋邊迎接的卻只有宗正署下幾個禮卿,待得梁王将從人安頓好了,自己領着母親入宮來,皇帝竟又讓他們在前殿跪了大半個時辰才宣見……
剛出生三個月的嬰兒,小臉都皺成一團,一雙眼睛烏黑滾圓地直瞪着自己的母親。梅婕妤溫柔地哄着孩子,不過二十歲的女子,出身講經世家,容貌不似文婕妤那般端豔奪目,而是清淡雅致的,眉宇幽然,真好似一枝帶露的梅花。她對着孩子,笑得眉眼盈盈,卻仿佛全沒聽見這些議論,而全身心地沉浸在弄璋之樂中了。
“皇上駕到——”
內侍忽然一聲長喝,殿內衆人俱是一凜,紛紛然離席到地心去跪迎,口中山呼萬歲。明黃袍擺急急地掠步進來,梅婕妤抱着孩子也正要跪下時,卻被他一把扶住了——
“你不必跪。”很是溫和的聲音,慈愛如父,寵溺如兄,這是她的夫君。
梅婕妤輕輕地謝了聲恩,緩緩擡起頭來看着皇帝。門楣外的秋光映照在她鬓邊的蟬釵,一枚碧色瑩潤的玉墜子精巧地壓着她的發,在伊人眉眼間流轉出萬千光華來。皇帝看得有些癡怔,過早蒼老的臉龐上有幾分恍惚的迷戀:“阿慈……”
忽然一旁衆人眼尖地再度跪了下去:“奴婢向婕妤、殿下請安!”
方才還在她們的話題中央被奚落着的兩個人,此刻也在宮婢內侍的簇擁下迤逦而入了。
這一打岔,皇帝便收回了那種莫名的神色,一拂袖便坐到了殿中上席去,“文婕妤來一趟長安不容易,阿慈,梁王如此人才,都是他母親栽培出來,你要多向文婕妤學學。”
皇帝在衆人面前直喚梅婕妤的閨名,親昵不避,直教一衆嫔妃眼紅牙癢。卻唯有文婕妤輕輕地冷笑了一下。
皇帝擡眼看了看她,沒有說話,又移開了目光去。
顧淵撣撣衣襟,朝梅婕妤跪道:“孩兒向婕妤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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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婕妤連忙側身避過這大禮,轉頭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梁王殿下這是要折煞我呢……”
将殿中閑雜人等都禮送回去之後,皇帝與梅婕妤一邊,梁王與文婕妤一邊,四個人禮貌地敘了一會子話,日影偏斜,便覺無味。皇帝要擺駕回清涼殿去,梅婕妤欲留他用晚膳,皇帝只是不應。梅婕妤便又轉向梁王:“殿下您可來勸勸您父皇,人都來了,怎麽不用膳呢?”
梁王不尴不尬地站起身道:“父皇勤于王事,孩兒又怎麽留得住?”
皇帝回過頭來,定睛打量他半晌,幾乎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臉上有字——他今次觐見,特地穿了玄紋朝服,金印紫绶,确認自己全身上下都端端正正了才入宮來的。怎麽皇帝還要用這種眼光看他?
末了,皇帝終于發話,卻是冷冷地道:“看你衣冠濟楚,朕還道終于出息了一些,卻原來皮裏陽秋,終究不可教也!”
梅婕妤連忙搶上前來,“陛下息怒!梁王殿下只是一時言語不慎——”
“言語不慎。”皇帝的目光是冷漠的譏诮,“倒真是随了他母親。”
這話說得重了。
殿中的空氣瞬間沉滞了下去,好像虛空中有一只大手将所有的呼吸都一把抽去了一般。
文婕妤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皇帝身邊,跪下,行了一禮,而後便頓住,竟不再站起身來。
梁王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皇帝,最後,也與母親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的眉頭再度高高地皺起——
就在這時,顧澤忽然哇哇大哭了起來。
梅婕妤松了口氣,連忙去乳娘手中接過孩子,一疊聲兒地哄着,又将顧澤抱給皇帝看:“陛下您看,澤兒鬧着要父皇陪他用膳呢!”話沒說完,她自己先笑了,笑得溫潤可喜,“陛下這便留下罷!說去清涼殿,我還不知道麽,清涼殿的尚食哪裏做得來這邊的口味呀!”
皇帝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些許,轉身與梅婕妤一同逗弄嬰孩,又不耐地對跪着的母子倆甩甩手道:“下去吧,下去吧。”
梁王轉過頭,看見母親清瘦的身形觳觫在錦衣華袍之下,容色冷淡,背影蒼涼。
他謝過恩,扶着母親站起,走到門邊時,忽然被皇帝叫住:“你這番來京,住在何處?”
“回父皇,孩兒仍舊住在明光宮北邊的舊府。”
“那宅子太舊了,你也是頂天立地的藩王,不能再那樣委屈。而況文婕妤也不應當住在宮外——”皇帝搖搖頭道,“朕讓他們将建章宮收拾收拾,你過些日子,挪到玉堂殿去吧。”
梁王的眸光突然一盛,好像有兩團火幾乎不能忍受地要冒了出來,卻終竟被壓抑了下去。他沙啞着聲音伏下了身。
“謝父皇恩典。”
第一天入京就直奔明光宮北邊的梁王宅邸,顧淵洗沐過後便與文婕妤入未央宮面聖,留了下人們在宅邸中灑掃。這宅邸往日裏只有幾個老仆守着,雖然四壁無缺,但比起梁王的潔癖要求來實在是差之遠矣,一整天下來阿暖忙得腰都酸死了,還只将将打掃鋪排好了她分內的那一間梁王主寝。
熏爐放好,蓮燈放好,書案放好,簡冊放好……她揉着腰一一點檢過這些物事,一旁孫小言陰陰地插了一句:“真這麽累?”
阿暖面色一僵,立刻放下了腰上的手。
就在這時,一個丫頭突然狂奔進來,對阿暖道:“快快,阿暖,快去前院!”
“怎的了?”阿暖溫聲問。
那丫頭已急得上氣不接下氣:“殿下,殿下回來了!殿下在罵人呢!”
阿暖一聽,下意識便要往外跑,即刻又一怔:他且管罵他的人,與她又有什麽相幹?她這時候過去,不是自讨苦吃麽?
“阿暖快去吧!”那小丫頭幾乎要哭了,“咱們今天辛辛苦苦弄了一天的宅子,殿下忽然說不要了,這些東西,還得全部重新收起來!婕妤又與他吵了起來,現下前院裏已經不可開交了!你再不去,就沒人收束得了殿下了!”
阿暖與孫小言對視一眼,終是慢吞吞往前院挪去。然而他們去晚了一步,文婕妤已徑自回房了,一堆的侍婢仆役三三兩兩地跪在院落中,梁王顧淵立在梧桐樹下,說了幾句話,便往這邊走來。
于是阿暖險些撞在了顧淵的身上。
“眼睛呢!”顧淵厲聲冷斥。
孫小言早被吓破了膽,立刻又跪了下去,“殿下!”
阿暖撚着衣帶,卻沒有跪,只慢慢地道:“殿下……殿下為何命奴婢們将好不容易歸置好的東西都收起來?”
顧淵眯起了清亮的眸,危險地看着她。檐下的梧桐葉枯黃紛飛,這個少女的鎮定令他驚異。
就為了這份鎮定,他時常不得不打點出比對待旁人多一倍的精神來對付她。
“收拾好東西,将就兩日,便要入宮去住了。”他冷冷地道,聲音放大了些,全院落的人都聽見了。一時間衆人的表情竟都是驚喜:殿下得蒙殊寵,竟被陛下賜居宮中麽?
她卻沒有笑。
他又開口,雙眸微眯,聲音低了幾分:“待得安頓下來,你随孤去見一個人。”
她看看四周人的表情,又回複到低眉斂首的恭謹,益發感到眼前人的深不可測,于是她也如孫小言一樣跪了下去:“奴婢遵命。”
熙豐九年八月廿二,梁王顧淵正式入居建章宮玉堂殿。建章宮在長安宮城之外,有太液滄波,有奇珍苑囿,朝野都道這是無上殊榮,近來頗有些傳言梁王與陛下不和睦的,一時都閉了嘴。便連梁王自己,據說得了賞賜之後也得意非常,游歷京師橫行無忌,連恩師周太傅的勸谏也不聽,盡日裏鬥雞走狗,将坊裏傳聞的“乖戾不遜”之名坐了個十足十。
這日趁着殿下又外出游冶,阿暖得了空閑,往袖兜裏揣緊了孫小言草畫的地圖和幾貫錢,便随着采購的幾個宮女偷偷溜出了建章宮。
秋高氣爽,正是長安城最後的明亮時節。帝王之都的氣象畢竟不同于小都睢陽,便連市坊中的吆喝好似也是洪亮而仗勢欺人的。她将地圖又仔細看了一遍,自建章宮往東進入內城,過桂宮往北,內城之西有白虎街,街上盡是達官貴人的府邸,朱門緊掩,石雕森嚴,守衛面目冷峻,甲戈锃亮,仿佛有一道道無形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一個來自異地的闖入者,她于這一片富貴樓閣都是陌生的。
外戚薄氏一門五侯,府邸俱在此街。
廣穆侯薄宵統領南北軍,權勢無兩,他的府邸便在這西街上也是鶴立雞群。經過廣穆侯府便見到廣忠侯府,這一座的府門上的銅環鋪首是猙獰的饕餮紋;再繞過廣忠侯府的西北角,則有一座玲珑小橋……
“嘚嘚”的馬蹄聲陡然響了起來,一個少年鮮衣怒馬直直跨過那白玉小橋,徑往這邊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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