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無以複顧
第十五章 無以複顧
回到建章宮時,日影已西,顧淵在太液池邊停下了腳步,側首望向浩淼無邊的池上夕照。太液池是前朝開鑿的宮廷大湖,通萬方水系。先帝孝欽皇帝在位時,癡迷煉丹求藥、訪仙登天,聽信了方士的話,在太液池上堆壘出了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說是可以吸納祥雲瑞氣,保佑大靖國泰民安。這麽多年過去了,祥雲瑞氣是未見得,國泰民安也似乎不确,但太液池上那三座仙山卻永遠是不争不辯地屹立着的,當此薄暮冥冥時分,秋中的水汽蒸騰盤旋,将仙山籠在雲霧之中,倒真好似海市蜃樓一般可望不可即。
他聽見身後少女的呼吸聲,清淺,就如這漂浮在仙山仙水之間的霧氣。他還能留住她多久?他不知道。
這一步棋已經走了出去,他沒有悔棋的道理。
“你大約以為孤還在試你。”他終究打破了沉默。
她安靜地道:“殿下睿智,一眼即可看穿奴婢,哪裏還需試探。”
這丫頭,轉圜得挺快。他心中冷笑,往前踱步,“不錯,我不是在試你,我是在試他。”
她不答話。
他道:“孤只是未曾料到,你見到親兄長,反應也如此冷淡——你這個人,是不是天性涼薄?”
她幽然一笑,“殿下神機妙算,奴婢當真無甚好說。奴婢的母親被廣元侯趕出,與薄三公子分離,奴婢從小未見過生父親兄,不知要如何才算親近?”
他沉默良久,直到那夕霧好似都籠集到了他的腳底,像是少女不可捉摸的眼神,他方輕聲開口:“你處心積慮到孤的身邊來,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她閉了閉眼,“奴婢所求,并不止于認祖歸宗。”
他道:“你到底求什麽,告訴孤,孤會幫你。”
這不是他第一次表示要幫她了,她原該欣喜感激的,此時卻只能咬緊了下唇用力道:“奴婢謝殿下恩典,奴婢所求的事……只怕殿下幫不了。”
他驚訝地笑了,眼裏熠熠光彩如天外銀河流轉不定,“即便孤成了皇帝也幫不了你嗎?”
他言笑晏晏,說得輕松愉悅,她卻震驚地後退一步。他眉頭一挑,端等她回應,她将頭別了過去,“殿下慎言……”然而自己都覺自己毫無底氣,他更是笑得放肆:“怎麽,你會立刻去找你阿兄報信麽?”
Advertisement
她靜了靜,“奴婢不會。”
他看着她立在月光之下,卑微而矜持,如一片虛幻的影,他那素來頑固的心忽然動了一動,好像回憶起了什麽:“你說過,你會一直陪着孤。”
“奴婢會一直陪着殿下。”她肯定地重複。
光陰在一日日的聽課、請安、觐見、密謀中度過。阿暖并不知顧淵與薄昳有何串聯,也并無心去知。她只安然地等待着顧淵對她做出一個安排——他終歸要将她送回薄家的。
然而他也并沒有帶她一同去長樂宮請安。親王帶個婢女向皇太後請安,那簡直是要娶她的意思了,而他絕無這個意思。
他也不再需要她陪同去上課了。周太傅的課業已絕不是她所能聽懂的了,他現在學習的是周太傅最拿手的《禮經》,是登堂入室的大道了。
長安的月光是涼的,不似在梁國。她在玉堂殿中供事,皇宮裏的奴婢是真正的勤懇,反而教她閑了下來。她早不去顧淵跟前伺候了,兩人都似在避忌着什麽。雖然她仍住在他寝殿之側的耳房,夜間,當冰涼的月光灑入窗牖,她還能聽見殿下在內間輾轉反側的聲音——
他也會睡不着麽?
她漫然想,一根根數着被月光照徹的窗棂子。
他那樣心機深重的人,将天下人都算計在股掌之間,應當是成竹在胸舉重若輕才是,怎麽還會睡不着呢?
她不願意再想他了。
前朝以十月為歲首,本朝改歷,以正月為歲首,然而十月旦仍舊是普天歡慶的大節日,便如過了個小年關一般。自十月中旬起,四方諸侯、萬方臣國,皆來大靖朝見天子,宮中一連半月舉辦盛大筵席,燈火高燒,笙歌缭繞,好像永遠不會有停歇的一天。
十月旦這日,皇帝在建章宮太液池邊設宴,邀請了內廷外朝中二千石及所有妃嫔命婦,鐘鼓齊鳴,歌舞喧阗,直将仙氣缭繞的太液池都烘作了人間凡境。
太液池邊涼風臺上,坐着大靖皇室,居中是皇帝顧謙,喝了些酒,面泛潮紅;皇帝身側是梅婕妤,一邊哄着皇帝,一邊哄着乳娘懷中的皇三子;再遠些是文婕妤,笑容淡淡,不多言語;顧淵坐在另一側,袍襟整肅,神态卻很是無聊。
在涼風臺的一隅,坐着薄太後。
她本不該坐在那麽偏的地方,衆人勸也勸了,她卻道這邊涼快。秋節将盡了,哪裏還求什麽涼快?然而她隐在暗處,手中執着一盞綠玉鑲嵌的漆羽觞,輕輕地晃動着,神容安然。偶有內命婦向她祝酒問候,她便安靜回禮,掩袖虛飲,再放下來時,羽觞裏的酒還是那麽多,不增不減。
月上中天,酒過三巡,顧淵再來向祖母行酒時,終于是帶上了阿暖。
薄太後的目光立刻鎖定在了少女的臉上。
阿暖斟酒如斟墨,姿态優雅,卻未免太慢了些。顧淵端起羽觞向薄太後賀壽,不出所料地聽見薄太後發問:“這是殿下那邊的奴婢?往日未在三宮裏見過。”
“回皇祖母,是孫兒從睢陽帶來的趁手奴婢。”這話他不知說過多少遍了。
薄太後的眸光深了深,面上卻堆起了笑容,拉過了阿暖的手,軟語寒暄:“丫頭本家姓什麽?老身看你很有眼緣。”
阿暖細聲細氣地回答:“回皇太後,奴婢本家姓薄。”
薄太後面色一變,顧淵當即喝道:“婢子放肆!”
阿暖驚惶失色:“是奴婢放肆!奴婢本家雖然姓薄,卻是南方人……”
薄太後将身子往後方微靠,腦海中回想起半月前薄昳來時的說辭。薄安與陸玄默的女兒……薄昳的嫡親妹妹……
薄太後愈加溫柔了:“你不必瞞我,三郎都與老身說了,小陸夫人當年離開長安時身懷六甲,歷經千難萬險,方到睢陽定下居處。老身待陸氏的事情揭過之後曾專門派人去找,也沒能找到小陸夫人,天可憐見,竟讓你到了梁王殿下身邊,兜兜轉轉,終究讓老身與你相見……怎麽哭了?”
顧淵聞言一驚,便見薄暖擡起頭來,竟真的是梨花帶雨,盈盈欲墜,清麗眉目間一抹憂悒,簡直連他也要心軟了。薄暖壓抑着哽咽道:“阿暖何德何能……得以再見姑祖母……”
這話一出,板上釘釘,再無回旋餘地。
顧淵側首,見涼風臺下衮衮諸公,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沒有人注意到他剛剛一瞬間的失措,與此刻無止盡的恐懼。
薄太後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既已認出薄暖,即刻便領她去見了皇帝,皇帝撐起身子眯起眼打量她半晌,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這等大事,終究不可莽撞。”顧謙慢條斯理地道,“依兒臣的意思,還是要先驗親。”
夜色深濃,她亦看不清皇帝臉上陰晴莫測的表情。皇帝與梁王父子倆,在故弄玄虛方面倒是頗相似的。一旁諸位夫人都不明所以地望了過來,文婕妤的眼光更是牢牢地粘在了她的身上。
薄太後笑着拉過阿暖的手,“好好,驗一驗不妨事。就算是老身認錯了人,也是這丫頭太讨老身的歡喜……”沉重的壓力自薄太後掌心那衰老的紋路一直傳遞到阿暖的心裏,“陛下要往好處想,這可是陸家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
“一個女孩兒罷了。”聽見“陸家”字眼,皇帝眸光一沉,似乎即刻便不耐煩了,“要論陸氏骨肉,思陵那邊還有一個呢,母後怎不挂念?”
薄太後面色一白。孝愍太子薨逝後,葬處即是皇帝為自己預修的思陵。皇帝說這話時聲音不小,許多人都聽見了,一時間涼風臺上竟是靜寂得駭人。月亮明明高懸在天邊,阿暖卻覺得那冰涼的月光仔仔細細地将她全身都包裹住了,她不由有些惶恐地想:殿下呢?
皇帝說起思陵了,皇帝說起陸氏了,那殿下現在是什麽表情?
薄太後終歸是笑了,面如暖玉,眸若藏針,“老身怎麽不挂念?陸氏縱然謀逆,太子妃卻是無辜的。改日也該尋思尋思如何給她個體面安排,總不能守一輩子的陵。”
“朕看守陵也不錯,閑差難得。”
話越說越離譜,薄太後不想再辯,徑自牽了阿暖對她道:“今日你便随老身去長樂宮裏宿,咱們說點體己話兒!”
阿暖大驚,她與薄太後何時如此親近了?下意識便轉頭去找顧淵,卻聽顧淵的聲音沉穩地響起了:“這婢子修來幾世洪福,竟得皇祖母如此垂青——阿暖,還不謝恩!”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