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滿座衣冠
第十六章 滿座衣冠
長夜如晝。
涼風臺下的宗室臣僚們輪番上來敬酒,阿暖便縮在薄太後身後的陰影裏呆呆地看着。她一向知道顧淵是很有些場面功夫的,看他與衆人周旋,面色始終不動,好像根本就喝不醉一樣。然而她與他終究是隔得遠了,他到底醉了沒有,她也不能肯定。
薄氏子弟敬過皇帝梁王之後,還要來敬皇太後的。先是戰功赫赫的廣穆侯薄宵,再是司農理財的廣昌侯薄密,再是執掌外交的廣敬侯薄寧……終于,廣元侯薄安一步一步,提着衣袂、拾着臺階、低着頭顱、端着酒盞,走了上來。
薄暖的眼眶一瞬間就紅了。
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與母親言語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樣。
清瘦的身軀,幹淨的臉龐,沉靜的眼,深思的表情。廣元侯飽讀詩書,但在朝中不過是個待诏博士,沒有實權,他的相貌也就似個潦倒書生,然而衣冠整齊不茍,目光溫和平靜——
薄暖忽然有些明白顧淵所說的“君子好文”了。
薄安自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薄太後也沒有提。倒是随薄安同來的薄昳對她輕輕一笑,意示寬慰似的。
他的風度和眼神,與他的父親薄安一模一樣。
宴席已接近尾聲,杯盞零落,肴核狼藉,涼風臺下許多人推開膳食,開始玩起游戲來,有射覆的,有六博的,不一而足。種種吵嚷伴着鐘鼓歌鳴,令薄暖心煩意亂,心底裏卻又希望着這夜宴永沒有盡頭,她實在不想去長樂宮的……忽然間聽見“铮”地一聲,如石擊鼓,铿然作響,擡頭望去,卻正正對上那雙如炬的眼睛。
原來坊間傳聞梁王顧淵才學高贍,能辨音協律,皇帝今晚得了雅興,正想考他一考;便命樂工将樂府新譜奏來,讓梁王為之擊節。梁王手無皮鼓,皇帝卻給了他一把幹淨的象箸,面前一只銅壺,教他效仿臺下那些人投壺的把戲。
象箸接二連三地落進銅壺之中,其聲铿然如擲金玉,正合了樂曲的鼓點。梁王本人的神色卻是淡淡的,在席上微微傾身,一手捧着酒觞,一手随意投着箸,一曲終了,象箸也正好投完,他才将酒觞放下,虛席向皇帝行禮,“兒臣獻醜。”
四下裏的目光早就被吸引到了臺上,這一瞬間,竟是靜得駭人。
皇帝飲多了酒,正醺醺然半倚在梅婕妤的懷裏,此刻默了默,方慢慢直身坐起,嘴角勾起了笑意,“協律都尉,你怎麽看?”
專掌音律的李都尉立刻惕惕然跪拜道:“殿下精通音律,更兼眼疾心聰,臣等是萬萬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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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靜了靜,忽然向文婕妤的方向傾身過去,聲音仿佛蒙了一層回憶的夜霧:“阿玦,梁王這可是随了你。”
突然被皇帝定定地盯住,文婕妤始料未及,呆在了席上,竟連話也說不出口,就那樣怔怔然與他對視。
男人那一雙過早蒼老的眼眸裏是她自己卑微的影子,被月光和燈火映成朦胧的灰色。身畔明明都是嘈雜的人語,她卻覺這世界已荒寂得只剩了他們二人,他望着她,喚着她的名,贊賞着她的孩子……她與他的孩子。
一個聲音斬截地插了進來:“兒臣謝陛下。”
皇帝那一瞬間的動情立刻消失無蹤了。他閉了閉眼,又睜開,沉聲道:“你如今是宗室表率,不可再貪戀這些聲色玩物;文婕妤,梁王納妃的事情,你也該考慮考慮,不可再拖了。”
顧淵心中冷笑:孝愍太子在時,誰家敢把女郎嫁給他這個受盡冷眼的二皇子?這兩年來他總算看到一點希望了,梅婕妤又誕下皇三子,朝臣們都是人精,都愛隔岸觀火渾水摸魚,哪有押明注的道理。
皇帝教訓了這一通,便不再搭理他了。他斂了眸底的光,繼續與衆人說笑,他是纨绔親王嘛,沒有什麽好掩飾的。隔岸觀火渾水摸魚的臣工們一個個上來灌他,有的大約從皇帝剛才那番話裏醒過一點味來,竟帶上了妹妹女兒一同向梁王敬酒。
其中,就有薄氏遠房旁支,娶了一位王侯翁主、又恰生了一個正當齡的女兒的城陽君薄定。
薄定體胖,顫巍巍走上涼風臺來,好似是一團肥肉滾上來的一般。他拉着自己的女兒給顧淵斟滿了酒,滿臉堆笑道:“小的薄定,初次見到殿下,龍章鳳姿,令人好不歆羨。這是小女薄煙……”
他這話颠三倒四,沒有一句是合乎規矩的,顧淵皺眉,轉頭看他女兒,卻是姿容清雅,盈盈如月的一個美人兒。薄煙一雙剪水雙瞳中若含情意,悄然睇來,顧淵清咳兩聲,轉過頭去。
盛筵終散。
無論有多少的熱鬧,末了總要歸于更渺茫的空虛。當薄暖跟着薄太後往長樂宮去時,她終究沒能忍住,回頭望了一眼。
顧淵站在建章宮闕樓邊送薄太後,廣裾臨風,高大的鳳闕将他整個人都籠在月光的背面,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心底裏隐隐升起了恐懼。
他在的時候,她是恐懼的;而今她要離開他了,她卻也是恐懼的。
這兩種恐懼有多大的不同,她竟不能分別。
她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衆臣恭送皇太後回宮,而後才各各道別。薄定纏着顧淵說了許久渾話,顧淵終于甩下臉子:“城陽君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孤要休息了!”
薄定被吓了一跳,他過去沒見過顧淵,并不知道他是這樣乖戾的性情,薄煙卻很鎮定地微笑:“父親,殿下累得很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顧淵眉頭一挑,看向薄煙。薄煙攙着父親,又對他歉然一笑,聲音低了幾分:“家父素有酒後之疾,殿下見笑了。”
顧淵點了點頭,讓她與薄定離去。
人們三三兩兩地離開,不多時偌大的建章宮便空了下來。顧淵回到太液池邊,看見奴婢們還在收拾酒席殘局,只覺方才那一片鐘鼓喧阗莫非全是他的幻覺?這月光渺然,這池水深幽,這仙山肅穆,這樓臺寂寞,哪裏還有一丁點紅塵熱鬧?
他于是又想起那雙漆黑如霧的眸子了。她向他望過來時,天地俱寂,他只能聽見自己蕪雜的心跳。
可是……
可是他們之間,卻隔了那麽遠的距離,以至于一切都變得不可确定,而只剩了他自己這蕪雜心跳的回響了。
薄暖随薄太後回到長樂宮中長信殿,來到了一處暖閣,薄太後屏退左右,和顏悅色地道:“你叫阿暖?”
薄暖低聲道“是”。
“幾年幾月生人?”
“玉寧八年九月廿四,生于薊縣。”
“家中還有何人?”
“自母親于去年過世,家中再無別人。”
“令堂姓甚名誰,家出何處?”
“先母陸氏,諱玄默,家出……平陽陸氏,與孝愍皇後一母同胞。”
不過短短幾句盤問,薄暖已是冷汗涔涔,卻仍要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付薄太後的打量。她想到母親曾說自己與薄太後相像——怎麽可能呢?她怎麽也學不來薄太後這種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的目光。
終而,薄太後慢慢又道:“老身聽三郎說起,你手中還有小陸夫人的遺物。”
薄暖應聲,将準備好的母親生前的幾幅繡品,并那一只香囊,都雙手呈獻給太後。薄太後翻來覆去地查看着,許久許久,終于站起了身來。
她一言不發,徑自往外走去。
薄暖跪在席上,未得太後懿旨不敢擅動。然而就這樣看着薄太後拿着她母親的遺物離去了……真的離去了。
而後,暖閣的門被重重關上,“哐當”一聲,落了鎖。
薄暖全身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下來。月光晦暗,黎明将要到來了,她感到很困倦,真想就這樣直接睡去。心中有些酸楚的得意,幾乎想立刻奔到顧淵身邊去跟他說:看,你猜的不對!
我根本不是可居的奇貨——薄太後是恨我的!
你将我送到薄太後身邊……她卻軟禁了我。
顧淵算錯了,她卻要陪着顧淵去演這必錯的戲。她在無人的黑暗中笑了,高興自己終于扳下一城,贏他一局了。
日光初透,薄暖滿身心昏昏沉沉地醒來,只覺這小閣的石磚地面冰涼刺骨,秋後的寒氣透過粗糙的席面滲進她的雙腿,血液都似停止了流動。隐約聽見外面人語響動,卻不能分辨清楚,她挪到窗前去,靠着密封的青瑣窗仔細傾聽——
“在下奉皇太後懿旨,前來迎接女郎回府。”一個似陌生似熟悉的溫和語聲響起,薄暖心中猛地一跳——
這是薄昳!
但聽暖閣前的侍婢款款道:“皇太後亦吩咐了,沒有太後手诏,僅憑口谕是不能帶人走的。還勞薄公子多走一趟長信殿,去向太後要一份手诏吧。”
薄昳頓了頓,“事出緊急,侯府的公車已在殿門口相候,還請長禦務必行個方便。”
“薄公子怎可以強人所——”陡然間乒乒乓乓的争鬥摔砸聲響起,那婢子說的話薄暖便聽不清了,“哐啷”,暖閣的門被人撞開,薄昳帶了一隊郎将闖将進來,看到她,表情自持,眸光卻很歡喜——“阿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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