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或躍在淵
第三十章 或躍在淵
她幾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廣元侯府的。
她是與仲隐一人一騎莽撞地進了上林苑,入夜過後,卻是由天子的辒辌車載回了侯府。車上的馬仆神情端嚴,車後随有三十羽林衛,浩浩蕩蕩地行到侯府之前,薄安将府門大開,阖府跪地相迎。
車上卻并無天子,只有薄暖一人而已。
她提裾下車,看到面前跪了烏壓壓的一片,并沒有驚慌,只是淡淡地道:“父侯請起來吧。”
薄安跪地不起,“貴人今蒙聖寵,臣不敢專父子之禮。”
她頓了頓,“并無什麽寵禦之事,阿暖還未及笄,父侯多慮了。”
她這句話聲調不高,卻一字字如落玉盤,阖府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薄安身形一震,卻是一旁的薄昳最先反應過來,微笑道:“阿暖自有阿暖的福氣,父侯确實多慮了。”轉身對衆人道:“陛下不在車中,大家不必跪迎了。”
待得衆人散去,薄安往回走去,薄暖望着父親微帶花白的頭發,忽然三兩步搶了上去:“阿父!”
薄安顫巍巍回過身來,月色将他臉上溝壑的陰影映照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清明而靜默,“阿暖,怎麽了?”
薄暖輕聲道:“阿父是否在為阿暖揀擇人家了?”
薄安看了她半晌,“你随我到房裏說。”
父親的房間陳設寡淡,一看便是個沒有女主人的居處,幾冊書,一方案,案後的床素淨得幾乎沒有顏色。薄暖心中忽有些愧怍:她從來沒有孝敬過父親。不要說黃香溫席,她面對父親的時候就是寥寥無幾,父女雖然相認半年,卻從來沒有好好地說過幾句話。
“阿暖是個聰明人。”父親将書案上的《春秋》理好,沒有看她,“想要什麽樣的夫婿,自己心中可有主張?”
她将門合上,去點亮燈燭,一時間燈火将父親頭上的白發映得根根分明,“阿暖……不知道。”
薄安笑了,聲音慈和:“所以來找為父,想先打聽打聽為父找的人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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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暖瓷白的臉龐上泛起暗紅,好像是被燈火烘染的。她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
薄安漸漸地收回了笑容:“我并沒有給你找人家。你的人家,早已定好了。”
薄暖一震,脫口道:“是誰?”
薄安靜靜地看着她:“你過去是梁王的侍婢,如今梁王成了天子,你父親和兄長立刻就升了官,再加上今日陛下派人接你去上林苑,已經鬧得滿城皆知……你覺得旁人家的郎君,還有誰敢向你提親嗎?”
“可是……”薄暖怔怔地道,“可是陛下并不……陛下只是想……”
只是想控制薄氏而已。
她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發現,其實這也是一樁很好的娶她的理由。
他要娶她,為什麽一定要因為愛她?
她不是市井愚婦,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呢?
薄安看着她,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往房中拿出了一方妝奁,交與她,“你馬上就要及笄了,這個,便當做為父的私禮吧。”
她打開一看,金光晃眼,竟是一根純金打造的鳳頭釵,鳳凰高傲地昂首振翅,通體的亮金色好像能讓人的心稍微安定一些。她驚怔一瞬,“這是——阿母的舊物麽?”
“不是。”薄安轉過身去,話音悲哀地氤氲在夜風中,“是你母親之姊,孝愍陸皇後之物。”
朝局漸漸穩定,終于有人想到了廷尉裏的仲恒、梅謹和掖庭獄的梅婕妤母子。
新帝初初登基,自然不能濫殺,而況又有大赦的風,于是顧淵一揮手,将他們都釋放了。梅婕妤母子仍居舊時昭陽殿,用度并不減損分毫;一大批當先帝駕崩時鬧事被捕的官員此刻都官複原職,梅謹遷光祿丞,而仲恒……
曾經為國之股肱、屢次犯顏直谏的前丞相仲恒,在朝中的人緣不好亦不壞,關于對他的處置,朝議上開始了無休止的争論。
天子雖然禦極,畢竟只有十六歲。上朝時,薄太皇太後垂簾禦座之後,雖然流蘇帳一層層隔落下來,顧淵卻依然感到如芒在背,仿佛是那兩道老婦人的目光自後方緊緊地黏着在他身上。他由是不得不更加挺直了背脊。
好容易散了朝,內官先扶着太皇太後的鳳駕回宮,顧淵将身子往後一靠,靜靜道:“周夫子,請留步。”
禦史大夫周衍吃了一驚,一旁的朝臣亦投來注目。他早已不是皇帝的夫子了,皇帝仍如此喚他,顯然心情是念舊的。唯有也曾教授過皇帝《春秋》的丞相薄安絲毫不動聲色,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徑自與散朝的衆臣一同離去了。
偌大的未央宮前殿一時只剩下皇帝與周衍,殿下兩旁侍立的郎官都如聾啞一般,執戟垂戈,身軀僵直。顧淵對周衍招了招手,“夫子,靠近些來。”
周衍忙道:“臣惶恐,不可僭越。”
顧淵深深吸了一口氣,額上青筋微露,“你抗旨不遵,該當何罪?”
皇帝性情喜怒無常,沒有人比教他多年的老師更熟悉了,這一來周衍終于是勉強舉步,上了一層丹墀,便再也不肯靠近禦座。
“夫子。”顧淵閉了閉眼,将手頭一份帛書扔了下去,“這是昨日太皇太後處遞來的,本拟今日朝議,朕……朕沒有議。”
周衍将那帛書展開一看,面色陡變,“遷仲相?!”
顧淵點頭,“遷原丞相仲恒為校書郎——這是降了多少級?”
周衍将帛書雙手放在丹墀上,突然攬襟拜下,“陛下,臣有本要奏!”
顧淵微擡眼,“夫子請說。”
“臣請陛下——忍耐!”
周衍的聲音緩慢,掉在雲夔紋地面上,卻震得人心發涼。顧淵的嘴角輕輕抽了一下,皇冕上垂下的珠旒不斷晃蕩,但他的神色卻淡到極致,絲毫不起變化。
周衍咬牙道:“陛下可命仲相國統領太學,領校蘭臺諸書,仲相國一代鴻儒,如此當是千秋萬代之幸!”
顧淵微微一笑,眸光靜谧,“周夫子莫說錯了,仲恒如今不是相國,不過是聽候發落的階下囚而已——天子之副,三公之首,百官之冢宰,先帝之顧命——便這樣讓他去整理圖書?!”突然伸袖一拂,朱漆高案上的簡冊灑落在地,好像亂了整盤的棋子,聲音嘈雜亂心——“領校蘭臺,注聖人言,千秋萬代是幸運了,那朕呢?朕被斷了一臂!”
“陛下!”周衍膝行一步,擡起頭來,蒼老的臉上竟已是倉皇零淚,“陛下慎言!太皇太後如此做,也是因仲相國曾與梅謹同受遺诏,仲相國處境危險……”
“那是先帝在……”顧淵切齒,“仲相國生平從不結黨營私,他并非梅氏一黨,太皇太後為何還容不下他?”
“陛下!陛下可還記得乾卦九四?”周衍顫聲道。
顧淵頓了頓,看着一夜之間頭發白了大半的老師,“或躍在淵,無咎。”
周衍重重點頭,“陛下,真龍不安于地,卻仍未能飛于天際,為何?時機未到啊!故要守柔順,忍心術……陛下,請陛下為大靖基業作想,仲相國一時否泰,但性命無虞,來日……來日方長啊!”
顧淵站了起來。一步,兩步,慢慢走下玉陛,伸出手去,将涕泗橫流的老臣緩緩扶了起來,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學生方才失禮,請夫子勿要怪罪……夫子的話,學生記住了。先帝給學生取的名字,學生無日敢忘。”
說完他便徑自走了。周衍抹了把老淚,看着那玄深的皇袍撐起他高瘦而挺拔的身軀,那樣的年紀,那樣的英氣,那樣的野心……為人臣下的,誰不願輔佐明君開創盛世?可是這樣雄健的一只鷹啊……卻是自一開始,就被鎖死在籠子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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