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一身當之
第五八章 一身當之
陛下今晚沒有去宜言殿。
第二日,陛下依舊沒有去。
第三日,孫小言蹑手蹑腳地蹩進宣室殿時,燈火猶亮,龍涎香的氣味撲來,頓時令人清醒了許多。
料峭的夜風穿堂過室,鎏金高足案前,那人随意披了件袍子,還在伏案疾書。
孫小言抱着奏簡輕輕放在案旁,便想偷偷離去,不慎卻被叫住了:“跑什麽?”
聲音冰冷,激得孫小言一戰。他抖抖索索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顧淵揉了揉太陽穴,青玉五枝燈散發出幽潤清亮的光,清晰映出他眉宇間的疲倦。“去過長秋殿了?”
孫小言低聲道:“回陛下,去過了。太後……太後還是不肯放人。”
“朕告訴你的話,你都原樣告訴太後了?”
“是啊,陛下……小的與太後說,這事體不好鬧到太皇太後那邊去,陛下這邊不好看。太後卻說,太後說……”
顧淵劍眉一軒,“說什麽?”
孫小言小心翼翼地道:“太後說,要陛下親去一趟長秋殿,她有極重要的事情……關涉到……薄婕妤的事情,要親口向陛下說。小的聽太後的意思,似乎……似乎陛下若不去,她就會上奏太皇太後。”
顧淵靜靜地聽着,良久,不怒反笑:“就這樣?”
“就這樣……”
“朕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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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言吓了一大跳:“什、什麽?”
顧淵沉聲道:“給朕更衣,擺駕長秋殿!”
“陛下,這都什麽時辰了,太後早就歇了……”孫小言苦着臉道,“陛下這不還有一堆的奏疏要看?”
顧淵回頭瞥了一眼堆積如山的奏簡,又将目光移向他。孫小言瑟縮了下脖子,趕緊去給他拿來一領玄黑大氅,顧淵卻又皺眉:“你多久沒做事了?朕要更衣,什麽是更衣,你懂不懂?”
孫小言簡直要哭了。
沒有女人的陛下,簡直是太不正常了!
待顧淵終于穿戴齊整,太仆丞也從睡夢中被驚動起來安排帝辇浩浩蕩蕩開赴長樂宮長秋殿,通傳的內侍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在頭裏去禀報梁太後,華辇落下,顧淵走出,徑自邁步而入,長秋殿裏已掌起了燈火,長年沒見過皇帝的宦侍仆婢們驚慌失措地跪伏大殿兩側,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而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就在暖閣中相候。
瑤笄華勝,金釵步搖。飄搖的眉,清靈的眼,嫣紅的唇。縱是中夜驚起,也一定妝扮得一絲不茍,端麗得令人肅然起敬。
他有時覺得自己的母親愚昧如市井粗婦,有時卻又覺得她聖潔如王母天女。
比如此刻。
“陛下來了。”文太後微微一笑,耳畔的明珠迎着昏暗的光,“請坐。”
“母後……”顧淵卻只站在門口,不願進去,“母後當知我為何而來。”
文太後眼簾微合,“你是為那個名叫寒兒的宮女而來。”
“不錯。”顧淵啞聲道,“母後——母後緣何不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文太後倏然睜開了眼,眸光冷亮,“明哲保身?你知不知道文绮是誰的孩子?”
“朕知道……文充儀是文國舅的嫡女,然而文國舅——”
“然而文國舅也早被你撤職歸家了!”文太後凄厲地冷笑起來,“他的女兒死在了這深宮裏,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出頭!你不是不知道,薄婕妤送去的那件裙子上——”
“那是假的。母後!”顧淵有些不耐煩了,“文充儀亡故在年末寒冬,那衣裙上縱有髒蟲,也早該凍死了!您将那證物送詹事府去,他們一定能驗得公道,您又何必這樣徒惹物議?”
文太後面色仍舊,“你現在如此想,我卻要告訴你另一樁事情。”她的手指攥住了案上的一冊書,突然朝地心狠狠地扔了過去!
顧淵眉頭一動,看了母親一眼,低身将書冊拾起,翻了翻,面色一變:“禁中起居注?這,這是抄本……”他的目光突然刺向了文太後,“母後——擅抄內廷書,重者論斬!”
“這不是我的。”文太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你文表姐的……”
顧淵呆了呆。
文太後擡手遙遙一指那書冊上的字,目光靜默如古井。“子臨,你自己看。”
“時至今日,你從未與薄暖同房,是也不是?”
暖爐中的火幽微明滅,将一整個暖閣烘染得仿佛虛無之境。他覺得自己好像一腳踩進了火裏,想拔出時,卻沾了滿身的灰屑,那樣地狼狽不堪,那樣地羞恥欲死。
“阿母知道你在想什麽。”文太後微微嘆息。她似乎很久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了,這樣溫和而綿長,這樣沉靜而憂傷,竟至令他一怔。“阿母知道你喜歡她,阿母也知道你避忌她。然而為了喜歡她,你寧願給自己找借口,比如要擡升廣元侯一房來分化薄氏,又比如因為她曾入過奴籍所以不宜為後……”文太後搖了搖頭,“這些都不過是你的借口罷了。你就是想将她留在身邊,便找來這些不入流的借口,好安慰自己。”
顧淵沉默。
“子臨,你是個好皇帝。”文太後緩緩站了起來,“你比你的父皇強了百倍不止。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父皇沒能管控住自己的感情和欲望,但是你能。”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薄暖,是何其不公?你有沒有問過,專房獨寵快一年,夫君卻根本不願碰她,她是怎樣的感受?”她輕輕地道——
“子臨,放手吧。”
顧淵全身一震。
“阿母處置寒兒,是為了給你一個臺階下。”文太後慢慢道,“你是天下人的皇帝,不是她一人的丈夫。為帝王者,必要舍棄一些……”
“阿母。”顧淵忽然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可怕,“當年,父皇可也是這樣舍棄了陸皇後?”
文太後的眸中突然就湧出了淚水。毫無預兆地自雪白的臉頰上滾落下兩道晶亮的痕。
“阿母,朕不是父皇。”顧淵慢慢地搖了搖頭,劍眉之下的眸深如淵海,波瀾掀湧,“阿母……你分明知道,朕不是父皇!”
放手……?他苦笑。愛都愛了,難道還能把感情收回去?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有什麽法子?
她是他的,不論如何都是他的,除非他死了,不然他絕不會放手。
文太後閉了閉目,又睜開,眸光已是蒼涼。
“阿母言盡于此。”她上前來,自顧淵手中抽出那一冊起居注的抄本,轉過身去往內殿走。
“阿母!”顧淵道,“然則寒兒的事情——”
文太後頓了頓。這一刻,顧淵竟覺母親的步伐有幾分蹒跚了。
“你不是還用太皇太後來威脅我?”文太後慘然一笑,“你便讓太皇太後來吧。怕只怕——怕只怕如今的太皇太後,也不會向着你的阿暖了!”
當宮婢寒兒下掖庭獄受刑的消息傳來,薄暖終于無法再靜等下去。
她托人去找孫小言,誰料孫小言也跟他主子一樣變得見首不見尾。她打聽前殿那邊的動靜,竟聽聞陛下往增成殿去了好幾趟。
料峭的春風嘩啦一下拂了進來,撩起滿堂織金繡玉的帷幄,她的身子顫了一顫,終究是站穩了。
“更衣,去掖庭。”她匆匆往裏走,忽然又回過頭道,“仲将軍呢?本宮聽聞他調任未央宮郎将——讓仲将軍來見我!”
仲隐早已到未央宮就任,只是平時宿衛前殿,薄暖還未見到過他。片刻後,仲隐一身甲胄,牽來輿馬,在殿外等候。薄暖走出來時,他正側首望向她,這個自滇國的生死場上走出來的少年,笑容已徹底斂去,臉上俊朗的輪廓多了幾分不定的風霜,眸光深不見底。
薄暖想起之前“傷重”雲雲,心頭又是一沉。低着頭走到他面前,似乎仍有幾分尴尬,一雙嬌小的紅頭履在雪地上下意識地磨蹭着,“恭喜将軍……”她慢慢道。
仲隐突兀地笑了,“我?我有何可喜?”
“恭喜将軍平安歸來。”她擡起頭,風高雪緊,她的目光潤澤如玉,“滇國情形兇險萬分,将軍平安歸來,便足可喜——陛下都與我說了,将軍勞苦功高,本不當罰,他是不得已。”
仲隐聽前句時面色稍霁,待“陛下”二字入耳又冷了下去。“陛下的心思,做臣下的豈敢妄自揣測。”他冷笑一聲,“請婕妤上車。”
薄暖在上車時一如既往地不得力,他欲來扶,終究是退了一步,示意一旁的小內官幫忙。待薄暖坐穩了,辇車緩緩起行,她忽又想到什麽,“往後,你仍在宮內做事麽?”
仲隐沉默。天色蒼冷,她只看見他孤清的背影,甲胄在身,無端地肅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低低地開口。
“這也許是我時至今日,唯一一件可喜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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