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母儀天下

第六七章 母儀天下

宮中的光景到了五月末,便愈發地濃豔,仿佛只有這樣的姹紫嫣紅才能遮去韶光将老的憔悴。宜言殿後園裏的石榴花全都開了,紅得耀眼,一簇簇都似胡姬的舞裙,開到極致時便似裂帛一般。

今日薄暖難得的興致,命寒兒取博局出來,再加上孫小言,三人一起打六博,案上還置了一壺酒,輸了便罰一口。夏暮悠長,三人敲着博箸扔着博茕,橫橫豎豎地行棋,到後來聲調越揚越高,瓶中酒都去了大半。薄暖雖生長市井,卻實在不擅長這賭博游樂,寒兒和孫小言也不讓她,便起着哄要她喝酒。

寒兒擲出博茕,骨碌碌轉了許久,停下來時,正是“枭”點。薄暖看得呆了,寒兒已笑嘻嘻地将棋子走入了“水”,牽走了薄暖的兩條博籌。

薄暖讷讷,“我又……”

孫小言已滿臉精乖地斟好了又一杯酒,推到了薄暖面前。

薄暖眼前忽地一亮,好似看見了大救星:“陛下!”

孫小言和寒兒都是一驚,連忙起身回頭,卻只見草木蕭蕭,哪有皇帝的影子。薄暖大笑出聲,一邊悄沒聲息地将酒水倒在了地上。

孫小言早眼尖地瞧見了:“阿暖耍賴!”

薄暖滿臉無辜:“才沒有呢,我都喝了!”

寒兒看了看地上,那一攤酒漬還在呢,“婕妤真是,”她哀嘆,“真是實誠人……”

“我,”酒意微醺,薄暖面色頗有些委屈,“我都輸了這麽多了……”

“輸了也不能扯謊。”

忽然,一個剛硬、斬截而幽深的話聲闖進了這夏景中來,薄暖呆了一呆,身邊的兩人已飛快地跪了下去:“陛下!”

顧淵負袖在後,慢慢地踱步過來,園中榴花正豔,夕光灑落在他金龍描線的玄黑衣裳,凜凜如神祇。薄暖便看着他這樣朝她走來,仿佛萬籁俱寂,而唯有他的腳步,唯有他的腳步叩在她的心上,是那亘古及今僅存的聲響。

寒兒拉了拉孫小言的袖子,兩人見機地退下了。晚風徐來,帶着絲絲涼意,将将要入夜了。顧淵走到博局前坐下,看了看棋盤上的形勢,便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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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麽笑。”她嘟囔。

“笑你不知機變。”顧淵朗然道,“你看此處,你若走‘方畔揭道張’,便能殺他個措手不及;可你還走‘張道揭畔方’,結果不僅牽不到魚,還遭人反噬。”

她怔怔地聽,聽得也是一知半解。

“我這樣比較穩妥。”她強辯,“單吃了別人的棋,自己走不回來,如何是好?”

“該吃的時候就得吃。”他帶笑看她,“婕妤是不是太謹慎了?”

她怔住。明明很正常的兩句話,為什麽自己卻……卻想歪了……然而他的眼睛真亮啊,像是遠方星辰的海,讓她直願溺斃在其中了。他怎麽一點都不自知,還要來、來挑釁她?

“我謹慎,一步步牽魚,總有斬獲;”她勉力維持最後的清醒,“陛下冒進,雖時有奇功,亦難免遭遇奇禍。”

他驚訝地笑:“都輸成這樣了,還有臉與我辯?來來來,”他将棋子收起,博籌都還給她,“我便與你鬥一局,讓你心服口服。你厲害,便給我個奇禍看看。”

她一手扶着沉甸甸的額頭,大聲道:“來就來!”當先抛出了博茕,這回運氣不錯,一次便行了許多步,她得意地将棋子豎起,“驕棋。”兩個字輕飄飄地從她口中帶着酒氣吐出,雙眸微眯,便牽走了他一條“魚”,這是相當于兩條博籌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這副神态,漫不經心地将博茕一扔,又掠了一眼棋盤,“翻一盔。”

“什麽?!”她大叫,連忙護住自己的博籌,“不給!”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棋案,淡淡地道:“願賭服輸。”

她哭喪着臉慢慢放開手,頗舍不得地點出了三條博籌甩給他,“哼。”

他看她一眼,“你喝多了。”

“沒有。”

“那就罰酒。”

他又斟了一杯酒,推給她,一臉溫良無辜,“可不要又喂給石榴吃了。”

她咬咬牙,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再來!”

夜幕垂落,天際繁星閃爍,照着她酡紅的醉顏,發髻微松,散下青絲一縷,眸光清澈得宛如夢寐。他覺得醉了的她很好,沒有那麽多戒備,沒有那麽多掩飾,當然……也沒有那麽聰明了。

一整壺酒見了底,他終于看不下去了。

“還不服輸?”他淡淡道。

“不服。”她倔強,“你等着,待我一次吃你兩盔,讓你全軍覆沒……”

他失笑,“我自然等着,你可別耍賴。”

“我,我偏要耍賴!”她醉得前言不搭後語,突然伸袖拂亂了棋盤,棋子全都嘩啦掉在了花土上,她撐着棋案傾身過來,鼻尖幾乎就觸到他的鼻尖,他傻眼了。

她的眸光帶着幽幽醉意,像是帶刺的葛藤纏上了他的周身,她輕輕淡淡地開口了:“我、要、耍、賴、了。”

話音未落,她已吻住了他。

他沒能回過神來,她埋怨般将他的下唇咬出了血,他的理智便失靈了。不甘心這樣被她所壓制,他想從她手中搶過主導權,可是她卻不讓,不管不顧的吻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帶着末日的冰冷,帶着痛苦的沉醉……

他終于感覺到了這個吻與以往并不相同。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你怎麽了?”

她停下了這個瘋狂的吻,遠開幾分看着他。

陌生的迷醉的眼神。

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都沒發生。”好像忽然失去了興致,她輕輕搖了搖頭,“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離開我,子臨。”

“傻子!”他狠狠地道,“我怎麽會離開你?成天都在瞎想!”

“那,”她的嘴唇動了動,“那你要了我,好不好?”

他腦中轟然一響,好像被一個悶雷砸暈了,陡然升騰出來的全是歡喜和恐懼。“你說什麽?”他的聲音在顫抖,“你……你願意……”

她拉過他的手,将它覆在自己的臉頰上,“好不好?”她不懈地追問。

他看着她的眼,醉意是那樣明顯地漂浮在她的眼中,讓他看不清自己在彼處的倒影。他莫名忐忑起來,“你醉了。”

她笑了,“不好麽?”

他心神一凜,好像迷途的人終于察覺到危險,“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她卻很直白:“你不肯要我?”

“不是……”他這才知道她也是個很難纏的女人,“你醉了,這樣,不好……馬上就大婚了,我想……”

她此時此刻糊裏糊塗給了他,要是酒醒以後反悔怎麽辦?他總覺得不該這樣囫囵過了洞房夜,然而她卻徑自往他身上一倒,他手忙腳亂地接住了,他只覺全身都“噌”地一聲燃了起來,饒是他定力超群也再不能自持,聲音都啞了:“阿暖,你當真……”

然而她将頭枕着他的肩,卻是閉眼睡去了。

他在心中哀嘆,一萬個懊惱自己方才不解風情頑固不化,這會子燒得不輕卻不得纾解,直将腸子都悔青了!低下身子将她毫不憐惜地扛在了肩上,大步沖進了殿裏去,撩過重重帷簾,将她放在了床上。

她已睡熟,呼吸清淺而均勻,燈火香澤之中他伸手為她捋了捋鬓發,卻又聽見她皺眉“嗯”了一聲,仿佛是疼痛,又仿佛是欣喜。

他一咬牙,再也壓不下那團火,騰地起身便往殿後浴湯去。孫小言恰在這時往內殿裏探頭探腦:“陛下去沐浴?”

“廢話!”

遠遠地抛來皇帝陛下不耐煩的吼聲。

大正二年六月甲子,冊後大典。立薄婕妤為皇後,受玺印,賜居椒房殿。大赦天下,賜丞相以下至郎吏從官錢帛無計,吏民賜爵一級,戶賜牛酒。

顧淵一定要拉着薄暖登上鳳闕。年前她來過這裏,送走出征滇國的振振軍旅。然而今時今日,她再度與他一同站在這浩蕩長風之中,卻是來見那百官俯首、山呼萬歲,日月蒼茫山川遼遠,唯有身邊人掌心的溫度是那樣地恒定而踏實。

闕下馮吉宣诏的聲音遠遠地飄散出去——

“朕聞天地不變,不成施化;陰陽不變,物不暢茂。有莘興殷,姜嫄母周,皇後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其可以忽哉!唯薄婕妤秉淑媛之懿,體河山之儀,德冠後庭,乃可當之……”

“皇後,”他斜着頭看她,微微笑,似乎還在琢磨着這個稱呼,“這大典如何?”

像個獻功邀寵的小孩子。她在心中想。

“都好。”她輕聲回答,又補充,“诏書寫得不錯。”

他笑起來,“又取笑朕?”

她低聲,“秉淑媛之懿,體河山之儀……原來我是這樣子的。”

他握緊她的手,“你有許多種樣子,有一種叫母儀天下,莫非你還不省得?”

她靜了半晌,才慢慢地道:“只是陛下……不必太慣着家父家兄。”

顧淵眸中有冷光掠過,轉過頭去,輕輕哼了一聲,“偏是你會掃興。”

她頓了頓,“還有長秋殿那邊,十月懷胎不易,陛下是讀《禮經》的人,莫忘了為人子的道義。”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嗯。”簡短地應了。

“帝王之術,有曲有直。”她輕聲道,“妾希望陛下用曲而貴直。”

他側首看着她,饒有興味地勾起了唇角,“才剛當上皇後,就等不及來勸谏了?”

她抿了抿唇,澀澀地道:“大約是有感而發……”

“這麽緊張作甚。”他朗然一笑,“你說的有理,朕自然會聽。你說的無理,朕便當是小貍兒在鬧。”

她皺眉,“怎麽将我比作貍兒?”

他漫笑不言,她羞惱起來,倒将方才的傷感都抛在了腦後:“貴為靖家天子,在九重鳳闕之上,還盡說些閑話!”

他劍眉一軒,“那你聽着,接下來的可不是閑話了。”

她一怔。

他傾身過來,咬着她耳朵輕聲,撩人的氣息将她耳垂都染紅了:“今晚大宴過後,就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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