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他人有慶

第八八章 他人有慶

她一怔,這個名字是不是太嚴肅了?然而望着他那雙十分嚴肅的眼,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情。

他是帝王,是天下人的帝王,他對天下人的挂念,終究不會改變的吧?

而她的兒子……她忽覺自己的懷抱很沉。她所抱着的,也便是未來的帝王吧?

就在這時,剛剛得了名字的嬰孩哇哇大哭了起來,薄暖吃了一驚,連忙輕輕拍哄,“乖,乖不哭啊……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名字?”她笑了,“都是你阿父的主意!”

顧淵一蹙眉,“誰說他不喜歡?”便惡狠狠地瞪着那哭鬧不止的小兒,“你不喜歡嗎,嗯?顧民極?”

她忙将胳膊一縮,“別吓着孩子。”

顧淵更加不悅:他總覺阿暖對孩子比對自己上心得多。然而卻還是忍不住掠了一眼哭得臉色發紫的小孩,“我看他是餓了。”

薄暖一怔,卻聽閣外寒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臉上噌地竄起了紅雲。寒兒稍稍撩起了梁帷,行禮道:“皇後,奴婢帶他去找乳母吧。”

薄暖讷讷地應了一聲,将小民極遞了出去。孩子的哭聲終于遠而漸止,她的目光卻仍追随着寒兒的衣影,便連顧淵臉色不善都沒發現。

若不是她剛剛生産,身體虛弱……他一定要好好地治她一頓!

薄暖回過頭來,便對上他灼熱的目光,微微一怔,他已欺上身來,一下子将她推倒在榻上!

“唔……”她想掙紮,他卻封住了她的唇,一整副瘦而結實的身軀覆了上來,将她壓得死死的,她感覺到了他身上的熱度,而那熱度漸也燃到了她的身上,兩具火熱的身體緊密地貼在了一起,連一絲縫隙都沒有,她如那溺水的人,她一定是快要溺斃了,溺斃在他密不透風的吻中。

“讨厭,”待他終于稍稍放開了她,她便迫不及待地喘息起來,仿佛被抛上了岸的魚,一離水卻又更加地渴。橫了他一眼,“你壓着我了。”

他臉色微沉,卻還是乖乖地側躺在她另一邊,看了她一眼,翻了個身,撂給她一個黑色的背影。

她哭笑不得,明明被欺負的人是她,他怎麽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伸手輕輕推了推他,“怎麽啦?”她小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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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話,脊背在被她觸碰的一瞬僵直了。

她一手撐着頭一手伸到他面前去,想将他扭轉過來。他心頭無名火起,一把拍掉她的手,“做什麽!”

她愕然,“我……我想你看看我。”

他頓了頓,冷冷地道:“你才不想看我。”

她更加莫名其妙,“誰說的?”

他深深吸一口氣,終于自暴自棄般閉着眼睛說出了口:“你都不高興我親你!”

她呆住了。

空氣都凝固了,他咬着牙,閉着眼,側着身,明明都豁出去了,可是感受到她的沉默,他的心還是止不住地下墜。

他都那樣親她了……她怎麽還是不想要呢……

真是個難以取悅的女人啊。他憤憤然想。又或者她根本就沒有那麽喜歡自己吧……

“子臨。”身後終于傳來了女子平靜的聲音。“轉過來。”

他不想轉身的。可是那聲音仿佛是帶了魔力,竟誘惑得他終于轉了過來——而她已悄然無聲地吻了上來。

向來都是承受的一方,今次忽而主動,叫他又驚又喜地睜大了眼。她的吻略微生澀,卻柔嫩生香,唇齒都溫潤得不經一碰,還在他的呼吸間帶着羞澀輕微地埋怨:“你怎麽不閉眼……”

“遵命。”他好笑地閉上了眼,黑暗中她稚拙的吻卻更如一種挑逗,他想伸手,卻被她握住了。

“不準動。”她的話聲裏噙了一抹笑意。

他真是愛煞了她這種溫柔的強勢,堂堂大靖皇帝,竟然便在她這輕不着力的三個字中臣服了,他任由她不得法地吻着,忽爾伸舌輕挑——

她輕“嘶”一聲,親吻驀地加重,他得意欲笑卻笑不出聲,只感覺她的熱情仿佛要将他給燒熔了……

他終于掙脫了她的控制,一手按住她的後腦,她嘤咛一聲,而他滾燙的吻已澆在她的肌膚上。

她羞紅了臉,索性轉頭不理。卻聽見他笑了出聲,“心情好了?”她輕聲問。

他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惱恨些什麽,本來早已抛去了九霄雲外,此刻卻還想逗一逗她,“沒吃着你,心情怎麽會好?”

她有些着急了,“我,我都……你親我,我怎會不高興?你真是……莫名其妙,無理取鬧!”

他朗然大笑起來,手指拈起她下颌,揶揄地看着她,“皇後謹慎着用詞。”

“我才沒有說錯……”她仍是嘴硬,“你說你,你是不是還要跟個小孩子吃味?”

他一愣。

她點着他的胸口,一氣說了下去,“那是你兒子!可不是我一個人能生出來的……”臉上又是一紅,“你這個做父親的,怎麽能嫉妒自己的兒子?”

她竟然都看出來了?一時間,顧淵只覺心情複雜難辨,想起兒子那水汪汪的眼睛,竟頗有些愧疚似的。

她看他表情,真是恨鐵不成鋼,“你若不去親近他,便也別來親近我!”

“我也不是讨厭他。”顧淵沉默了半晌,“只是我每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你生他時受的苦……”

她微微驚訝地擡眼,而他的目光深沉如洪荒,隐含着驚悸和痛楚,她忽然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女人生育的痛苦,他即令身為天下之主,九五之尊,也是永不能體會、永不能以身相代的。那是他無論看了多少的書、做了多少的準備,都還是陌生、還是無能為力的痛苦。

這樣的痛苦,一定已經镌入他的心底了吧?

她只能張開雙臂抱住了他,仿佛哄孩子般将他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前,一下下梳弄着他的發,“他是我和你的孩子。”她輕聲說,仿佛在堅定着什麽一般,“子臨,我們,都已是人之父母了——我雖然辛苦,但也很開心。”

他依戀地蹭了蹭她的心口,耍賴似地,“開心就好。”

“只是民極身體太虛,我總不放心。”薄暖嘆了口氣,“太醫說他畢竟是早産的孩子,這幾個月很危險……”

“我會延聘天下名醫來給他治病。”顧淵輕聲道,“你不必太過勞心,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好的。”

“阿母曾對我說……”她的聲音遙遠而安詳,“如果你愛一個男人,最好的證明,就是為他生一個孩子。”說着,她自己卻先笑了,“你看,我連這樣的苦都為你受了,你還擔心我不愛你麽?”

他沒有再言語了。只是抱緊了她,緊緊地,宛如嬰兒依偎于母體,水乳交融,再沒了距離。

趁着皇嫡子顧民極的滿月宴,顧淵将廣元侯薄安召回了朝,仍舊拜為大司馬大将軍,卻并不讓他領尚書事,外朝一應奏疏,全由中常侍孫小言直接傳達天聽。輿情鼎沸,道皇帝疏遠老臣,而專信宦官,顧淵便當沒聽見。

與此同時,诏書特下,立皇子顧民極為皇太子。

顧淵站在床邊,看阿保給顧民極罩上一層又一層的華麗衣衫,仿佛富麗堂皇的繭。才一個月大的小孩,已經是眉眼分明,他總懷疑這不是真的——自己當真就這樣“造”出了一個人,一個與他一樣的人嗎?他想伸手去觸碰他,去感受他,卻礙于外人在場,拉不下臉子。

那阿保卻是谙熟人情,笑道:“太子殿下可乖了,陛下想不想抱抱他?”

他一怔。他——抱?抱——他?

然而阿保已抱起了顧民極遞往他懷裏,“陛下小心着些,扶着他的頭。”

顧淵手忙腳亂地接住了,按着阿保的說法膽戰心驚地護着孩子的頭臉,低頭打量着顧民極。這孩子成日成日地生病,也不哭,也不說話,真是讓阿暖操夠了心。孩子的眼睛裏像是藏了兩汪水潭,清澈地倒映出他歪歪斜斜的影子,皮膚嬌嫩得吹彈可破,他已讓詹事用最輕軟的布料來做衣裳,卻還是生怕劃傷了他。這種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的心情,就是做父親的心情麽?

他微微惘然。為什麽他的父親,卻不是這樣對待他的呢?

顧民極咬着自己的手指頭,愣愣地看着這個男人。“哎喲殿下,可不興咬手指的啊……”阿保連忙将他的手指頭掰出來,他扁了扁嘴,仿佛要哭了一般,頓時讓顧淵有些慌了,卻聽顧民極掙紮着嚷出了一個字:“不!”

顧淵心頭一沉,求助地望向阿保。他的孩子,不喜歡他的懷抱嗎?他感到深深的失落,好像有一條細線懸住了他的心,被人猛地一拉,便是難言的抽痛。

阿保初時也未明白,但聽顧民極不斷地喊着:“不——不,啊,不……”阿保睜大了眼,驀然反應過來:“殿下在喚阿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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