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衾影無愧
第九一章 衾影無愧
薄暖的身子在燭風中晃了一晃。
“你愛的人,與你的家人,不能相容。”薄安微微苦笑,“我終究選擇了我的家人,你呢,阿暖?”
薄暖咬緊了牙關,迸出幾個清冷的字。“我與你不同!”
她拔下自己發上的金鳳釵,将心一橫,丢還給他。薄安沒有接住,金釵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薄安便低着頭,呆呆地看着這黃金打造的絢美,這就是困了阿慈一輩子的東西,可是他不能救她。
“阿父,”她清冷一笑,“你在背地裏有多少動作,陛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女兒此來,本是為了勸你,你卻冥頑不化。”
薄安皺了皺眉,好像沒能聽明白她的話,然而目光已再也不能平靜,聲音都在發抖:“什麽……勸我什麽?”
“我說了,我與你不同。”薄暖冷冷地道,“若有人敢傷害我愛的人,我絕不會放過他!”
說完,她再不多看父親一眼,徑自轉身離去。
三月,益州流民起兵反,殺州郡長吏,篡囚徒,盜庫兵,自奉山民為王。短短半月,巴蜀流民雲集其麾,竟至十數萬人。
暮春欲雨,烏雲低壓,巍峨壯麗的長安三宮皆籠罩在灰黑的蒼穹之下。未央宮正北承明殿殿門訇然中開,每一方上好的織錦的席上,都坐着一位大臣,一位錦袍象笏、冠帶簪纓的大臣,他們跪得筆直,如芒在背,噤若寒蟬,他們的臉都是那麽茫然,好像他們當真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顧淵真想撕了他們的臉。
“十數萬?”他冷笑着将奏報扔了下去,洋洋一卷竹簡撒落在黑玉石地面上,“啪”地一聲,響徹整座空蕩蕩滿當當的大殿,“朕記得廣漢郡守去年上計,言流民已減至數千,都在郡治安家了。”他擡起頭來,目光冷銳,字字如針,“死得真活該。”
堂上一片死寂,沒有人敢接他的話。
可還是有人站了出來。
顧淵眸光微凝,“大司馬有何見解?”
“臣以為,”薄安端端正正地道,“當撫恤黎太守及諸郡死傷長吏之家人,毋使天下公卿怨望于陛下。”
衆臣倒抽一口涼氣。
皇帝剛剛才說了黎太守“死得活該”,廣元侯竟然立馬就為黎太守求撫恤?廣元侯瘋了?
果不其然,顧淵駭異地笑了,“大司馬這是當真的?朕撫恤黎太守的家人,誰去撫恤益州的流民?”
“那些流民已經不再是陛下的子民,而是叛亂反賊,是他們所立僞君的爪牙了。”薄安面色不改,“大靖疆域之內,竟出現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理應發軍征讨,陛下不必再投鼠忌器。”
“朕倒是想發軍征讨,”顧淵的聲音愈加地低,仿佛殿外的天空那即将要沉下來的烏雲,“軍隊呢?大司馬你倒告訴朕,益州流民十數萬口,朕還能不能拿得出軍隊?!”
“陛下是與公卿二千石治天下,非與十數萬流民治天下。”薄安平靜地道,“至于軍隊,命天下郡國征募兵丁即可,今日之要,仍在撫恤臣僚,不在安集黔首。”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薄暖走入宣室殿書閣的時候,聽見的便是顧淵一聲聲咬牙切齒的詈罵,伴随以什麽東西撕裂的聲響。她對孫小言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招下人們一同都退下了。
薄暖繞過重重疊疊的書冊,走過一方又一方的窗棂,暗沉的壓抑的天色透過窗紗,将她的臉也分割成了許許多多個側面。她走到皇帝的書案前,書案之後自高高的房梁上懸挂下來一幅天下郡國坤輿圖,而那個人就在這萬裏河山之前,拿一把根本不能傷人的玉制禮劍,一下下、一下下地割裂了它,仿佛這樣就能發洩掉自己心中那一無可依的窮途的怨恨。
薄暖便靜靜地站在窗下,等着。
終于,“喀”地一聲,玉劍锷竟被生生拗斷。
顧淵停了下來,呆呆地看着這把已經無用的劍,半晌,将它丢在了地上。
上好的青玉從劍首三分之一處裂為兩半。
薄暖上前一步,抿了抿唇,輕輕地道:“子臨。”
他這才恍然擡起頭來,看着她,說:“我沒有軍隊。”
薄暖道:“你有。”
顧淵停滞已久的大腦好像這才繼續開始思考,“要從雲州抽調。”
“可以讓仲将軍去。”薄暖輕聲道。
顧淵拿起一片簡,寫了幾個字,卻又扔開了。
“我不能下這道撫恤令。”
薄暖溫柔地道:“你必須下這道撫恤令。”
顧淵驟然擡起眼盯着她,目光亮如妖鬼,“你與你父親一樣。”
“他是對的,我自然贊同他。若子臨是對的,我也會贊同子臨。”
顧淵安靜了很久,方緩慢地道:“你父親說,我是與公卿二千石治天下,而非與元元百姓治天下。”
薄暖微笑,“我聽聞了。”
“他這句話,也是對的嗎?”
他仿佛一個疑惑難以自明的孩童,求助地望向她。這樣從未有過的示弱的眼神令她身心一震,竟感到酸楚難言,“他是對的,子臨……你縱化身千億,也不能安撫好全天下每一個人。做這樣工作的,便須是你的臣下們。無君則無臣,若無臣又何嘗有君?”
顧淵搖了搖頭,“周夫子不是這樣教我的。”
“周夫子不是皇帝。”
顧淵沒有做聲。
薄暖跪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将臉輕輕地貼了上去。
“周夫子并不能懂得子臨的苦……”
顧淵靜靜地看着她如雲的墨發,披散在他的衣袂上,“那你呢,阿暖?你能懂麽?”
她輕輕抱住了他,擡起頭,兩人相距不過咫尺,而彼此的眼眸都深藏淵海,“你忘了麽?我說過我會陪着你,我從一開始就說過。”
他忽然笑了。
笑容璀璨如星辰,幾乎令她目眩。
“阿暖,你答非所問。”他笑道,“但是我喜歡。”
她一怔。他們似乎隔得太近了些,他輕而易舉地就摟住了她,貼着她的頸項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只覺自己幾乎要被他咽進喉嚨裏去了,不由自主地以手撐住了他的胸膛,低聲:“開心了?”
“不開心。”他翻臉比翻書還快。
她愕然地看着他。
他突然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緩緩地道:“這下開心了。”
顧淵放開了她,重在書案前端正坐下,提筆草诏。
薄暖便坐在一旁相陪。
他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拿筆端點了點墨錠,斜眉啓唇:“研墨。”
這頤指氣使的神氣,恍若回到了當初在梁國的時候。薄暖暗自好笑,便取出墨錠放入瑪瑙研子裏輕輕摩挲起來。這一枚隃糜專貢的松紋大墨是國中善品,煙細膠清,她專心致志地研磨着,而他端詳她一番,便也低頭,斟酌起诏命措辭來。
本朝沿襲前代,設有尚書臺,負責參議草诏之事。孝欽皇帝時,主威極盛,乃不容尚書臺幹預诏命,孝欽皇帝自行拟诏,轉交中朝親信謄抄過後再下發尚書臺。然先帝在位無為,大權旁移外家,薄氏常年占據大将軍一職,其位尊于丞相,更兼領尚書事,所謂中旨,不過薄氏之命。
如今顧淵早已褫奪薄安領尚書事的職權,他自禦極以來,每一道诏書都親筆詳拟,交由孫小言謄抄,抄後還需交予他複核加玺。如此一來,自然是忙得腳不沾地,三兩天不回寝殿都是常事。
薄暖細細地看着他專注的眉眼,時光正好,夜色無垠,書閣中仿佛每一片竹簡都在靜默地呼吸,而不敢打擾他們此刻悠然相對的寧靜。這幾日烏雲密布,便連夜中都晦暗無光,全仗了燈燭煌煌,更映得伊人眉目如玉,神容清絕。
待得顧淵處理完了這些奏疏,孫小言來領走了它們,已是長夜過半。顧淵将筆一扔,長長地伸了伸胳膊,才慢悠悠轉過頭看着她。薄暖撐着腦袋都快睡着了,頭驀地一點,倏地清醒過來。
她睜大一雙無辜的鳳眼:“批完了?”
他一本正經地道:“尚未。不如皇後先回清涼殿歇息?”
她嗫嚅:“還是算了,我再陪你一會。”
他卻靜住,仿佛是被這樣簡單的一句話給感動了,半晌,才道:“民極怎麽樣了?”
“已經睡了。”提起民極,薄暖眉間又起了憂愁,“他成日裏都是昏睡,真不知道……”
顧淵道:“小孩子,無憂無慮是好事。”
薄暖掀眼,看見他的表情安然肅穆,深不見底。從何時起,他們已學會了這樣無力地互相安慰?
她不由得喃喃:“要是你能多來陪陪孩子就好了。”
顧淵微微一笑,“我也想啊——待我處理完益州這樁事,便來陪他。”
薄暖微微嘆了口氣,沒有多言。顧淵察覺到了她的失望,心中仿佛被冰渣子刺了一下,五髒六腑都縮緊了,然而只是片刻,冰渣子融化進了血肉裏,他平靜下來,還是要面對無止盡的朝堂政務,還是無暇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後邊有寝榻,少不得要你将就一晚了。”他說。
薄暖沿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燭火的重重陰影之後,梁帷已卷起,露出一方小巧的矮足榻,金絲褥子上鋪着柔軟涼惬的流黃簟。她道:“也好。”便走了過去。
顧淵側頭看着她燈火下的倩影,那流麗的青絲覆在宛轉的腰肢,漫滅的重簾間影影綽綽地全是誘惑。
他不自覺地便跟了過去。
她自顧自地除了外袍,一回身,險些撞在他身上:“你——”
他倏地堵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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