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

初遇

阿婆小時候和宋念說，念，是貪念癡嗔，不得好果，寓意不好，想不想改個名字啊念念。

那時候的宋念眉眼彎彎，奶聲奶氣，說着從書上看來沒多久的話：“奶奶，我覺得吧，我郭佳（這個）念，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念，挺好的呀。”

宋念說話水靈靈的眼睛睜得很大，黑葡萄似的，轉起來轱辘轱辘，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臉上肉肉的，看起來就白白甜甜軟軟的，看上去很好摸，讓人有想親一口的欲望。

阿婆沒忍住捏了捏宋念的臉，目光裏有當時的宋念看不到的情緒：“念念喜歡就好。那阿婆再給你取個寓意也很好的小名好不好”

宋念的小手緊緊攢着奶奶粗糙的大手，像個小大人一樣思索了好久，最終喜笑顏開，使勁點頭：“好呀好呀。”

阿婆不知道在想什麽，亦或者說懷念什麽。

金色的陽光落在麥田，麥田的穗芒就像夏天的睫毛，宋念牽着外婆的手，走在夏天深處。

盛夏的風吹過這片麥芒，也吹過夏天的尾巴，那時候，夏天是宋念最喜歡的季節。

因為夏天有荷葉，有荷花，有蓮蓬，還有他喜歡的金黃色的麥田。

盡管這裏沒有稻香，但有蛙鳴，有夏天拖着它陽光的尾巴，在地上晃蕩，晃蕩出夏天的味道。

後來，阿婆走了，宋念被接到城鎮讀書，再也沒見過夏天的麥芒，忘記了夏天到底是什麽味道。

這年夏天似乎格外熱。

宋念背着書包，拖着行李箱，走進他考取的高中。

家屬區也在裏面啊。

宋念看了半天學校學長學姐們這擺的服務攤位，站了半天也沒看懂自己的教學樓在哪裏。

Advertisement

但是宋念覺得自己臉皮薄，不好意思去問，拉着行李箱，背着書包，繞着學校跑來跑去。

跑得滿身是汗之後，宋念站在鐵欄的另一邊，看着裏面的教學樓欲哭無淚。

格外熱的夏天蟬鳴也分外聒噪。

宋念又熱又氣，生起氣來也是六親不認的狀态，蹲在原地，看着手表上的時間，罵了句操。

特麽男生寝室到底在哪裏啊。

突然，宋念聽見行李箱滾動的聲音，最開始以為是自己行李箱動了，擡起頭，卻看見一個長得賊帥的男生也拖着一個行李箱，背上單肩背着一個黑色的包，最幹淨的白色T恤，和寬松的牛仔褲。

男生走起路來就和T臺走秀似的，硬是把周圍不怎麽樣的景色走出了紅毯鮮花遍野的感覺。

男生路過宋念，正好也低頭看向了宋念。

宋念有些輕微近視，這才看清這是一張如何妖孽級別的臉。

立體的五官不過分深邃但是線條分明，鋒利的下颚線，深潭一樣的雙眼，一身穿着主打的就是少年意氣無邊。

青春活力十足。

路邊的蟬鳴瞬間又變大了，像是也為此而震撼。

那是宋念第一間遇見顧堯瑾。

聰明絕頂的宋念看到對方手裏的行李箱就猜到對方可能也是這所高中的學生，立馬跟上去。

然後他眼睜睜看着男生走在他前面，和他上了同樣的樓層，在同一個宿舍號面前停下了腳步。

男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宋念立馬開口，語氣有些尴尬，指着門上卡槽裏插的寝室人員名單：“宋念。”

男生又看了他幾眼：“顧堯瑾。”

後來，好死不死，都快要遲到的兩個人成了同桌。

同桌第一天，宋念就發現他們倆犯沖，一直這樣坐下去可能會發生世界級別的戰争。

原因是這樣的。

各自領完校服之後，顧堯瑾把自己的校服甩到了宋念桌上。

“你的那套給我。”顧堯瑾硬着臉，說話聲音冰涼，能凍死人。

被熱了快一上午，宋念小少爺脾氣上來，也不管說話的人是誰，開口想也不想：“憑什麽你是我爹啊”

顧堯瑾最開始倒也沒生氣，只是冷淡開口：“你身高明明沒到一米八，你那件衣服應該是我的。”

小少爺打死不願意說自己身高沒有一米八，他冷笑，死鴨子嘴硬道：“你說沒有就沒有啊你是移動的身高儀嗎”

顧堯瑾盯着他看了幾秒：“行，我是你爹，衣服拿來。”

宋念差點說一句“我嘞個大草”。

什麽鬼

當我爹是你占我便宜，不是我占你便宜，你這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是什麽東西，趕快給我去死。

理智的宋念覺得不适合開始第一天就和同學吵架，按下性子，勉強露出個笑：“沒關系，兒子，你要這件衣服，我給你了。”

顧堯瑾就差把“你有病”三個字寫臉上了，一副你是什麽極品的表情，活像是生吃了學校家屬區荷花池裏的醜八怪麻拐（癞□□）。

宋念差點氣得單方面和這人絕交。

那時候的他還沒想過他會喜歡上一個成天冷冰冰的無牙怪，和他預想中長發飄飄溫柔賢惠的女孩子相差甚遠。

後來。

軍訓期間平日裏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中暑了，還要堅持不能拖累大家走方陣的進度，被教官特批不要參加方陣，坐在大樹底下好乘涼。

宋念看着站在太陽底下暴曬的顧堯瑾，露出甜美的笑容。

他其實更本沒有中暑，都是裝的。

你小少爺別的不行，裝相是第一名。

顧堯瑾一靠近樹下的小少爺，小少爺就露出一副随時要斷氣的表情，活像快要不行而行将就木的老人，走一步喘三次的那種。

小少爺虛弱地擡頭看他，朝他軟軟一笑，随時都像要歇菜。

還沒見過某人的裝相大法的顧堯瑾很容易對某人的裝相信以為真，甚至還把買來的桃汁氣泡瓶給擰開了遞給他。

宋念沒想到有一天狗好能給他買飲料，雖然驚奇但是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虛弱人設，顫顫巍巍接過飲料，又是一個虛弱的笑。

心說真是太爽了啊。

後來的很多次，已經見過世面的顧堯瑾也知道某人實在是喜歡裝，還喜歡誇大其詞，但是從來不挑破某人已經快要放到明面上來的小心思，對宋念看破不說破成了他這麽多年唯一的例外。

同桌不久，但是宋念已經把同桌的性子摸得那叫一個清楚。

吃軟的不吃硬的。

雖然每天裝得像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欠他三百萬的酷哥，但是人心不壞，甚至算得上好心腸了，是個值得深交的人。

宋念就是這樣，你對他好，他就願意對你好，而且毫不吝啬自己的好，幾乎算得上有求必應，能幫得上的盡量都會幫。

而慢慢的，宋念也就發現，同桌和他的共通點竟然還不少。

“有品啊，你竟然也看了這本書，覺得這本書怎麽樣”小少爺一臉驚喜地看着顧堯瑾，像是找到了多年未見的故友。

怎麽說，在交流了一番品味和風格之後，宋念越發覺得他可能找到了傳說中的靈魂之友。

縣區班的學生周末基本上不放假，都是放的月假，但是又不能把人在學校裏憋死了，于是星期五晚上都會看一部電影。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兩個人會互相給對方推薦書，然後在一個本來是共同草稿本但是被征用作為各種用處的本子上寫觀後感。

除了書的觀後感，還有電影的。

補充一點，草稿本一開始是顧堯瑾的，但是宋念這人就是容易丢東西，草稿本用着用着就不見了，于是某一天懶得買，又要用，于是毫不見外地征用了對方的草稿本。

某天宋念看着密密麻麻差不多快要寫完的草稿本，捅了一下一旁在摘抄英文作文的顧堯瑾：“這本子快要寫完了，放誰那裏啊”

顧堯瑾雖然已經成了單方面宋念的“靈魂之友”，但是該“無牙”的時候還是會“無牙”。

他看了一眼本子上被捅得劃出來的線，嘴唇動了動：“總之不會放你那，你自己什麽水平自己心裏沒點逼數嗎”

宋念心說我可去你的。

宋念皮笑肉不笑：“顧堯瑾，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是我高估你了。我不管，我偏要把這本子自己留着。”

顧堯瑾看了一眼明顯有被氣到的宋念，不打算繼續火上澆油，但是自己因為強迫症犯了的差心情明顯好了不少，也沒說什麽。

宋念第二天下午硬是拉着顧堯瑾在學校小賣部挑了好久。

顧堯瑾有些不耐煩地看了一眼已經在小賣部逛得不知道時間的宋念：“你不就買個本子怎麽能停留這麽久。”

宋念嘴裏念念有詞，頗有自己的道理：“這麽多草稿本，為了能保存的時間長一點，我不得挑個質量超群的，而且好寫的，能把我的字稱托出完美氣質的本子。”

宋念罕見沒有聽見顧堯瑾怼回來，沒忍住往他那邊多看了一眼。

男生站在收銀臺外，靠着玻璃櫃，姿态散漫，一雙大長腿也沒穿校褲，穿了件牛仔褲。

很像他們倆初遇時候的褲子。

宋念不知道自己怎麽看了這麽久，被一個女生走路不小心撞了一下才回過神，都沒聽到女生道歉的聲音，只是發現周圍有好多人都在往顧堯瑾身上瞄。

長得這麽好看幹嘛？

勾引誰呢

又不是要做小白臉。

宋念恨鐵不成鋼地想：兒子長得這麽好看，以後桃花一籮筐，以後作為父親的自己都懶得幫他掐。

顧堯瑾又耐心地等了一會。

才看到從文具店裏姍姍來遲走出的宋念，面無表情，開口就想嗆人，結果被人直接搶先一步捂住了嘴。

對方沒他高，要踮起腳尖才能捂住他的嘴。對方右手捂住他的嘴，左手提着一袋子東西，一雙桃花眼彎彎，笑起來一股子狡黠的味道，夏季白色校服內裏把他的無害純良氣質襯托得出神入化。

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就被拉進。

顧堯瑾只要微微低頭，就能看得清對方的每一根長長的睫毛，和睫毛落在眼睛裏的那片陰影。

夏季其實已經過去了，可是初秋的天氣依舊燥熱，蟬鳴已經微弱，但是依舊惹得人心煩氣躁。

顧堯瑾突然覺得身上有點熱，特別是宋念又朝他眨眨眼睛，看上去笑得毫無邪念的時候。

對方看上去是個小白兔，其實是披着兔皮的狼，內黑外白，和他做同桌沒多久，但是已經深深了解了那一點。

只是知道并不代表什麽。

顧堯瑾在剛認識對方的時候會怎麽做，現在依舊會怎麽做。

顧堯瑾突然能稍微理解一下那些甘願受騙的人了，雖然他有時候是懶得揭穿宋念，但是并不妨礙他看不出宋念那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思。

只要宋念自己高興，那些讓步也沒什麽。

顧堯瑾張開嘴：“還不松”

顧堯瑾的聲音憋在宋念手心，宋念感受到了對方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手心，激起一點點靈魂的顫抖。

宋念睫毛顫了顫，立馬松了手。

周圍的人潮聲就是在此時此刻湧上來的。

走出學校小賣部，宋念突然和顧堯瑾說：“感覺今年夏天格外熱。”

顧堯瑾想說現在其實已經是秋天了，可最後張張嘴還是沒說。

宋念對顧堯瑾的停頓毫無知覺，還在說：“特別是今年的蟬，和瘋了一樣。”

宋念吐槽就吐槽，還要罵一句今年的蟬，顧堯瑾倒沒覺得今年夏天怎麽樣，試試覺得這樣霸道不講道理的宋念有點過于的……孩子氣。

沒有得到回應的宋念不高興，轉過頭看顧堯瑾，還眯了一下眼睛，斜着眼看一旁顧堯瑾：“幹嘛不理我！”

是個人都能感受到宋念莫名其妙的怨氣，顧堯瑾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覺得宋念好像突然一下不高興了。

顧堯瑾第一次覺得會說話很重要，想了半天也就憋出一句來轉移話題：“你不就想買個本子嗎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

宋念收回目光，啧了一聲：“反正來都來了，逛了這麽久，不多買點不就吃虧了你下次一定要陪我進去，我一個人逛多無聊。”

顧堯瑾默默地聽着，也沒像往日一樣吐槽。

只是在心裏說：看你一個人逛得挺開心，完全忘了旁邊還有第二個人的樣子。

明明離上一個話題已經過了很久，宋念卻又把那個話題拉了回來：“你知道嗎其實我以前最喜歡夏天。”

顧堯瑾愣了一下。

他第一次聽宋念用這麽懷念的語氣說起夏天。

他還聽見宋念說：“我不喜歡我現在這個名字。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可是我的念念不忘，從來沒有得到過回響。今年的夏天，蟬鳴好吵。”

卻依舊沒有曾經夏天麥田附近的蛙鳴熱鬧。

顧堯瑾沉默了好久，才開口，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沒事，夏天馬上就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