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相遇

相遇

宋念站在久別重逢的別墅裏，和宋父的目光對視，分毫不讓：“你現在沒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宋父兩鬓已經斑白，他笑了起來，眼角的褶皺明顯得不成樣子：“宋念，這沒有你選擇的餘地，這個公司，你想接受要接，不想接手也會接。我相信，你不會讓你弟弟背上債務的，對吧”

宋念如今已經是宋父想要的樣子，冰冷不留情面，剛上任是短短一周時間就讓宋氏大換血，這可不是當年那個在人面前十分容易被把握抓住弱點的宋念了。

宋念笑了笑：“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在意這些呢”

宋父低頭喝了口茶：“你不在意，就不會上任了。宋念，謝謝。”

宋念覺得有些諷刺。

都是兒子，兒子和兒子的差別還是不一樣的。

宋念今天還要見一個人。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救駱駝也不能用馬來拉，普通公司是擔任不起救活宋家的可能的。

宋念已經被晾了半個小時了，助理小李在這期間時不時側過臉看着他，偷瞄的頻率到後面反而越來越高。

宋念這一天天本來就沒睡過久，總不好讓別人推開門就看到他在睡覺，這也太不尊重對方了。

宋念的太陽穴脹脹地痛，感覺頭都快裂開了，整個人都和踩在雲上一樣，眼皮困得打架。

哪個王八蛋我去，給下馬威硬是硬控他半個小時。

宋念越想越氣，聽見開門聲和不屬于小李的話語聲的那一刻卻還是堆出一個笑容，不知道腦子裏有多少話想說，結果話卻沒來得及出口就胎死腹中。

顧堯瑾推開門的時候助理還在小聲開口：“宋家好歹也是有誠意的，晾他們這麽久不太好吧聽說是他們家出國剛回來沒多久的三少爺親自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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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堯瑾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嗤笑一聲：“管他是誰，都給我等着。”

話音剛落，他擡頭就對上了宋念的目光。

宋念扯了一下嘴角。

你媽的，誰能告訴他對方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顧堯瑾愣了一下，随即皺着眉看着對方。

包廂裏的空氣一下安靜得有些可怕。

宋念雖說想過回來找人，但是一切都還沒準備好，包括怎麽找到對方，然後怎麽去解釋，會不會太唐突，會不會時機不太對，對方已經有了自己的那一半……

現在見面太措不及防了。

宋念很清楚地知道他進來是來做什麽的，而對方會看到他最狼狽的樣子。

小少爺長這麽大，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低聲下氣。

但是這個人是顧堯瑾。

宋念閉上眼，都能想象出對方的輪廓。

這麽多年，他靠和對方在游樂園那天拍的拍立得撐過這麽多日子，早就熟爛于心，他自己都沒有看過自己的臉這麽長時間。

宋念一時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按道理來說，不管對方是誰，只要他代表的是顧氏，就沒有問題，所有談判都可以繼續，不過是滿足對方的虛榮心，然後用談判的技巧讓對方滿足自己的需求。

可是對方現在是顧堯瑾。

所有之前想過的辦法都不作數了。

宋念已經徹底沒有困意了，收回停留過久的目光，他直接站了起來。

他要幹什麽？

宋念的意識還不清醒，但是身體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他想要奪框而出，踏出這個屋子的門框。

顧堯瑾下意識抓住了他，把人往自己懷裏拽，拽的力氣之大，差點讓這幾天本就虛浮的宋念絆個跟頭。

顧堯瑾低頭看懷裏男生頭頂那個熟悉的旋：“你去哪”

宋念突然有點氣憤，還不自覺帶了點委屈，聲音有點悶悶的：“不想等你了不可以嗎”

顧堯瑾張了張嘴，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他這一聲對不起不僅是把旁邊的助理驚到了，更是把宋念的魂拉了回來。

以前還是同桌的時候，宋念經常會裝模作樣，假裝自己很生氣，然後要和顧堯瑾勢不兩立，但是又會委屈巴巴地看着顧堯瑾：“我一點都不生氣，誰會為一個傻逼生氣，你說對吧”

顧堯瑾好笑又好氣地同時十分自然地給他找臺階：“宋少爺很大方，但是我錯了，所以還是要道歉行嗎對不起。”

宋念瞥他：“這還差不多。”

宋念差點以為他回到了十年前的日子。

十年足以改變很多。

宋念想開口問些什麽，可是太久不見，有的話，早就無從出口。

在宋念發愣的時候，顧堯瑾先把兩個助手趕走了。

“你還打算發多久的呆？”顧堯瑾開口把某人神游天外的神拉了回來。

宋念回過神，自己的手腕還被人拉着，隐隐作痛。

“我操，顧堯瑾，你能不能輕點？”宋念看着手腕上的那一片青紫，咬牙。

顧堯瑾拿着喊人買來的藥膏，剛擰開蓋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誰讓你跑。”

宋念冷笑：“腿長我身上，我想跑就跑，你管你爹……”

“我靠，痛，你故意的吧？”宋念看着面前看似實在救他實際上是想殺他的人，牙咬切齒，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顧堯瑾沒說話，動作卻稍微輕了輕。

兩個助力都扒在門外，小李捅了一下小周：“這兩個人是認識的吧？”

小周是個臉皮薄的，第一次碰到小李這種自來熟地像是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他兄弟似的，愣愣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啊。”

但其實小李完全不需要他的回答，直接又探頭去看熱鬧了。

小周卻自己在腦子裏糾結了一下。

昨天他記得他站在老總旁邊的時候看着小少爺是一臉無所謂，與我何幹的表情。

直到聽見老總承諾小少爺若是把宋家拿下在老總死前都可以潇灑快活的條件小少爺才總算答應了。

冰涼的藥膏落在皮膚上卻驚起一片靈魂的戰栗。

顧堯瑾抹完藥膏，還輕輕地吹了一下。

暖風落在皮膚上，宋念卻像是失去了觸覺。

他盯着對方眼底下過長的睫毛落下的暗青色看了好一會，總算找回了神志，想着今天應該怎麽和對方談判。

為情所困者不能成大器。

小少爺是這麽告訴自己的，然後轉頭手掌一翻就抓住了顧堯瑾想要離開的手。

顧堯瑾垂眸看了眼宋念握着的地方：“不是不想等了嗎？藥擦完了人可以走了。”

宋念深呼吸了好幾秒才克制住幾乎快暴起的情緒：“我們還是談談吧。”

顧堯瑾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有什麽好談的。”

宋念沒說話。

顧堯瑾接着開口：“請問這位大少爺，是想以宋家代表的身份和我談，還是，宋念。”

時隔多年，宋念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面前這個人口裏說出來，總覺得神奇。

宋念心說，這麽多年不見，這個人怎麽還不會說話，這樣是肯定追不到人的。

宋念右手依舊抓在顧堯瑾手腕上，左手卻動了，他一把抓住顧堯瑾的衣領往前傾：“大人才做選擇，我，都要談。”

一觸即分的柔軟觸感過後，顧堯瑾聽見宋念開口：“但是宋家的事情可以不談，宋念的事情必須要談。”

宋念不知道兩個人是怎麽談着談着又親到一起的，只知道再這麽下去，他要憋死了。

顧堯瑾是十年沒開過葷了嗎？

和個剛從籠子裏剛出來的畜牲一樣。

宋念放在顧堯瑾腰上的手越來越緊，感覺自己快要變成一條沙灘上瀕死的魚了。

“換氣都不會？”顧堯瑾把人放開的時候人一只腿搭在他身上一只腿落在地上，面上紅了一片，眼睛又紅又濕，黑色外套已經從椅背上滑落，黑色內衫領口半開。

宋念聽出對方語氣裏的嘲諷，那叫一個氣，氣自己剛剛沒把這個人咬死。

當天晚上，宋念直接就迷迷糊糊跟人回了對方家。

宋念坐在沙發上，思考平時那麽睿智聰明的腦瓜今天怎麽不管用了，就和灌了迷魂湯一樣。

“衣服是新的。”顧堯瑾把衣服扔給他。

宋念看了一眼碼子：“這碼數不對吧？我在國外又長了，不穿這個碼子的衣服了。”

顧堯瑾剛想進自己房間的身形一頓，轉過來：“真的假的？我怎麽不覺得你長高了？妄想症吧？”

宋念那叫一個氣，但是轉眼又想到這些衣服是顧堯瑾從他房間裏拿出來的。

顧堯瑾。

宋念在心裏念了一下這個名字，想起很多年前他開玩笑說過的一段話。

“顧大爺，這次你怎麽考得這麽好？隔空抄我答案是吧？那你以後發達了要照拂我一下，房子也要分我一半吧？房子不分我一半，床和衣櫃分我一半也行。”宋念半生氣半玩笑地開口。

那時候的宋念剛進高中不久，發現曾經初中所向披靡的自己遇到了不少對手，剛考完月考肚子裏一肚子氣，感覺成績爛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顧堯瑾在補覺，也不知道到底睡不着了沒有，宋念這個不怕死的硬是又對着他的耳朵重複了好幾遍。

顧堯瑾放在桌上的手指動了動，半響，擡起頭眯着眼看了對方一眼：“知道了，不會忘的，沒必要像我死了一樣念經。”

當時的宋念心想，這王八羔子罵人就算了，還要把自己咒進去，也是沒誰了。

宋念把手裏的衣服扔到一邊，站了起來，也沒和顧堯瑾還嘴。

顧堯瑾眼看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突然擡手遮住了對方的眼睛，然後很輕地親了下去。

最後兩個人一起滾到了沙發上，宋念抓着顧堯瑾的手腕，好看的一對眼睛裏一片霧氣，像是氤氲滿滿的春天。

最後宋念十分沒道德得跑了，還把卧室的主人鎖在了門外。

宋念洗完澡出來拉開門，就被顧堯瑾直接撲到了床上。

燈被顧堯瑾關了，黑暗裏兩個人的呼吸交纏，宋念清楚地聽見了顧堯瑾的聲音：“身高沒長，膽子真是越級長了。”

宋念硬是從對方的語氣裏面聽出了幾分牙咬切齒的味道。

晚上宋念洗完第二個澡時候還是穿的顧堯瑾的衣服，雖然大了點，還算合身。

顧堯瑾已經在客房洗完坐在床上了，聽見浴室門開的聲音眼也沒擡。

宋念思索了一下，覺得他還是得做做客人的樣子，準備乖乖去睡客房。

還沒出門，就聽見顧堯瑾涼涼地開口：“怎麽？撩撥完就跑？”

宋念就又乖乖地上了顧堯瑾的床。

顧堯瑾看着對方身上自己的衣服，差點又想去洗個冷水澡。

真是日狗了。

顧堯瑾移開放在宋念裸露出的鎖骨上的目光：“你這個策劃案不可行。”

宋念沒想到這個時候顧堯瑾叫住他是為了講正事，一臉震驚：“哥，我已經很困了，這事明天再講可以嗎？”

顧堯瑾看了他一眼：“你體力這麽差？”

宋念想起剛剛顧堯瑾抓着他抓了半個小時的事就覺得牙疼：“你知道我這一周睡了幾個小時嗎？”

雖然睡得少，但是前不久宋念的狀态就和打了激素一樣，清醒得很。但無疑那也是一種透支，洗完第二個澡之後宋念是真的累了。

顧堯瑾知道宋家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沒多說，直接摁了床頭的燈的開關。

宋念聽見顧堯瑾很輕地說：“行，你睡吧，明天說。”

宋念以為自己誰在一個人旁邊可能要一會才能入睡，但是事實證明他實在是太困了，幾乎算得上閉眼就睡了。

他就也不知道某個人躺在床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他一個晚上，并且從他的額角一直吻到了唇角。

宋念起來的時候旁邊已經沒有人了。

昨天就像是一場夢。

可是他低頭就能看到他身上屬于對方的衣物，還有對方昨天晚上動情到深處留下的印記。

他想起昨天晚上顧堯瑾啞聲哄他“寧寧”就覺得臉紅。

顧堯瑾沒喊過他多少次寧寧，但是昨天晚上喊過的寧寧就占了大頭。

宋念從床上起來，路過顧堯瑾房裏書桌。

書桌上躺着一個已經泛黃的本子。

宋念原本沒有多在意，顧堯瑾沒有收起來就說明他可以随便看，他随意翻了一下，卻看到了十年前原本應該熟悉的字體。

不僅有顧堯瑾的，還有那個時候的他自己的字。

宋念一不小心翻快了，直接翻到了本子後面最後一面的外殼紙，想要翻回去，餘光裏卻看到了一抹黑。

耿耿長夜，遲遲星故，你勝曙天。

這是顧堯瑾的字。

宋念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合上本子走出卧室就聽見房子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

不會是……廚房吧？

宋念趕到的時候，就看見被熏得眼睛都紅了的顧堯瑾。

宋念突然覺得很難受。

明明剛剛看到本子的時候都沒有這麽大觸動。

時光的回憶總是會褪色，現在才是永遠。

宋念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觸摸到了，現在的，真實的顧堯瑾。

宋念和顧堯瑾坦白所有事情是在床上。

宋念難受地在對方背上抓了一下。

顧堯瑾親他，一直吻他要閉不閉的眼睛，動作溫柔又緩慢：“放松一點，寧寧。告訴我當時你為什麽要轉學，可以嗎？”

宋念回國之後本來就對顧堯瑾心懷愧疚，根本拒絕不了對方的話，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初中那年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後來因為發生的一些事情和他決裂了。

再後來，兩個人在學校裏打了一架。

年少輕狂的少年最受不了的就是挑釁和侮辱，宋念最讨厭別人罵髒字帶上他的家人，也讨厭反目的朋友露出自己想不到的醜惡嘴臉。

可對方全部占了。

顧堯瑾聽得很認真，也猜到了結局：“最後，他被退學了，你沒有，對嗎？”

宋念點了點頭。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意識到，宋父口裏說的實力到底意味着什麽。

而在那之後，班上的基本上有意識無意識疏遠了他。

宋念洗完澡的時候已經快困得睜不開眼睛了，卻還是被顧堯瑾半強迫半哄誘得不準睡覺。

宋念實在是不想洗澡了。

汗淋淋就汗淋淋吧，誰在乎啊，他算是憤懑地想。

顧堯瑾在宋念快要睡着的時候咬上了對方耳垂：“如果你沒有因為害怕我受到傷害而出國，你那個時候會答應我嗎？”

宋念在困意裏推了他一下，沒有立馬回答。

直到顧堯瑾意味他睡着了之後，他聽見對方微小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出國了之後我一直很懷念這裏的夏天，也懷念你。”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不一定是對的，但是，總有些東西在你歷經磨難之後會來。

分別的十年不一定就是遺憾，因為沒有這十年的沉澱，年少輕狂的兩個人也不一定最後能善始善終。

哪怕是現在，宋念也不敢保證他和顧堯瑾能永遠這麽走下去，沒有任何遺憾和困難。

過好滿意的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懷念過往是因為現在的生活達不到你的期望，完美的當下才是人生奮鬥的目标，不留遺憾，不讓自己懷念，也很重要。

宋念這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回到了遇見顧堯瑾的那年夏天。

蟬鳴聲聲響在烈日當空的家屬區，夢裏的宋念也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但是宋念那天早晨依舊醒得很早。

因為他知道，顯示中的顧堯瑾才是他最喜歡的，而不是，活在他過去的記憶裏的人。

曦光乍洩，宋念被人有力的臂膀拽回了被窩，那人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啞：“多陪我睡會。”

宋念無奈的笑笑。

行吧。

金主爸爸最大，他還祈求對方提供的資轉資金呢。

他終究不用去懷念那年夏天，盡管之後的人生路可能也會有困難，但是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