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沈悅隔天降落紐約,直奔醫院。
尚必寧看到她,反應并不驚訝,仿佛早料到她會來。他望着她走近自己,臉上漸漸化出暖融融的笑意,久違地喊她“姐姐”。人躺在病床上,身上穿着病服腳上打着石膏,真是狼狽又可憐。不過,這個樣子又像當初那個剛出道的小孩兒了。
這個小孩兒看她拿出手機,有點撒嬌地求道:“角度拍好一點,不要讓池早看了擔心。”
沈悅瞪他一眼,懶得說話,三百六十度拍了小視頻。拍完自己看了一遍,确實挺慘的。最終還是按照尚必寧的要求,只發了一些看上去不怎麽嚴重的照片給國內的池早。
尚必寧盯着信息發出去,說了句“謝謝”。
沈悅說:“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小池安心。”
尚必寧笑笑,又說:“那謝謝你這麽遠跑過來。”
沈悅聽了這話,收起手機,表情兇兇冷冷的,問:“你算準了我會來的?”
尚必寧說:“沒有,我只是知道池早肯定會請你來。”
沈悅略作思考,輕哼一聲,道:“你們就套路我吧!”
尚必寧不語,默認了這個說法。人都來了,沈悅不和他計較,起身收拾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水果,水杯,還有幾支精心插在小花瓶裏的鮮花,一看就是宣宣特地拆出來的,這是年輕人才有的可愛心思。
良久,她聽到尚必寧說:“姐姐,留在上游三水好不好?你可以挑任何職位。”
喔唷!沈悅聞言頓住動作,回頭看尚必寧。那人臉上挂着幹幹淨淨的笑容,那模樣好熟悉又好陌生,讓人有些分不清此刻和六年前第一次接手他的那一刻——但他似乎打算從嚴寒的山頂,走下來了。
沈悅抿抿唇,幅度很小地點點頭。
尚必寧說:“幫我查一下這次的事情吧,宣宣經驗差了點,怕是不行。哦,還有,網上的謠傳抓緊時間辟一下,我看到有說我癱了的,這不吉利。”
沈悅:“……”
活兒派得還挺快。
夏天雨水真多,而且總是難以預測它什麽時候來。
《槍與花與騙子》在娛樂城內拍了一個星期,終于安排了室外戲份。開機前,葉臻看了看天,說要的就是半陰不晴的天空和光線。
這一場戲,是槍與花與騙子第一次正面沖突的情景,三人在巷子中陷入對峙。矛盾的起因是花偏袒自己撿來的騙子,不相信槍對騙子的直覺,槍也惱怒于花為一個外來者近乎背叛自己,可同時自己內心深處也為騙子所吸引而不願承認。
葉臻講戲,說:“阿峰你要暴跳如雷,還得劍拔弩張。小池,高冷,要高冷得性感。小周,無辜點兒,眨眨眼睛給我看看。”
周嘉異于是眨眨眼睛。
不愧是專業院校出身的人,基礎紮實,悟性好,眨兩下就是葉臻要的那種“無辜中帶着天真,天真裏藏了心機”的味道。池早朝他望去,目光照入兩潭清泉裏,短暫地看到了尚必寧。
盡管知道是錯覺,還是心顫,思緒飄遠了。
葉臻在那邊說“開始”,各個機位都打開了,他還沒能走近角色,腦海裏浮現的尚必寧頑固得要命,不僅揮之不去,還攪得他不能心安。這種不安最近常常在心裏打轉,積累了一個星期,已經形成相當的重量。
他主動沖葉臻叫了停,道:“給我三分鐘。”
葉臻擡起頭,盯着他:“不需要,你現在這樣很好。”
他眉頭緊擰,神情含着焦灼的色彩:“我不行,我很煩。”
尚必寧在紐約的演出事故已經在網上沸沸揚揚地傳了一個星期,他這一個星期在劇組都沉着臉。他煩,全劇組都知道,也幾乎習以為常。
葉臻一點不當回事,只說:“煩就對了——場記!”
場記聽了,立刻準備打板。池早沒有辦法,只好勉強演。
他越是勉強入戲,越顯出心不在焉來,虞沛峰質問他,他半垂着眼臉愛搭不理,偶爾擡眼,視線也飄忽不定,虞沛峰......或者說是槍,對他不滿,推了他一把。
他猛地擡起頭,有什麽冰冷鋒利的東西在眼中一閃而過。槍的手懸在半空,質問卡了一卡,再出聲,已經不像先前那麽氣勢洶洶,嗓音稍稍發顫。
槍說:“你回答我啊。”
池早面無表情地吸了口氣,視線又轉開,就像剛才那一眼是錯覺。他道:“我沒什麽好說的,你以為是什麽就是什麽,我不關心。”
說完,他就往巷口走。一個鏡頭跟着他的背影,另一個鏡頭拍虞沛峰的臉,後者大喊一聲“喂”,問“你去哪裏啊”,池早說:“回家吃飯,不然等你打我啊?”
劇本裏不是這麽寫的,劇本裏的走向,就是打架。
池早擅自發揮,葉臻卻沒有叫停,虞沛峰在原地停頓了半秒,一個箭步跟上池早,邊走邊問,又惱火又略含委屈:“我什麽時候說要打你了?”
周嘉異的騙子也跟了上來,适時笑嘻嘻地接道:“你的眼神說你要打他,還要打我!”
虞沛峰提起拳頭回頭恐吓地朝他虛揮了一下:“你閉嘴!”
三個人都往巷子外走去,鏡頭也跟着他們。就在這時,一陣響雷從遠方滾滾而來,雷聲還沒停,雨水就來了,三個人變走為跑。葉臻不說話,鏡頭只好依舊跟着,一直拍到他們跑出巷子,拍到外面的大街。
等葉臻終于喊“卡”,雨已經正式下下來了。
三個演員就近躲進屋檐下,劇組工作人員都手忙腳亂抱着機器去多雨,升降機上的攝影師最慘,被放下來的時候頭發已經滴水了。夏天的雨水來得特別快,特別大,一陣過去,好像什麽都能沖刷和掩蓋。
三人并排站了一會兒,虞沛峰越過周嘉異,伸手點了點池早的肩膀,說:“唉,小池,今天發揮不錯嘛,你那一走,簡直是神來之筆。”
池早笑笑:“謝謝峰哥,謬贊了。”
虞沛峰一雙眼睛誠意十足地看着他:“雨這麽大,晚點的戲肯定拍不了了,一起去玩玩?”
周嘉異聽了,跟着慫恿道:“是啊,你最近壓力太大了,去散散心吧。”
過去一個星期裏,尚必寧的事情占據網絡熱搜,他占據《槍與花與騙子》劇組的八卦中心,組裏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也有不懷好意的。期間收到不少慰問,包括昭達,後者被他全然的冷漠給勸退了。
但來自虞沛峰的關懷,還是第一發。
池早盯着地上流淌的雨水,若有所思,在虞沛峰收回手之前,回答:“好啊。”
虞沛峰帶他們去百鳥朝。
晚上的百鳥朝和那天試鏡的百鳥朝,判若兩地。他們走進去,裏面都是迷亂的燈光,竹木與回廊都成了營造幽會和野趣的好道具。院子裏的清池原來是溫泉,還有半隐不隐的隔間,假私密,真互窺。室內更燈紅酒綠,沒什麽想象力,有的都是直接刺激。
虞沛峰對一個門童報了自己的名字,門童笑着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他聽了很高興,随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插在門童胸前的口袋裏。
虞沛峰道:“忙完了到我這裏來。”
門童撒嬌地往他懷裏撞了一下,他撈過對方的腰,低頭與其舌吻,手上也沒閑着,撩撥地掐了一把,十分熟練。圈子裏葷素不忌的人太多,池早和周嘉異看着,不以為訝。
這項“禮儀”很快完成,虞沛峰打發了門童,對池早和周嘉異說:“随便玩。”。
意思是他做東。
周嘉異說“謝過大哥”,便拉着池早往裏跑。
他看來是常客,熟門熟路進了一個包間。這裏每個包間都有專門的服務人員,池早興致闕闕,進去以後大致掃了一眼環境,就挑了張沙發窩進去,周嘉異在那邊向服務員點這點那,他一句也沒聽。
等周嘉異點好服務項目,回頭一看,見池早已經窩在角落裏閉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過去把他拍醒,扶着他的肩膀晃了晃。
周嘉異說:“你好歹喝我一口酒再睡,我點了萊俪65年!”
池早聽了,費力打開沉沉的眼皮,一臉“你扯淡”的表情,說:“拉倒吧你,你算哪塊小餅幹?”
萊俪系列是麥卡倫高端線中的高端線,每一款都選用50年以上的珍稀酒液,包裝設計也藝術得一塌糊塗,全系列限量發行,每一瓶都在世界富豪手裏。別說周嘉異一個小明星,十個他家金主也不一定拿得到。
周嘉異看他睜眼了,嘻嘻一下,說:“萊俪是沒有,好酒是真的有,你都已經來了,總要喝一杯。”
池早從嗓子裏壓出一句“嗯”,擡手捂住臉,深深嘆了口氣,然後揉揉眼睛。
池早說:“就一杯。”
周嘉異說得沒錯,沒有來了不意思意思的道理,就算是尚必寧那種半杯倒出去玩,也斷然不會滴酒不沾就回去的。他們等了沒一會兒,酒水和陪酒的,就都來了。酒放下,人排成一排等翻牌。
池早沒去看人,自己開了瓶酒滿上一杯,沖周嘉異舉了下杯子,周嘉異忙跑過來給自己也滿上一杯,兩人碰了杯,池早一口悶掉。
周嘉異:“……”
池早喝完,理直氣壯地躺進沙發裏。
周嘉異彎身看着他,滿臉無奈:“前輩,我是讓你來放松放松,沒讓你喝悶酒啊,你這樣跟回家睡覺有什麽區別?”
池早抿抿唇,揮了揮手背,說:“行行好,讓我歇會兒。”說完就閉上眼睛。
周嘉異用膝蓋碰了碰他的手臂,他無動于衷。周嘉異沒辦法,只好招呼滿屋子莺莺燕燕,臨時換了包間,把這裏讓出來給他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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