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池早在一陣嘈雜聲中醒來,那杯酒喝得太沖太快,讓人頭痛腦脹。意識中隐約覺得有人坐在自己身邊,眼睛還不太睜得開。用腿去感受了一下,果然碰到東西。接着有壓迫感傾軋過來,一只手撫上他的右臉頰。

那個人說:“醒了?難受嗎?”

尚必寧?!

池早一個激靈,懷疑自己在做夢,努力睜開眼睛,模糊的視野中有變幻的燈光和尚必寧不真切的臉。那只手還在撫摸他,滑到他頸側,拇指摩挲他的耳垂……真的是尚必寧。池早想說話,張嘴發聲,發現嗓子幹啞。

尚必寧道:“再睡會兒,馬上就帶你回家。”

發生了什麽事?

池早擡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另一只手肘撐住身體,掙紮着要起來。尚必寧便扶他坐穩。他意識清晰了很多,看清眼前的場景。包間裏站了一大群人,不止尚必寧,沈悅宣宣何筱筱也全都在,三個女人圍着三個男人——昭達和兩個陌生人,昭達的表情看起來很不好。

池早熟悉這樣的他。他脾氣不好,又愛使小陰招,在組合活動期間,沒少被抓這種包。每每被抓到,無論是隊友對質,還是公司審問,都是這個表情,像童年時期每個班級都會有的死鴨子嘴硬男孩兒。

那時候尚必寧作為隊長,對他就不客氣,現在自然也客氣不到哪裏去。池早擡頭往門外看,見到兩排男保镖,好幾張熟臉。

池早碰了碰尚必寧,輕聲問:“怎麽了,你怎麽在這裏?”

尚必寧淡淡地說:“來接你。”

池早:“……”

極度扯淡。

尚必寧說完,轉頭看向昭達,把大概是被池早醒來打斷了的事情撿起來,說:“還有呢?”

昭達繃着臉,回答:“沒有了。”

池早聽得一頭霧水,但直覺和預感都不太好,心跳砰砰砰地加快了頻率。他看着尚必寧沖門外打了個響指,兩個壯漢保镖應聲進來。昭達身邊的兩個小年輕一看,立刻往他身邊縮了縮。

昭達也有點急了,氣惱地重複:“真的沒有了!我全都給你了,我們才開始拍你就來了,哪裏有時間藏東西?你什麽時候能相信我一次?”

尚必寧說:“什麽時候都不能——兩位小兄弟,麻煩把所有具備拍攝和錄音功能的電子設備都交出來,我會等價賠償設備的錢,交幹淨就不追究。”

兩個小年輕看向昭達,等着他給态度。

昭達滿臉倔犟,不肯松口,好像多麽忍辱負重似的。尚必寧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嘆一口氣,給了兩個小馬仔臺階下——讓保镖上手搜。保镖的手還沒真碰到人,他們就馬上把身上的手機、錄音筆、迷你攝像機全都掏出來丢在地上。

昭達眼睜睜看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向尚必寧跨了一步:“你不要太過分,我東西都給你了,也道歉了,你別在這裏羞辱人!”

尚必寧仰起臉,看過去,說:“這算什麽過分?我沒有叫警察,也暫時不打算告你上法庭,你是不是應該感恩?”

昭達氣結,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憋着一口氣胡亂在身上掏東西,身上所有電子設備包括耳塞,全都丢在桌面上,吼道:“這樣行了嗎?!”

尚必寧對他的怒火無動于衷,給一旁站着的宣宣遞了個眼神。宣宣馬上過來将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掃進一個垃圾袋裏,順便把從馬仔身上搜來的東西一起裝了,退到一邊。沈悅随即走過來,檢查了一遍東西。

末了,對尚必寧道:“都清理完了,走吧。”

尚必寧轉頭看着池早:“頭疼嗎?能不能自己走?”

池早聽了,反過來上下打量尚必寧。

只見他一身齊整,已經入夏肩上還披着一件大衣,日常逼王風,渾身上下哪兒都看不出是一個星期前被摔傷的樣子。只有眼角眉梢挂着的疲意,顯示他剛剛經歷過風塵仆仆的旅途。

池早心情複雜。眼前的事情他已經大致明白,自己顯然是被擺了一道,想到尚必寧一回來就跑到這種地方替他收拾亂局,感動、心疼、愧疚和擔憂,不知道哪一樣更濃。

可尚必寧只是捏了捏他的肩膀,半開玩笑地說:“能走就自己走哦,我抱不動你。”

池早張張嘴,無話反駁,只好問:“你怎麽樣了?”

尚必寧說:“放心,我能自己走。”

池早:“……”

尚必寧的自己走,就是借着拐杖走。

他光鮮整齊的打扮下,還拖着一條沒有痊愈的腿。池早看那條腿的褲子比另一邊腫得厚實多了,就難受得脖子都發脹。出手奪走拐杖,在尚必寧面前彎下|身。

池早道:“上來。”

尚必寧停頓片刻,舒筱筱剛張口想勸些什麽,尚必寧微微搖頭阻止了。他趴到池早背上,在他耳邊低語:“你可要走穩一點,摔了我,心疼死你。”

池早瞪他一眼,亂七八糟的情緒混做一團湧到心口,反而只能氣笑了。

他們走到外廳,周嘉異在外面。見他們出來了,立即迎上來,一副急切模樣。

周嘉異問:“寧總,事情怎麽樣了?”

池早停下腳步,尚必寧的臉貼在他背上,聲音悶悶地給周嘉異回了句“沒事”,語氣十分敷衍。周嘉異聽了,臉色尴尬,看向池早,滿眼歉意小聲道:“前輩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裏的,這事兒我有責任,回頭給你賠罪……”

池早不語,不掩飾自己的懷疑和警惕。

氣氛有些僵持的意思。

周嘉異見狀,兩手一拍,然後舉起右手做指天發誓狀:“早哥,我真誠叫你一聲早哥,我們倆合作兩回,接觸不算少了,我發誓,我絕對沒跟那小子同流合污!你信不信?”

池早表情沒變,看不出來信不信,只說:“回頭再說吧。”

語畢,就往前走去。

周嘉異追過來,面對他們倒退着走路,說:“你想啊,我害你有什麽好處?你吃了虧寧總要生氣,寧總一生氣不定怎麽報複我,我什麽黑歷史都在寧總手裏,連老唐都偏心他,我折騰你幹嘛啊?是,我以前幼稚,但那不是幼稚麽……哎,寧總,你說句話啊,你肯定能明辨是非,是不是?”

聞言,池早擡眼望向周嘉異:“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明辨是非?”

周嘉異:“……我不是,我沒有。”

尚必寧伏在池早背上,什麽反應都逃不過池早的感受,他在憋笑。笑毛線啊笑。池早想把人丢下來錘一頓。他不跟周嘉異糾纏了,別過臉,說:“我走了,你自己玩吧。”

周嘉異這次沒有再跟上來了,只讪讪地補了一句:“峰哥剛才過來說,後面有什麽事需要他的,都可以找他,他義不容辭。”

話音剛落,池早便感覺到背後的尚必寧有些煩躁,低聲催促着:“快走。”

十分鐘以後,池早明白尚必寧煩躁的原因了。

他們回到車裏,何安娜正在裏面緊急加班,一臺電腦兩臺手機全部開工,電腦桌面同時開了好幾個文件,各種工作群此起彼伏地響。他們上來,她只擡眼瞟了一下,仿佛只是确認他們是否完好無損。

尚必寧也心急火燎的,一坐穩就問:“怎麽樣了?”

何安娜道:“安排了三個訪談視頻、兩篇最新的采訪稿、三篇舊的,其中你重點圈出的《PG》的那篇投放最廣,目前影響力也很大。而且寫那篇稿子的編輯正開着大號幫池早筆戰群黑,搞得都上熱搜了,算是意外收獲。”

尚必寧點點頭,說:“回頭謝謝她。”

何安娜又道:“但那個視頻實在太刺激了,傳播速度非常快,不可能撤幹淨,也不可能完全被我們的物料蓋過去。”

尚必寧點點頭:“盡力而為吧,做好最壞的打算。”

池早聽到這裏,不用問也知道話題和自己相關。他直接換到何安娜那邊去坐,盯着屏幕問:“什麽視頻?”

舒筱筱聽了,忙說:“那個,你就別看了……吧。”

何安娜已經迅速把視頻調出來:“這個。”

舒筱筱:“……”

被無視了。

池早把電腦搬到自己腿上,點開視頻。令人臉紅心跳的呻丨吟聲猝不及防充斥車內空間,更尴尬驚人的是,那赫然是他本人的聲音。

沒見過這等場面的舒筱筱感覺自己呼吸都凝滞了,看看其他人,大家卻面不改色。而當事人,她的老板池早,正凝神細聽,看不出什麽情緒……這些都是什麽人啊!

宣宣出口救了她沒見識的尴尬:“十五秒之後才有畫面,還有另一個人的聲音。”

聽了這話,池早把進度拉到十五秒之後。

果然,在他的聲音之外偶爾有另一個男聲。那聲音經過了處理,但池早還是認出來了——是虞沛峰。同時畫面也出來了,同樣經過處理,光線調得非常暗,主角的身影隐隐綽綽難以辨認。連熟悉《槍與花與騙子》片場的池早,也認不出來視頻到底是什麽角度拍的。

整個視頻差不多一分鐘,最後兩秒是黑暗的光線下,有個身影晃過一個窗口。池早按下暫停,不需要細看就認得出來,那是他自己。這也是整個視頻中,唯一能認出人的畫面。很顯然,這完全是一個指向他的僞造黑料。

池早把視頻關掉,問:“昭達幹的?”

尚必寧點頭道:“你醒來之前,他已經承認了。”

池早想起周嘉異最後一句話,又問:“虞沛峰也已經知道了?”

尚必寧說:“應該吧,但這個視頻看不出是他,他很好把自己摘出去。”

何安娜插話道:“他們動作很快,視頻剛流出的時候浮現了一些指向他的猜測,現在都已經被抹幹淨了。”

宣宣說:“所以,所有槍口都只對準早哥一個人了。”

池早聽着,除卻眉頭緊皺,其餘的表情就沒有了,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此刻尚必寧不做聲,別的人也不敢做聲。過了一會兒,池早問起剛才百鳥朝的事,尚必寧給了舒筱筱一個眼神。

舒筱筱忙接過任務,說:“你睡着的時候,昭達帶了一群人過去,打扮得都亂七八糟跟妖魔鬼怪一樣,準備圍着你拍一段磕藥的視頻。然後我們就到了,把這事兒掐了,再後來你就醒了。”

池早聽完,點點下巴,看向尚必寧:“你說不打算用法律手段,為什麽?”

尚必寧側過身面對他,眼神安撫:“暫時不用。昭達你了解,他雖然有些小伎倆,但不是那麽膽大妄為的人。明目張膽造假料,還涉及虞沛峰,他自己不敢。我覺得他這個行為沒有這麽簡單,打算先觀察一下。”

池早道:“你懷疑他背後有人?”

尚必寧颔首:“有人不怕,就怕目的比我們看到的複雜。”

池早抿唇,若有所思。片刻後,他擺擺手,說:“行,你定吧。”

然後靠在椅背上,扭頭望着窗外。尚必寧注視了他一會兒,看他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放在膝蓋上的手握了握,最終作罷,轉回身去了。

車裏安靜下來,只有何安娜那些工作群此起彼伏的信息提示聲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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