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章

第 93 章

溫寧被送進待産室時正好是下午三點。

一牆之隔, 一門之隔，産婦在屋裏，家人在門外守候。

溫母心裏擔憂, 可好歹是這幾人中最有經驗的, 總得當個主心骨。

旁邊的陸城看着神情嚴肅, 還算鎮定, 只有微蹙的眉頭出賣了他的心思，垂在褲腿邊緊攥的拳頭上青筋凸顯，一個人時不時來回踱步，等得着急了，再出去抽根煙。

陸城沒有煙瘾，也就是其他戰友散根煙, 以及心情煩悶的時候愛抽上一根。

這會兒, 他兜裏的煙盒漸漸癟了下去，一根接着一根, 火星子亮起又滅, 滅了又亮，陪着他從下午熬到了夜裏。

抽完一根煙回來，陸城看着緊閉的大門，終于是忍不住：“娘，生這麽久正不正常？會不會有什麽...”

“正常得很。”溫母漸漸鎮定下來, 畢竟自己是生了三胎的，最後一胎還是雙胞胎，經驗豐富，“我們那時候, 生一天一夜的都有。”

聽到這話，陸城呼吸一緊：“這麽長時間？”

溫母點點頭, 知道他這會兒也緊張，安慰一句：“你安心坐着，咱們好好等寧寧出來。”

陸康磊和陸康雲聽着這話，反應比大哥還快些，立馬規規矩矩坐在長椅上，雙手按着椅子，時不時回頭看看那扇緊閉的大門。

陸城讓他倆先回去睡覺，他倆也不願意離開，就說一定要在這裏等着嫂子出來。

陸城倒沒有強求，最終也只能僵硬着身體緩緩坐下，腦海裏閃回着和溫寧的點點滴滴，兩人能在這裏重逢不容易，可現在，一牆之隔，卻只留下滿滿的擔心。

一直到夜裏九點多，生産室的大門終于開了，伴着幾聲響亮交錯的嬰兒啼哭聲，外頭等候的人精神為之一振。

“溫寧的家屬，溫寧的家屬。”護士在門口喊了兩嗓子。

“在在在！”

外頭的幾人蹭地起身，陸城更是少有的腳步錯亂，直直大步沖了進去。

溫寧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汗濕了一身躺在床上，原本白皙的小臉此刻通紅，額頭緊蹙，嘴唇發白，昏昏沉沉睡着時，仍然是一副難受樣。

陸城看着媳婦兒就那樣靜靜躺着，像是對待什麽易碎的珍寶，輕柔地撫上她的手。

就這麽一下，溫寧條件反射般握着男人的手，緊緊攥着，仍舊沒醒來。

溫母看了看閨女，聽護士說道生産順利，母親和孩子都很平安，這才放下心來。

溫寧是生孩子又疼又累昏睡過去了，溫母看得心疼，轉頭看到兩個護士一人抱着一個孩子來道喜，臉上笑意滿滿。

“恭喜你們啊，生了一兒一女，還是龍鳳胎嘞！”産科的護士工作好些年，這才是第二次接生到龍鳳胎，自己都覺得新鮮。

“哎喲，謝謝護士！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溫寧在這一年的夏天誕下一兒一女，龍鳳胎。閨女是姐姐，兒子是弟弟，斤兩也大差不差，一個三斤九兩，一個三斤七兩。

再次醒來時，溫寧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覺得全身像是被什麽碾過似的難受。

模糊的記憶裏，她似乎肚子一痛就去生孩子了，然後是漫長的痛苦的過程，仿佛全身力氣用完了都還不行，耳邊是醫生護士讓自己再用勁兒的聲音，給了她最後的動力。

昏睡過去前，她聽到護士一句出來了，生出來了，終于是體力不支閉了眼。

這會兒，模糊的視線中，自己所在的病房裏有好些人。

那些人影來來去去，很是忙碌，溫寧卻是精準捕捉到一抹橄榄綠的身影，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正拎着鐵皮暖水瓶進屋。

進屋後視線習慣性先掃向病床上，同溫寧睜開的雙眼對視上時，男人眼裏綻出幾分驚喜。

“寧寧！”

鐵皮水壺被随意放在地上，發出铛的一聲脆響。

陸城大步走向床邊，一手握上溫寧的手，一手拂了拂她的額前碎發，開口時聲音發緊發顫：“還好嗎？是不是很疼？”

溫寧覺得哪兒都疼，手握緊了他的，點點頭，沙啞着嗓子傾訴：“疼，好疼的...”

陸城聽到這話，心口似是被紮了一通，一時間手足無措，恨不得代替溫寧去疼。

她一向怕疼，這次真是遭了大罪，原本還能強撐着，聽着陸城這麽一問，便不管不顧地沖他喊疼。

話出口後，溫寧看着男人緊張焦慮的神色，嘴角再牽起一個笑容，安慰他道：“不過現在好些了。”

“娘說等你醒了要吃點東西，我去給你煮紅糖雞蛋。”陸城低聲一句，剛要起身卻被溫寧攥着手不讓走。

溫母剛陪着護士檢查了兩個外孫的身體，聽到t女婿的動靜，忙轉身看去，驚喜道：“寧寧醒了！”

溫寧一醒，大夥兒更加忙碌，煮紅糖雞蛋的，抱着孩子給溫寧看的，個個忙得不行。

親眼看着自己生下來的兩個孩子，那麽小一個，溫寧只覺得心頭越發柔軟。

等溫母抱着孩子讓溫寧給孩子喂奶，溫寧垂眸看着那麽小的家夥用小嘴使勁撮着，臉上挂起微笑。

喂完奶，溫寧剛剛恢複的體力也沒剩多少，又被喂了紅糖雞蛋，這才再睡了過去。

溫寧在軍區醫院住了兩天，精神也是在第二天漸漸恢複的。

身體的疼痛還在，只是慢慢恢複着，每回給孩子喂奶，看着兩個小不點時，才是最歡喜的時候。

陸城請了幾天假，守在溫寧身邊，團裏大小事情都交給副團長王志剛和政委參謀長處理，真遇到什麽緊急事情再通知他。

不過，這種部隊只是在進行基礎訓練任務的時候能有什麽緊急事，需要驚動這個剛剛當爸的人？

堂姑陸紅衫一家是在溫寧生産當天夜裏過來的，只是溫寧一直昏睡，沒有任何印象。

後來病房裏陸續來了些人看望，汪首長一家，黃政委羅嫂一家和楊斌洪愛萍兩口子。

陸城和溫母同來看望的親朋好友寒暄，時不時就掃一眼在病床上睡覺的溫寧，等确定溫寧睡熟了，這才有功夫看看孩子。

他萬萬沒想到這輩子能得一對龍鳳胎，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小小的身子，脆弱又珍貴。陸城一開始都不敢伸手去觸碰，不敢去抱。

還是丈母娘笑話他：“小陸啊，你都是上過戰場的人，還怕抱孩子？”

陸城難得露出幾分不好意思：“我擔心傷到孩子。”

陸康磊聽到這話，格外激動：“哥，那我來抱吧！我肯定很小心！”

“你毛手毛腳的，我更不放心。”陸城毫不留情拒絕了弟弟的請求，最終還是自己在丈母娘的指點下，一點點糾正抱孩子的姿勢，雙手謹慎小心又局促地将孩子抱起來。

這麽小的孩子，像是沒什麽重量似的在自己懷抱裏，那麽輕，在心頭卻是沉甸甸的分量。

溫寧出院那天，已經能比較自如地行走，兩個孩子一個在丈夫手裏，一個在溫母手裏，她一會兒逗逗這個，一會兒逗逗那個，看着自己的孩子，眼底都是笑意。

回到家，像是終于能安心下來，自鬼門關走了一遭，重返人間。

溫寧躺在熟悉的炕上，覺得家裏哪兒哪兒都好，就連身上殘留的那些痛楚都得到了緩解。

“寧寧，你安心坐月子，家裏啥事兒都不用操心。”溫母讓閨女躺好，休息着，又将兩個睡着的孩子放到她身邊，認真道，“咱們女人坐月子重要，以前我們那時候是沒條件，歇不了多久就要下地，你現在是有福的，安心歇着，千萬別不重視，當心以後留下病根兒。”

溫母對坐月子很是重視，她以前年輕時候是沒條件後來遭了罪，也見過不少沒坐月子的女人後來落下病根，現在是堅決要讓溫寧好好歇着。

溫寧認真聽着，點點頭，一副乖學生樣：“知道了，娘。這回幸好有你，不然我們哪裏能懂那麽多，你也別太累。”

“這算啥！娘可不累，都習慣了。”溫母雷厲風行，讓小磊把竈火燒着，張羅自家人的午飯，給溫寧則是蒸的雞蛋羹。

産婦坐月子期間吃喝都和家裏人不一樣，得清淡飲食，少油少鹽少辣。

溫寧生了一對龍鳳胎的消息在軍區家屬院不胫而走。

外頭大部分人不知道溫寧這一懷就是懷的兩個，聞言都瞪大了雙眼，紛紛羨慕起來，道溫寧有福氣。

關系親近些的軍嫂上門來看看，客氣的基本會帶點禮，一兩個雞蛋是心意，紅糖白糖挂面更是貴重。

隔壁鄰居何珊珊早就出了月子，如今孩子已經三個月大，新手母親也漸漸上手，這會兒來看看溫寧和她的孩子，順帶分享起坐月子的心得。

“坐個月子就好好歇着，千萬別操勞。”何珊珊婆婆其實看不上她坐一個月的月子，總覺得嬌氣得很，王大娘當初就是生完孩子當天就下地幹活的。可現在何珊珊才不搭理，抱着兒子就要坐月子，王大娘也拿她沒法，還是事事以孫子為重。

溫寧現在覺得一身輕松，也準備好好歇一陣，用這個月子緩緩身體的疲累。

兩個孩子起初每晚跟着陸城和溫寧一起睡，等每夜起來給孩子喂奶時，兩個孩子是迷迷糊糊的，溫寧也是迷迷糊糊的，就陸城精神奕奕。

溫寧沒想到養孩子這麽辛苦，夜夜都是操勞命，忍不住埋怨道：“怎麽不能你來喂奶啊，我好想睡覺。”

無所不能的陸城對于這一點确實束手無策，只能心疼道：“喂了你趕緊睡，我來哄這兩小家夥睡覺。”

“嗯。”溫寧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喂完奶立馬倒下去接着睡覺了。

只剩陸城和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

幸好這時候，溫母都會算着時間起來幫忙哄孩子，一人哄一個，沒多久也哄睡着了，這才能得半夜的安穩。

坐月子的日子裏，起初還有些新鮮，溫寧覺得自己能享享福，光吃吃喝喝，看連環畫看書，可天天在家悶着十來天，她就膩了。無數次想出去，曬曬太陽，吹吹風，再去供銷社和百貨大樓轉轉，只要能出去看藍天白雲，多見些人就成。

可是，溫母通通不準。

“你是年輕不知道事兒，有這麽好的條件不用你下地幹活，咋還想着往外頭跑呢？安心坐月子，別見風。”

溫母堅持，溫寧拗不過，好歹再忍一忍，也就還剩半個月了。

陸城只請到三天假，時間一到，又是每天去部隊工作的日常，只現在他每天中午都要回來一趟，看着溫寧和孩子們都好，心裏才能安定下來。

溫寧在出院那天偷偷和陸城說過悄悄話，嘀咕孩子怎麽這麽皺巴，看着跟小猴似的，明明他們倆一個俊一個美，孩子不應該長這樣啊。

現在日子一天天過去，原本紅通通、皺巴巴的小孩子倒是漸漸長開了，顯出白白嫩嫩的身子，看得溫寧心頭歡喜。

等陸城回家時，她忙不疊和男人分享孩子今天的變化：“我發現閨女好像長重了一點點，比兒子重。肯定是閨女每次吃奶都用力，可積極了，兒子吃不過她姐姐。”

陸城下一輩應當是嘉字輩，不過溫寧坐月子期間還沒琢磨出滿意的名字，就只能閨女兒子地叫着。

陸城摸摸閨女的腦袋，笑着道：“閨女倒是有本事。”

他挨個抱起兩個孩子，似乎分辨不出來重量區別，畢竟才半個多月大，那麽點兒分量微乎其微。

現在他抱孩子的動作越來越熟練，哄睡技巧也十足，給溫寧省了不少事兒。

兩個孩子長開了，瞧着白白嫩嫩的，不少鄰居都愛來看看，誇陸團長和溫寧長得好，以後孩子自然也是又俊又俏的。

溫寧現在聽到別人誇自己已經習以為常，內心毫無波動，可聽到誇自己孩子，那便是心裏裹了蜜似的。

閑着無聊的時候，她給娘家寫了信，簡單報了平安，溫母也有一籮筐話要說，母女倆一共耗了兩頁紙才寫完，讓陸康磊給投到家屬院裏的郵筒。

提起老家那邊，溫母又說起八卦給溫寧解悶兒，她正在給兩個外孫織毛線衣裳，等着以後一歲多了能穿。

“蔣蓉去年不是回來了嘛，我是怎麽也沒想到她能幹出那種事兒。”溫鵬回家後把什麽都說了，溫家人上蔣家又把人罵了一頓，“不過她離婚回來，她娘家可容不了她。”

“真的啊？”溫寧還以為蔣家人疼她得很。

“那可不，離了婚不好過，加上她回去，蔣家人嫌棄她占地兒，本來那屋子就少，他們家可是不給閨女留屋子的，嫁出去就當潑出去的水。”溫母織着毛衣，手上動作麻利，“我過來前沒多久，她自個兒托媒婆相看了一個死了媳婦兒的二婚頭，嫁到隔壁公社去了。”

溫寧沒想到蔣蓉又嫁了，只是不知道她這回眼光如何，是安生過日子還是又要鬧出事。

蔣蓉一個多月前結婚了，她前夫秦武則是結得更快，如今已是結婚大半年，小日子都過上了許久。

以往愛鬧出幺蛾子的隔壁秦家這陣子倒t是安安靜靜，據陸康雲打聽回來的消息，說是秦武二婚娶的媳婦兒董珍珠每天看着很和氣，倒是秦母和自己小兒子小閨女吵了幾回架，反倒是董珍珠幫着兩邊勸。

溫寧每日就聽着這些八卦過日子，頓頓都是清淡飲食，吃得她嘴裏都沒味兒。

家裏其他人一個竈，端上桌的菜麻辣鮮香，自己的一個竈，清清淡淡，沒鹽沒味似的。

她看着就饞。

不過溫母對她嚴防死守：“你再忍忍，坐月子得吃清淡。”

溫寧：“...”

等到了七月底，溫寧坐了二十來天月子，捧着屋裏的書本翻來覆去地看，始終沒定下來滿意的名字。

以前不覺得，等真給自己孩子取名，她才發現自己那麽挑剔，每個字都得好好想，要好看好聽，還得寓意好，難啊。

陸城文化水平沒溫寧高，不發表意見，只讓她看着取就是：“實在不行就随意點兒，別想那麽多。”

“不行，必須得取得好聽好看，寓意好。”溫寧撐着下巴思考，身旁的陸康磊倒是湊了過來。

大哥和嫂子取名困難，他厲害啊。

他自告奮勇，面帶興奮：“嫂子，我會！我可會取名了，取的名肯定敞亮有氣勢！”

“真的？”溫寧來了興趣，一邊逗着懷裏的孩子，一邊期待着，“你說說看，給你侄子侄女取什麽名兒？”

陸康雲激動道：“紅軍和解放咋樣？”

他腦子裏的名字可太多了，看着嫂子臉上笑意漸漸淡了，立刻又換了兩個：“不然國慶和建軍？”

嫂子臉色又難看了些，他說話的聲音也弱了點，最終不舍地貢獻出準備給自己以後的娃取的名：“實在不行就叫衛國和衛軍吧。”

溫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