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少師（中）

少師（中）

李蓮花聞言微微蹙眉，思緒紛雜，倒牽扯出一樁舊事。

昔年四顧門成立後，舊有門派諸如華山派、昆侖派等都在李相夷的光輝下黯然沉寂，好不容易等到東海大戰李相夷笛飛聲雙雙墜海失蹤，勉強得以冒頭獲得幾絲喘息之機。結果還不等緩過氣來，又有個角麗谯和萬聖道在江湖上四處作亂惹是生非，弄得不論正道□□都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導致如今的江湖青黃不接。

青城山如今只有掌教賀存之及幾位長老尚能支撐，掌教奄奄一息，長老年老體衰，年青一代尚未長成，若是賀存之離世，青城山便如同小兒持金過鬧市，惹人眼紅垂涎。

李蓮花還是李相夷的時候，曾與青城山掌教有幾分私交，不過不是現任掌教，是上一任。現任掌教賀存之是上任掌教王明世的關門弟子，李蓮花在十九歲時見過跟着王明世來參加四顧茶會的賀存之，對他存了幾分印象，依稀記得是個極為循規蹈矩的，挑不出錯。

王明世與他頗有幾分交情，可稱得上一句忘年交，曾經李相夷誓與金鴛盟東海決戰的時候，王明世還曾來信勸過，他沒聽。可惜等他自普渡寺回東海，想起王明世寄來的幾封苦口婆心勸他休戰不要中了圈套的信，等再去打聽時，卻只聽到青城山掌教王明世仙逝的消息，具體因由不得而知，他也不好去打聽其他門派私事。如今王明世弟子有難，他也合該救上一救，權當報答昔日勸誡大恩。

“公子？”那人見他陷入沉思，看日頭逐漸居于頭頂正中，不由提醒道。

“啊？”李蓮花回神，偏頭對那人道謝，“多謝俠士相告。”

正午日光大盛，熱意聚攏，衆人嫌棄日頭太曬，須臾間人群四散而去，只餘三兩人還在告示前讨論。李蓮花眯了眯眼，擡手擋住熾烈的日光，緩步上前揭下告示。

還在告示前圍着的幾人震驚了，屬實是沒想到居然有人揭了告示，要知道青城山的告示已經張貼出來半個月了，雖然也有人揭過，可無不是砸了招牌束手無策。圍在告示欄前的幾人實在想不明白眼前這位看似柔弱的男子到底有着何等膽色，居然敢揭青城山的告示。

那些人反應如何李蓮花沒再管，他揭了告示帶着狐貍精就朝着青城山的方向去了。

翩翩野鶴飛如舞,冉冉岩花笑不來。亂木交柯盤聖井,數峰削玉并仙臺。山色空蒙，雲霧渺渺，滿山翠碧，清泉枕石。

“站住。”有道童持劍攔路，“來者何人？”

“在下，李蓮花。”李蓮花将手中告示奉上，任由其檢視。

江湖傳言，蓮花樓樓主神醫李蓮花活死人肉白骨，那道童一聽來者竟是名聲赫赫的李神醫，當即放行，給了他一塊通行令牌讓他沿着山路去山頂正殿。

道童抱劍行禮：“神醫見諒，掌教危在旦夕，門人憂心忡忡，是以大多都在掌教居所侍奉，我還要駐守山門，不能引神醫上山，招待不周之處，還請神醫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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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無妨，青城山門下一派赤誠，我怎好怪罪，道長自去吧，我上山了。”

李蓮花來過青城山很多次，或是王明世下帖請他做客，或是他上山了斷江湖是非，是以對山路很是熟悉。

青城山積翠如碧玉，山巒綿延起伏，浮岚霞光，斑駁樹影，美得不似人間。李蓮花視而不見，徑自沿着日日灑掃的曲折長階慢慢走向山頂。

守在正殿的青城山弟子見到李蓮花，皆抱劍行了一禮，而後才問道：“閣下是？”

“李蓮花。”

有弟子小心翼翼試探道：“可是傳言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李蓮花。”

李蓮花咳了幾聲，摸摸鼻子道：“正是。”其實他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全賴趙清寧經營有道，這名聲越傳越廣越傳越真，但既然這弟子都說了是傳言，那活死人肉白骨确實不是問題。何況他向趙清寧學了三年醫術，雖不能說出師，但也可以說是現今江湖排名前十的醫者了，若是醫術行不通，還有揚州慢可用。

衆弟子一聽，互相對視幾眼，臉色似浮紅雲，眼神欣喜閃爍，連忙請他上座。

灰色道袍弟子喜出望外：“李神醫，真是你啊？”

李蓮花“哦”了一聲，聲音百轉千折，“那不然還能是假的我嗎？怎麽？賀掌教病危這段時日，有人冒充我的名頭來給他瞧過病？”

灰色道袍弟子飛速搖頭否認：“那倒沒有。掌教師叔走火入魔命懸一線後，我們找了西南地界鼎鼎有名的幾位醫者瞧過，都說盡人事聽天命早日備下後事，我們知道李神醫活死人肉白骨、趙女俠着手成春，就往青城山山腳下回春館求助，回春館掌櫃當即與揚州城回春館飛鴿傳書求二位出手相救，可青城山與揚州城相隔千裏，路上萬一遇到狂風暴雨，都得耽擱好些時日，按理說您不該來的這麽快啊。”

“哎喲。”灰袍弟子捂住額頭，“師弟你打我幹嘛？”

藍色道袍弟子習以為常似的收回敲打的手，他這師兄嘴上沒把門的，方才說的話倒像是抱怨李神醫來的不是時候，盼望掌教真人早日離世一般。

他歉然對李蓮花一笑：“李神醫見笑，我師兄他說話不過腦子，您別往心裏去。”

李蓮花笑着搖頭，眼前場景倒是讓他想起了昔日在雲隐山學藝時和師兄玩樂的場景。

“我恰巧來西南游歷，遇到此事，斷不能坐視不理。”

有人在殿門外伸腳試探，藍色裙擺揚起好看的弧度，像是下定了決心，殿門外候着的人倏爾探出半個身子，是一眉心點痣不過十二三歲的女童。

她皺着眉，語氣天真爛漫：“師兄，你們還要談多久啊？什麽時候可以讓神醫給師父看病啊？”

衆人面面相觑，尴尬的氣氛在大殿蔓延。

終究是那藍袍弟子率先打破沉寂。

他面色羞愧道：“李神醫，還請先行移步太平軒。”

太平軒乃是青城山歷代掌教居所，昔年李相夷遍觀青城美景，停留最多的地方除了因公事不得不去的青城山正殿，就是這太平軒了。

太平軒是座三進院子，進門就是一棵梧桐樹遮天蔽日，王明世尚還在世時，常坐在這棵不知道多少年歲的樹下與他飲茶論道。

“李神醫？”

李蓮花怔然擡眼，回憶裏灰舊的色彩剝落褪去，現實依舊是一派郁郁青青濃墨重彩。

引他來太平軒的弟子看他對着梧桐樹出神，哪裏知曉他是在回憶往昔，只以為他是對這棵參天巨樹好奇，撓了撓頭傻笑道：“李神醫也覺得這棵樹很高是嗎？這棵樹從我來青城山就在這裏了，據說是青城山初代掌教種下的，見證了我青城山三十二代掌教更疊，當是棵神仙樹。”

李蓮花順着他給的理由點頭道：“是極是極，此樹年歲日久，隐天蔽日，青城山又是物華天寶鐘靈毓秀之地，若哪天這棵梧桐樹成精了，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穿花拂柳間，二人又跨過一道月洞門。

賀存之房門前守着兩名弟子，活死人肉白骨的李神醫到青城山的消息已經傳遍全門派，于是乍一見到自家師弟引着一名陌生男子進來時，喜出望外地迎上來。

“想必這位就是李神醫吧？”那弟子也不打算聽他回答，兀自說了下去，“李神醫，你來的可太是時候了。我們找遍了西南名醫都說沒法治，要是再拖幾天，掌教怕是回天乏術。李神醫快快請進，瞧瞧掌教可還有救？”

合攏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扇，發出“吱呀”的聲響，由于賀存之出事，整個青城山都彌漫着悲戚的氣息，透露出一股濃濃的死氣，侍疾的弟子也是一副哀哀戚戚默然不語的樣子，使得四下安靜的很，哪怕再微小的聲音在此等安靜的環境下，聽在耳裏也如同驚雷炸響一般。

李蓮花進房之後，門被守在外面的弟子合上，透過門隙勉強照射進來的一縷光亮被熄滅，屋裏黑暗昏沉，門窗緊閉，還拉了厚厚的簾子遮住門窗，也不點燈，空氣尤為渾濁，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床榻上帷帳掩映間，只見一道人影伏在其中，靜的仿佛沒有呼吸，若不是李蓮花內力驚人，那人胸膛又在微微起伏，李蓮花幾乎快以為賀存之已然死去。

坐在榻前侍疾的弟子年紀尚輕，沒見過生離死別，見李蓮花進來也只是輕飄飄瞟了一眼，而後轉頭對着賀存之繼續垂淚不語。

李蓮花無聲嘆氣，拍拍那弟子的肩膀，“小道長先出去吧，我這人治病呢，向來喜歡一個人，要是有旁人在側，難免發揮失常效果不佳。”

那弟子不知從何聽出李蓮花話裏的信誓旦旦，眼神射出一道光芒，亮的李蓮花幾乎睜不開眼，他仿佛拽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能就他嗎？你能救我們的掌教嗎？你能讓他好起來，能救我們青城山？是不是？”

李蓮花慎重點頭，粲然一笑，“是，我能救他。”

救下賀存之，也就相當于救下了日漸西陲的青城山。

于是那弟子聽話的離去，徒留李蓮花同賀存之同處一室，倒真的不擔心李蓮花身份若是有假，那生死一線時常昏睡的掌教該如何逃離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