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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講臺下的學生們開始變得嘈雜。顧李放下激光筆，掃視了一圈學生的面龐，然後屈起手指叩了叩講臺，隔着細薄皮肉骨骼與鐵質相撞傳出沉悶聲響。

“安靜，講完這個知識點再下課。”

顧李話音剛落，教室裏的抱怨聲就此起彼伏。

“老師，今天可是星期五，讓我們早點回家吧！”

“我還有新買的游戲沒玩，老師你等我們周末回來再繼續講吧。”

“老師……”

教室裏的嘈雜聲不減反增，顧李知道繼續講下去的意義已經不大，學生們的心都已經飛走了。她合上書本，換上一副緩和神态。

“那今天就這樣，周末的時候記得預習……”

還沒等顧李把話說完，學生們就拎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沖出了教室，桌椅碰撞聲和人聲混雜在一起，顧李覺得周圍的空氣有些凝滞。

顧李成為這個班級的任課老師已經有三四個月，卻仍然無法适應班級裏特有的規律。在學生眼裏，她依舊是個外來人，言語缺少分量。顧李因為這一點已經苦惱許久，卻找不到方法來改變現狀。

在自我介紹時顧李努力想要在學生中樹立起威信，卻沒有成功。她的每一絲行為舉止都透露出她軟弱的本質。學生們近乎直覺的發現了顧李可以不被認真對待，一個“新人”。

例行公事的收拾好教學用具，顧李抱着教科書走出了教室。教室所在的樓層很高，有風吹拂。顧李伸出五指去感受風從指間縫隙穿過，微微合眼。

“顧老師，有人找你。”

顧李睜開眼看見班長正指着走廊的盡頭，那站着一個人，面容掩在昏暗光線裏。

“好，謝謝。早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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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師也要早點回去哦！給！”

顧李感到手掌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果糖。還沒等顧李道謝，班長就回了個燦爛的笑容，跟顧李揮手告別，然後跑下了樓梯。

手臂裏懷抱着的教科書的書皮有些冷，顧李稍稍移開了些許與之接觸的皮膚。穿越被一天中最後的太陽光所照耀的半段走廊，她踏入了陰影。樓層已經空無一人，周圍很安靜。她離那人越來越近了，在即将到達可以看清那人面容的距離時，顧李的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

血，到處都是血。鮮血湧出的溫熱和皮肉綻開的清涼感形成了詭異的對比。雪白的的牆壁上開出了濺射狀的朱紅花朵，在倒下之前，顧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一直尾随自己的同事。

顧李察覺到自己被跟蹤是在上個星期五，因為長久的紅燈人群擁擠在斑馬線前，顧李只是習慣性地往後一瞥，卻在一張張疲憊不堪的臉龐中捕捉到兩道有如實質的視線。一直，死死的，一動也不動的盯着她。天黑得快，那人半張臉罩在陰影裏，看不清具體。綠燈亮了，身後的人群有如潮水湧動，轉瞬間那視線便隐匿，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按照往常的路線，走過斑馬線後拐過一個街角，經過一家冰沙小鋪，不消幾分鐘顧李就可以回到家。然而剛剛那異常的視線讓顧李感到後背緊繃，血管裏的血液比往常更加迅速的奔湧。

她撥開有些發黃的塑料簾擡腳進了那家平時從未光顧的冰沙小鋪，随便坐在了一張小方桌前。此時早已不是盛夏，店裏空蕩蕩的，隐隐有些冷氣浮動。老板是個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懶洋洋地問顧李想要點什麽，顧李只随手一指貼在牆上的菜單，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門外，生怕等紅綠燈時的那人跟來。

老板動作很快，不一會就把一種表面撒滿堅果碎的甜品端到桌前，說了聲慢用就又回到了櫃臺裏。顧李一邊心不在焉的拿着塑料勺把那不知名的甜品放進嘴裏一邊繃緊神經看着門外。

除去幾個嬉笑着的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什麽人也沒有，顧李開始疑心是自己多想了。起身結賬後回了家。

顧李住的小區有些老舊，樓道裏用的還是聲控燈，每次晚上回家時都要跺腳把燈踩亮。打開家門後顧李終于放下了一直懸着的心，整理好東西後準備拉上窗簾，卻看見樓下有人跟自己招手。借着路燈的光顧李看得明晰，是隔壁班的語文老師，叫陳以歡。顧李也招了招手，然後随手拉上窗簾，在縫隙被關閉之前她突然又感到了那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窗外陳以歡笑得燦爛，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這邊。

入職介紹時陳以歡坐在顧李旁邊，她面容姣好，卻讓顧李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只因她那幾乎占了眼眶三分之二的烏黑瞳仁。似一灘死水，收盡所有意圖逃離的光。

“以後我們好好相處吧。”

陳以歡伸出骨骼纖長的右手，笑眼彎彎。

顧李心底抗拒，卻不願意表現出來。自小父母就教導她對新見面的人要表示友好，她回握過去，觸上的那一刻整只手便被攥住，松開時現出些許紅痕。

自此之後兩人除了走廊相遇時互打招呼之外再無交集。盡管窗簾緊閉，顧李卻從布料紋理裏看出陳以歡面龐的虛影，咧着嘴一點一點浮上來。她迅速遠離了窗邊，明明是堅實的瓷磚卻踏出了一腳淺一腳深的意味。

周六顧李閉門不出，坐在電腦前修改着教案。她沒有拉開窗簾，也沒有打開燈，屏幕的散射給她的面龐鍍上一層微微的光暈。她原以為可以憑借埋首于工作來安撫不寧的思緒，卻弄巧成拙讓恐懼的絲線一步步成為思維的阻礙，在文字裏寸步難行。

直到胃袋絞痛顧李才從桌前站起，時鐘已指到晚上八點。對陳以歡的顧忌讓她有些猶豫，但饑餓還是讓她下了樓。在慣常的商販那買了些醋拌涼皮，顧李準備回家。以防萬一她不時往後看是否有人跟着，道路很空曠，除了不時駛過幾輛開着車燈的汽車，她沒看出什麽異樣。

看來一切都是巧合，是自己多心了。放下心的顧李覺得心底生出幾分快意，拎着涼皮腳步輕快。樓道裏依舊一片黑暗，顧李嘆了口氣，跺腳讓燈亮起。走到二樓時顧李突然聽見有節奏的腳步聲遠遠的跟在身後，仿佛蜘蛛網一般黏附着拂也拂不走。霎時間顧李暴出一身冷汗，飛快的沖上階梯，連聲控燈沒亮也顧不上，只是在黑暗裏憑着直覺走到了家門前。跺腳聲從下方斷斷續續的傳來，顧李探頭從樓梯螺旋裏看見陳以歡的半張臉。

第二天顧李就搬到了朋友家。

“你在電話裏說要搬過來讓我吃了一驚呢，怎麽回事？”

朋友一邊說一邊把杯熱茶塞進顧李手裏。

“我……”顧李頓了頓，終究是沒把自己被同事尾随的事說出口。

“沒什麽，就是借住幾天。這幾天麻煩你了。”顧李盯着茶水的熱氣出神。

“沒什麽事就好。住在這裏就當自己家，別拘束。”

“好。”顧李望了望窗外，雙手握緊茶杯。

如果那時候自己告訴朋友到底發生了什麽，結局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顧李躺在自己流出的血液彙成的血池裏，看着陳以歡黑色空洞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