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修)
013(修)
傅則之低沉的嗓音在近處響起,在夜色裏有種蠱惑人心的感覺。
沈辭宴沒有說話。
長久的靜默裏,傅則之似乎得到答案。
他氣息淺淡,混雜着還沒完全消散的清苦味。
“很難回答麽”
沈辭宴想到痛苦的七年,嗓子有些幹澀。
如果說沒有,他真的開不了口,但他也說不出真話,因為他不配,他做得事連一句真心話都不配說出口。
沈辭宴在黑暗中背過身,衣料摩擦床單發出明顯響聲,他刻意拉遠了距離,直到那只胳膊,蓋着的薄被觸感消失才停下。
他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傅則之明确知道他回答的內容。
一根無形的刺紮得更深了。
沈辭宴忽然醒悟似的,恍若一場美夢驚醒,他不該出現在這裏,至少不應該和傅則之睡在同一張床。
沈辭宴坐了起來,往床邊挪,腳還沒碰到拖鞋,身後的人出聲問:“去哪”
沈辭宴閉了閉眼說:“你睡吧,我回客房了。”
傅則之平躺着,摩挲指尖殘留的溫度:“躲我麽”
“…沒有。”沈辭宴聲音很輕很低:“明天會和你一起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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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傅則之笑了一聲:“沒有然後,你只會躲。”
沈辭宴不可置否,“抱歉。”
卧室陷入寂靜,誰都沒有再開口,直到零星的沙沙聲響起,一路延伸到門邊,外面走廊夜燈的光短暫落入地毯,而後消失。
沈辭宴走了。
把他一個人丢在這間卧室裏。
傅則之清醒地想,他還醉着,都沒能留住沈辭宴。
沈辭宴幾乎一夜沒睡,很早就起床了,看了時間沒叫傅則之,關鍵他有點擔心傅則之會因為昨晚的事生氣,就更不敢主動和他說話。
他想,眼不見為淨,他做不到就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傅則之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穿着一件白襯衫,扣子解開兩顆,露出好看的鎖骨。
沈辭宴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傅則之發現什麽,随口問:“昨晚哭了”
沈辭宴連忙抹了兩下眼睛,想起那是淩晨時候的事了,就不承認:“沒有。”
“那你揉什麽眼睛”傅則之非常惡劣地戳破他的謊言。
其實不難察覺,他眼睛有些腫,雖然不紅但異樣很明顯。
沈辭宴不是個愛哭的人,加上年齡越來越大,經歷的事越來越多,早就麻木免疫了,或者說高三那一年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淨了。
只是想起往事,不免牽動情緒,眼淚是在睡夢中無意識流出的,他驚醒後感覺眼眶濕潤,擡手摸了一下才發現他哭了。
沈辭宴不打算承認:“早上眼睛有些不舒服,大概是疲勞過度,我有時間去醫院看看。”想起什麽,他問:“你頭疼嗎需不需要給你買點止痛藥”
他平靜到仿佛昨晚的事都沒發生過。
傅則之陪他裝傻:“你上午工作多麽”
“還好,不算很多。”沈辭宴回憶昨天上面布置下來的任務都完成的差不多,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新的下來。
傅則之嗯了一聲:“上午來幫我換藥,順便按按頭。”
沈辭宴啞然:“不是說讓王秘書幫你”
傅則之擡眼看他,懶懶反問:“你不想來”
“不是。”沈辭宴解開圍裙說:“如果上午沒事就去,有事提前告訴你。”
傅則之又嗯一聲。
走之前,沈辭宴依舊有些窘迫地問傅則之借衣服,這幾天一直沒找到時間回家,他想,今晚必須回去。
傅則之沒拒絕,倒是對這件事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重複上次一樣的話:“自己去衣櫃拿。”
于是沈辭宴又被周寧追着問穿得誰的衣服。
沈辭宴笑笑說:“以後告訴你。”
周寧非常相信沈辭宴的話,聽到後面會告訴他,立馬眉笑顏開:“只要不是陳然的就行。”
他也看得出,陳然身材似乎沒這麽高大,撐不起這件衣服,當然他哥也沒好到哪去。
今天劉主管好像沒來,公司的人私底下議論紛紛。
沈辭宴趁着休息間隙去茶水間泡咖啡,意外聽到三個女孩說起這件事。
“我估計是在給新來的老板下馬威。”
“我也覺得,你看開會那天上午明明慌得不行,中午一通電話人就淡定了。”
最開始那位女孩接話:“肯定是打給總公司親戚了,他不是總挂在嘴上說嗎。”
沈辭宴站在一邊,垂着眼等到機器運作。
出來時下意識看向劉主管的工位,這個位置靠近窗戶,每次太陽光照進來能把劉主管禿頭照得反光。
不少人私底下笑他。
這次沒看見熟悉又喜劇的場景,确定了劉主管真的沒來。
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傅則之會怎麽處理,更淺顯一些,他希望傅則之永遠不要為這類人浪費情緒。
沈辭宴沒多停留,回到自己位置,緊趕慢趕把上午任務忙完了,他特地挑了靠近中午的時間去敲傅則之的門,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們之間難言的關系。
裏面跟有預判似的,他只敲了一下,門就被拉開了。
沈辭宴綽不及防和王秘書打了照面。
王秘書比他們年齡都要大,每次一進一出,沈辭宴都有些尴尬,好像他是專門來頂替王秘書的位置似的。
出于禮貌,沈辭宴微笑着點了點頭。
王秘書回應沒那麽熱情,微微點了一下。
沈辭宴覺得沒什麽問題,畢竟每次來還要“清場”,弄得他們之間不清不楚。
傅則之正在看文件,見他進來放下手裏的東西,起身徑直走向小卧室。
走了兩步,發現沈辭宴手還搭在扶手上沒動。
“怎麽不過來”
沈辭宴沉默兩秒:“去小卧室嗎”
“不然”
沈辭宴以為會在直接在辦公室裏,傅則之靠着椅背,他站在身後就好。
看到小卧室就想到上次口無遮攔的話,他後頸漫上一抹薄紅。
沈辭宴抿了抿唇,擡腳走了進去。
藥擺在床頭矮櫃上,傅則之坐在床邊,沈辭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輕輕揭開紗布,裏面的傷口已經有了愈合趨勢,沈辭宴認真的一點一點上好藥,對傅則之說:“好了。”
傅則之起身,長腿被西裝褲包裹筆直好看。他示意沈辭宴在床邊坐下,沈辭宴不明所以,還是照做了。
接着傅則之倒在他腿上,阖上眼睛:“可以開始了。”
沈辭宴一僵。
半晌他開口問:“一定要用這樣的姿勢”
傅則之低笑反問:“不可以麽”
“沒…”沈辭宴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的手法不算太專業,五指搭着皮膚,頗有些瞎按的意味。
但他力度把握剛剛好,不輕不重。總體來說還是很舒服的。
為了顯得專業,讓傅則之有更好的體驗,沈辭宴買了一小盒精油,塗抹在兩根手指上,揉壓眉骨上方位置。
外面陽光正好,透了幾縷在地面上,傅則之呼吸均勻平穩,這一刻時光靜谧。
手機忽然震動一聲,不知誰發來消息,後來不過片刻,響起鈴聲。
沈辭宴沒辦法接聽,只好求助傅則之:“你能幫我看看是誰嗎”
“嗯。”
傅則之右手曲起,從他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來電提醒——爸。
恰好有條消息進來,橫欄上标注陳然二字。
下面是一句簡短的話。
——明天有時間嗎,一起吃頓飯
傅則之淡淡道:“叔叔的電話。”
順手滑掉這條消息,讓它不出現在顯示欄裏。
沈辭宴點頭說:“先不接。”
傅則之把電話放在床鋪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兩下屏幕。
有心理感應似的,手機又震動一聲。
沈辭宴無暇顧及這幾條突如其來的消息,于是直接沒管,傅則之見他不看也不回,悄然勾唇。
晚上下班後,沈辭宴先把傅則之送回家,而後準備開車回去拿衣服。
發動車子之前,傅則之站在旁邊,忽然叩了叩窗戶,發出幾聲悶沉的聲音。
沈辭宴降下車窗:“怎麽了”
傅則之居高臨下看着他:“還回來麽”
“什麽”沈辭宴被這句話問懵了:“我肯定回來,我說照顧你不會食言。”
傅則之眼底漫起笑意說:“等你。”
車子走了一段路後,沈辭宴反應過來傅則之為什麽有這樣的舉動。
大概率是因為昨晚的事。
提前給沈愛國打了電話,回到家,林蘭和沈愛國還沒睡。林蘭坐在沙發上等他,沈愛國在廚房搗鼓什麽東西。
可能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他扶着門愣了一下才彎腰換鞋,“怎麽沒睡?”
“外面冷嗎?”林蘭起身走過來,彎着眼睛問:“要不要喝點熱水。”
“還行。”沈辭宴對她笑笑:“不是特別冷。”
林蘭看到沈辭宴第一眼覺得有些熟悉,後來問了沈愛國才知道原來他們住在同一個地方。她很喜歡沈辭宴,從見面那刻,已經把沈辭宴當自己親生孩子看了。
沈辭宴有些累,眉宇間泛着疲倦。
他換好鞋,把剛從車裏拿來的禮物盒,遞給林蘭:“阿姨,這是我送你的見面禮,希望你喜歡。”
林蘭驚訝地接過,沒幾秒紅了眼眶:“…這怎麽好。”
沈辭宴拍拍她肩膀:“你和爸在一起我高興,以後是一家人,不說這些。”
“嗯。”林蘭點點頭。
沈辭宴替她抹去眼淚,看着沈愛國出來,溫和笑笑:“爸,阿姨,你們休息吧。”
“晚上不留家裏了”林蘭問。
“嗯,拿幾件衣服就走。”沈辭宴道:“等過幾天,哥的手好了我就回來陪你們。”
沈愛國絲附和道:“不用管我們,照顧好則之就行。”
“我先去收拾衣服了。”沈辭宴說着,上到二樓進了卧室。
算了算時間,大概一個星期左右,傅則之的手應該能恢複到可以正常生活,他只拿了幾套衣服。
下樓時,沈愛國和林蘭依舊沒有睡。
“爸,阿姨,你們去睡吧。”沈辭宴說。
林蘭和沈愛國送他到車前,林蘭笑笑,将碎發撩到耳後,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了。”
沈辭宴笑得溫和:“沒事。”
坐到車上,沈愛國和林蘭回去了,沈辭宴卻久久沒有發動。
看着林蘭一遍又一遍向自己道謝,心裏那份愧疚愈深。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或者某一段過往,能承受嗎。
沈辭宴将臉埋在臂彎裏,久久沒有擡頭。
可能一開始就注定他和傅則之的相遇是錯誤。
他就應該在回憶裏掙紮直到死去。
他狀态不對,渾渾噩噩直到車在停車位熄火才倏然短暫回過神,他提着衣服走進熟悉的房子,開門時發現門根本沒關。
傅則之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以一種極其懶散的姿勢,正在用筆電辦公。
他眉頭緊鎖,在看到沈辭宴的那順便松開了。
傅則之起身走過來,接過他手裏的東西:“為什麽這麽久?”
“和阿姨說了會兒話。”沈辭宴看着傅則之,很快便偏開頭。
“明天有安排麽”
陳然下午發消息邀請他明天一起吃頓飯,沈辭宴答應了。
但想到昨晚傅則之對陳然印象不太好,醉話裏似乎也不想他們見面,于是不打算告訴傅則之實情。
自打遇見傅則之,他撒謊的能力越來越強,現在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沒有。”
傅則之眯起眼睛笑了一聲:“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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