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黃粱夢（2）

第30章 黃粱夢（2）

至此像是塵埃落定, 她的話說完了，她的心也收回，沉沉的落下。

蕭元祁伸出手, 想要抓住些什麽，卻是徒勞。

悲怆的神色越發鮮明，他想要早說些什麽，可沈意已經背過身，清瘦的背影滿是對他的抗拒。

“蕭哥哥天色暗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林輕然在外面提醒着蕭元祁。

他将手頹然的放下，現在還沒到時候，他和她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能夠冰釋前嫌。

蕭元祁這樣想着, 看了一眼沈意擡起腳步出去了。

等他的步子走遠, 沈意的肩膀垮了下來，她捂住心口，嗚嗚咽咽的不成曲調的聲音洩露出來

明明說好了會拿的起放的下, 可是她為什麽還是會這麽難受。

沈意在屋子裏枯坐了一夜, 和蕭元祁相識相知的一幕幕在心裏掠過, 他接過她的香囊, 他在她說着的情話, 她強制的将它們沉了底, 往日的倒影慢慢的被凍結。

第二天，天光亮起, 沈意釋然的笑了笑, 她一點都不喜歡這裏的生活, 聽神醫說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她想去那裏看看。

沈意摸着肚子裏的孩子, “我會帶着你離開的，等春天你落地的時候，便可以看好風景了。”

變數總是來的要比計劃快，她還未想出妥帖的安排，便聽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沈姑娘，你能出去了，外面的守衛都撤了，芳姑姑正在來的路上。”一位姑子告知她。

“在這兒待了許久，怎麽現在讓我走了。”

“聽聞是太子殿下求了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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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上下都知道了，太子殿下快要和林小姐成婚了，姑娘有着身孕，等孩子生下來也會有個盼頭的。”她們瞧着沈意的臉色，勸慰她幾句。

“嗯，我知曉，這些天多謝你們的照拂。”沈意笑了笑讓她們放寬心，她又留下了兩張藥方，讓她們按着上面的好好調理。

沈意離開佛堂之前，回頭在蒲團上跪下，佛祖金剛身，慈悲心，她在這許久，抄了數本佛經也算虔誠。

但願能夠得些垂憐，讓她一路得償所願至江南。

而後她踏出這個困了她月餘的小佛堂，管事的在外面等着接她，他想解釋一下殿下為什麽沒有來，沈意卻止住了，她并不想再為他牽動心神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裏，那株梅已經開過了，再無可賞。

只有煙兒看見她，頓時掉了眼淚，還要扯開一張笑臉，“姑娘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傻丫頭，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沈意擦去她臉上的淚，突然的想起靈靈和李蘭。

她想回去看她們一眼。

回來後的日子倒還平穩，她仍舊在她的院子裏，蕭元祁再未踏入過一次。

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皇後會同意放了她，不知道林輕然為何會去向皇後求情，其中的彎彎繞繞她不想深究。

這裏的人皮下的心像是迷宮，她不想再見迷宮裏面醜惡的心思了。

沈意時不時的會聽到一些消息。

“殿下和林姑娘的大婚典禮定在下月月初。”

“林姑娘天天的黏着殿下，殿下原本不喜歡她，不過這才多久便讓殿下娶她，有幾分手段。”

說着說着他們便談及那個院子裏的人，殿下當初對她多愛重，現在一次也沒有來過了。

有人感嘆了一句：“花無百日紅，喜新厭舊是人之常理。”

沈意并不在意他們的議論，其中的唏噓感嘆她只當陣風，聽過就算了。

她也不在乎她們二人如何，她有更要緊的事，她要在這期間找個機會離開。

平日裏東宮的侍衛并不少，只有大典當日想必很忙，無人會在意她，趁亂離開未嘗不能行。

只是她還缺少一個幫手，能夠在外面接應她的人，給她置辦出行之物的人。

她不想把煙兒拖到這件事情中，并非是信不過她，只是她的賣身契還在這裏，若是事情一朝敗露，她被發現牽連其中，後果自是不堪設想。

沈意想到了一個人，楚穆。

若是能聯系上他，不知他是否會願意幫自己。

她心下已經有了主意，這幾日當要尋一個機會，見到他好好商議。

她自從回來之後便沒有再見過蕭元祁，他不踏足她着三寸小院，她也不會出去自讨沒趣。

可是現在她想要去見楚穆，必須要向他要一道出去的手令。

沈意思索再三，佛堂之後她和他本該就此個不相幹了，可現在她不得不放下最後的尊嚴，去找他，希望他能看在往日的那些情誼上。

盡管是虛假的，可也經歷了那麽多，希望他能答應她這最後一件事。

她面上苦澀，心中也如此，她被磨得越來越沒有性子了。

她去了小廚房，之前她很喜歡從這些平常的食物中得以慰藉，他也很喜歡，現在想起來，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做了一些糕點，裝了食盒，準備拿着去給他，流光容易把人抛，卻也不及人心變故。

他的院子有侍衛守着，沈意沒有讓侍衛通傳。

她有點猶豫，想好的說辭一遍一遍的被推翻。

最終确定了下來，她一路做着心理建設，盡管內心千百個不願意見他，為了最終的目的，還是要能忍這一時。

走近了她聽見屋內有兩道聲音，嬌嬌滴滴的是林輕然的，聲音甜的發膩，她捏緊了食盒，想着來的不是時候，她告訴自己等晚些再來。

轉身要走的時候，她聽到林輕然詢問着，“殿下可是真心喜歡她？賞花宴那天對她那般好。”

“孤從未喜歡過她。”

“殿下既然不喜歡她，為什麽還要把她帶回來？輕然還以為殿下真把她放在了心上，恨不得把太子妃的位置都給她。”

“她救了孤一命，孤不想被人說成忘恩負義之人，只是當個玩意兒，帶她回來給個位置豈不簡單。

她一介卑賤醫女，她怎麽能擔的起這個位置？”

沈意将他們的話字字句句的聽在耳裏，落在心裏。

竟是這樣？不想落人口舌？他裝的真是太好了，那麽一副情深似海的樣子。

先前沈意只是以為，他喜新厭舊，現在揭開這層假面，他從沒入過心，她卻入了他的局。

她的心早就傷痕累累的，本來以為不會再疼了，可現在入骨噬髓的痛，讓她不能呼吸。

她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她輸得一敗塗地。

沈意突然一陣反胃，她跑去一旁，幹嘔了兩聲，淚珠沁出從眼尾滑落，随後她挺起腰身，走了回去。

“姑娘，姑娘？你怎麽了？”煙兒看見沈意提着食盒失魂落魄的回來，她心下一跳，肯定是又受了委屈。

姑娘這麽好的人，殿下怎麽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

那日沈姑娘被芳姑姑帶走，殿下回來後就去了皇後宮裏，只是他沒能把沈姑娘帶回來。

好像也就是那時起，先前的殿下同現在的殿下判若兩人。

“把它丢掉吧。”沈意看了眼食盒，她最後的自尊被他們按在了腳下狠狠的踩壓。

她不會再去找他自取其辱了，她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她會自己想辦法，這個牢籠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因着婚期将近，采辦的人忙的腳不離地，這個時候正是他們從中撈油水的時間。

沈意揪着采辦買的裝飾的紅綢觸感粗糙，她笑了笑人畜無害，只是說出的話卻不是那麽回事。

“你們吃了多少進去我并不關心，但若是讓殿下知道你們那這種劣質品來糊弄他，你們的小命還想不想要？”

“姑奶奶，你說你到底想要什麽，別再吓我們了。”

站在首位的人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沈姑娘一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現在怎麽揪着他們不放了。

“我确實有一事，不過不會太為難你們。”

“姑娘請講，您既然開口了，我們想方設法的也會幫姑娘完成。”

“不是什麽大事，你們外出采辦的時候，帶我一起出去，你們偷工減料這些事我也會爛在肚子裏。”沈意提出交換條件。

采辦的人思忖着這件事也不難，于是答應了。

隔日，沈意坐在轎子上，皇宮門口的首位并沒有嚴查，只是問了一句：“往常都是拉着車，今日怎麽做了轎子？”

“今日要的都是貴重東西，若是颠簸壞了怎麽辦？”

侍衛沒有再多說，只是看了一眼他們的牌子就讓他走了，沈意如願的跟着采辦一起出了宮門。

她和采辦約定了回去的時間，就去找楚穆了，他今日應該在當值，沈意并沒有直接去找他，反倒是給了路邊乞丐一點錢，讓他去告訴他消息。

沈意做完這些事，就坐在茶樓裏等着，沒過多久，他就找了過來。

“本來我還有些猶疑，怕再被騙着上一次當，所幸這次來的倒是沒錯。”

沈意啞然失笑，“你既然怕被騙，又怎麽會這麽快的就趕來？”

只是因為等我的人是你，因為我不想再錯過，所以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會前來。

情愛之事不僅會有一見鐘情天降的圓滿，更會有先來後到之分，因着他來的比蕭元祁晚，所以他已經錯過了一次機會，他不想再錯過別的了。

楚穆在心裏回複着，表面卻并未再說些什麽。

“你找我來可是有什麽需要？”楚穆直接開門見山的詢問。

“我……我…”沈意猶豫再三，始終不知道該怎麽開這個口。

“沒關系，有什麽難處你盡管告知，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的。”楚穆看出了沈意的狀态，她的臉瞧着顯得有些憔悴，他安慰着她。

“我想請你幫我離開京城。”

“好。”

他不問緣由，也不要求什麽，直接的答應了下來。

他如此爽快，沈意原本想了很多話，竟都派不上用場了。

“你不問我為什麽嗎？”

“不用，你既然想離開我幫你就是。”

我只是想你過的好一點。

他也聽說了蕭元祁和姓林的那位小姐最近正是如膠似漆柔情蜜意。

“楚穆，謝謝你。”沈意無以複加的內心充盈着感動。

在她最困囧的時候，他不問那些她難以開口的痛處，不用她把傷口再一次的揭開。

“你可有計劃嗎？”

“蕭元祁的大婚當夜是個機會，那日沒人能夠注意到我，我會找時機脫身，到時間還需要你接應一下……”

沈意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好，我會在側門這裏等你，馬車細軟我會給你備好，之後等安排妥當，我會送你出城。”

随後他又給了她一只小短笛，告訴她那天他一直會在外面等她，若是有緊急情況，便吹響這只笛子。

他沉穩的聲音像是保證，沈意看着他，心下無比慶幸當初的善舉得善果，佛祖還是庇護着她的

沈意回去之後沒有任何人發現她出去了。

日子一天天的近了，沈意想過很多那天會發生的事情也想了很多應急方案，可是總是覺得不安，她抛開自己做的各種預設，事情沒來之前，又怎麽知道它是好是壞。

有一次沈意将要熄燈入睡之時，她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停在自己的門外，燭光透過窗戶，沈意能看到他被月色拉得有些變形的影子。

從她回來到現在，他們一次面都沒有再見過。

她吹熄了燭火，希望他能知曉她并不想見他。

沈意不知道那影子站在有多久，也聽不到落在寂靜空氣中的“嬌嬌。”

一扇門隔着兩顆心，蕭元祁在這裏站了一夜，他克制不住他的思念。

他知道沈意現在不想見到他，不想聽他的解釋 他會把事情處理好再同她講清楚。

可是現在他真的很想再看看她。

屋內的燭光熄滅了，他眼裏的光也暗了下去。

第二天，沈意還未起床就聽到了屋外有些吵嚷。

“你們走，不能在這裏挂！”

“煙兒你還真把她當主子了？殿下都快忘了這個地，忘了那個人了，若不再添些喜意，還不知道要晦氣成什麽樣子。”

“你……”

她打開門，喊了一聲煙兒，她停下争吵，走到她身邊。

“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非要來綁紅綢，這院子這麽偏，不綁又能怎麽樣？少了一個又不會折了她的福，難道林姑娘還會挨個院子裏看嗎？”

“煙兒，這是他們的職責，大婚肯定是要隆重一點的，讓他們綁吧。”

沈意把她拉進屋裏勸折她。

“我只是怕姑娘看到這些又心裏不舒服。”

“我無事煙兒，這些都不重要了，你記着遲早會有這一天的，她會住進來會成為這裏的主子，何必要為這點小事去置氣。”

沈意開導着她，希望她走後，煙兒能夠擇良木而栖。

安撫好煙兒，沈意不知為何想起，她和蕭元祁成婚的時候很簡陋，她沒有鳳冠霞帔，那時蕭元祁還曾說過要補一個給她。

都不做數了，都是玩笑話。

小院子裏的紅綢像是鳳凰花開得熱烈，使院子越發逼仄起來，沈意看着這樣鮮活的色彩，她以後怕是再也用不到了，心若已灰之木。

終于到了這一天，整個東宮的人都十分忙碌，早上的時候有人端着一個大托盤，上面蓋着一層紅錦。

“這是殿下吩咐了要送過來的，殿下還特意說了，今天會給姑娘一個驚喜。”

沈意并沒有打開，她只是讓那人将它放置在了一邊，等他走後一遍遍的确認着自己的路線。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轉眼已經到中午了，沈意不知為何感覺越來越多的人來自己的小院子，她們布置的布置，打掃的打掃。

沈意想叫煙兒去問問情況，可是院子裏卻沒有她的身影，不知她究竟跑去了哪裏。

這樣下去不行，沈意不知道林輕然和蕭元祁又要做什麽，現在不走怕是之後會更難脫身了。

她将自己關在屋子裏，思來想去，逃的話這麽多人萬一有人看見她的身影，多多少少都會留下隐患。

沈意餘光看到桌子上的燭燈，現在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假死脫身，她先吹了聲笛子，給楚穆一個提醒。

接下來沈意将燭火順着窗幔燒起來，加入一些助燃的煤油，她并不敢加的太多，同心堂失火被查出來有做手腳就是因為加了太多的油，且沒有處理幹淨。

火勢順着絲綢一寸一寸的将它吞噬掉，很快就燒到了床榻上。

床榻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燃燒物，沒過一會兒半身高的火苗已經燃出來了。

沈意看着差不多了換了一身煙兒的衣服，站在凳子上從窗戶出去。

她剛出去就有人大聲的喊着，“快來人救火，快來人。”

院子裏的人瞬間亂成一團，所有人都往這邊趕，沈意趁亂跑到側門那裏，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人，也沒有人看到她。

側門這邊的守衛也聽到了前面的動靜，跑去救火了，她打開門往前走個百十步，就看到馬車和坐在上面的楚穆。

他攙扶着她坐上馬車，打馬離開的時候沈意掀起簾子，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四四方方的宮城，她曾經在一場火裏失去了一個家，當時她只覺悲傷，現在這場火，她只覺得暢快。

“你決定了嗎？”

沈意點了點頭，這一走，從此恩仇兩消，她便不認識什麽蕭元祁了。

這将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