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品香寒
一品香寒
民國七年,四月,久雨初晴。蘇品月帶我回到了滄州的明府,當踏進那所富麗堂皇的大院時,我見到許多人立在府門口恭敬地沖我行禮
“小姐好,姑爺好。”
我被這樣的陣勢所吓到,立刻閃躲着低下頭藏到蘇品月的身後,揪着他的衣袖不敢露面,只小聲地問:“他們是誰?”
“他們都是你的家人,這是管家、這是奶娘……”蘇品月這樣告訴我,一一介紹着面前的人,我才小心地伸出頭來,沖那些人露出笑容,小心地輕輕揮了揮手當是招呼問候。
蘇品月牽着我的手進府,穿過衆人走進廳堂,在踏進明府正廳的臺階時,我眼前晃了一晃,腳下也有些不穩,好在旁邊立着的丫鬟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了我,蘇品月也回過身來看我,握着我的手問:“沒事吧。”
我盯着被蘇品月握着的手遲疑了一下,随後緩緩擡頭,認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這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子呀,英挺的眉,高而挺的鼻,薄厚适中的唇畔似乎總帶着些微笑,像是從畫報上走出來的一樣。
我看了他許久,然後茫然而又認真地問:“你是誰?”
我清晰地聽到旁邊的人們發出驚訝的唏噓聲,他們詫異地看着我,不解或是疑惑,但眼前好看的男子卻十分的鎮定,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詢問。
“我是品月,蘇品月,你的丈夫。”“哦……那他們是誰?”我環顧周圍,露出害怕慌張的神色,低
下頭怯怯地退後,扯住蘇品月的衣袖,再一次躲到了他的身後。“他們都是你的家人,這是管家,這是奶娘……”蘇品月微笑着
一一介紹,沒有絲毫的異樣,我這才小心地伸出頭來,沖那些人露出笑容,輕輕揮了揮手……
後來,有人告訴我,我是滄州第一首富明府的小姐,明府世代以制香賣香而聞名于世,祖上在前朝時候曾是宮廷制香師傅,擁有獨門制香秘術,歷代傳承。我作為明府的長女天生對香料有靈性,在年方十五時,制香的技藝便已冠絕天下,據傳由我配制的香茶,能讓女子肌膚光澤潤滑,容貌越來越美,是天下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聖品。
只可惜,我一年前患了病,一種很奇怪的病,漸漸開始失憶,很多事情我都不能記住。也許前一刻還在與你談笑,只是一個側頭的工夫,我的記憶就會全部清空,再轉過臉看眼前的人,我會只當他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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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丫鬟來幫我梳洗,坐在窗邊的梳妝臺前時,我聽到窗外有鳥兒在吱吱地鳴叫着。我讓丫鬟把窗戶推開,就看到一大株長滿火紅楓葉的楓樹立在院中,風吹過的時候,那樹上的楓葉就簌簌落下,以一種燦爛絢麗的姿态凋零,結束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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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穿着白色西裝的男子從庭院那頭出現,自樹下緩步走過,我定神看着,覺得這真是個好看的人,我側頭看旁邊的丫鬟,面露不解,她便像是明白了我的疑惑,解釋說這是姑爺。
哦,想來,他應該就是我的丈夫蘇品月,應當是來找我的,心中想着,便站起身,站在窗臺前沖他招手微笑。
果然,蘇品月也沖我招手微笑。他走到窗外,隔着雕花窗臺看我,眼神中帶着笑意,說:“你今天看起來很好。”
“是嗎?”我有些羞澀地紅了臉,垂首輕輕捂了自己的臉頰。
“你會越來越好的。”“你會一直覺得我好看嗎?”“會的!”
但是,就在下一刻,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回廊傳來時,蘇品月側過身去,沖着回廊的方向張開了懷抱,臉上露出比誇贊我時更燦爛的笑容。
“在這裏。”
然後,我看到有一個身着玉色繡花旗袍的女子出現在了院中,年輕的女子,俏麗而妖嬈,她從回廊中輕快地跑來,撲進蘇品月的懷裏,玉臂繞上他的頸,嬌憨而妩媚。
“今日天涼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那男子攬着身側的曼妙女子,沖站在窗內的我揮揮手,然後轉身離開。
我忽然很生氣,怨恨地去看那個女子,發現她也正在回頭看我,臉上帶着得意的笑,眼裏帶着厭惡,冷冷地瞥過我一眼後,挽上蘇品月的胳膊,親昵地依上他的肩頭。
“她好像很生氣你對我這樣好。”女子邊挽着蘇品月的胳膊離開邊這樣說,纖細的白色高跟鞋跟踩過滿地的楓葉,像是踏在柔軟的緞子上。
“放心吧,過不了一會兒,她什麽都會忘記的,不記得我,也不記得你,什麽都不知道。”
“她真可憐。”“可憐她幹什麽,我們過得高興就行了。”
兩人的對話漸漸消失在我所能聽到的範圍,我愣愣地立在窗前,看着樹上飄落的楓葉,胸口急劇地跳動着,然後又漸漸地平靜下來,許久之後緩緩轉過身,看到旁邊立着還等着繼續為我梳頭的丫鬟,我茫然蹙眉,腦海中一片空白。
午後,我坐在窗邊,面前的桌上擺着各色的香料。因為府裏的丫鬟說,我從前有習慣,每日都會在午後配香品香,喝一杯自己制成的香茶,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了。
我對着面前的香料和茶葉發了許久的呆,然後扭頭盯着窗外那棵火紅的楓樹繼續發呆,忽然有人捂住了我的眼睛,我聞到了很香的茉莉花味道,我知道這一定是個女子,而且是個有着漂亮容顏的女子。
“姐姐,你又在想什麽?”女子笑語的聲音在我耳畔傳來,我的眼睛被放開,陽光重新落進我的眼底,同時有溫軟的胳膊環上我的脖頸。
我微微側過頭,就看到有一個五官精巧,容貌出衆的女子趴在我的肩頭,她的每一根眼睫,每一寸皮膚都那麽真實而逼近,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角的一點點沒有被暈染開的胭脂痕跡。
“你是誰?”我看着她妍麗的臉詢問。“我是你的妹妹,你又忘記了。”女子扭過我的肩,讓我與她一
起看向梳妝臺上的鏡子,我見到兩張眉眼極為相似的臉,只是她留着時髦的齊耳學生短發,我卻绾着發髻,她陽光活潑,滿是笑意,我卻面色沉靜,甚至是死寂。
“我叫寒香,你叫什麽名字?”我對着鏡子問。
“我叫暖香。”伏在我肩頭的女子笑語回答着,眼睛笑眯着彎了起來。
“你笑起來真好看。”我伸手去拭她的臉頰。
“是呀,我叫暖香,我從小就愛笑,你叫寒香,你從小就不愛笑,我們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
“我是來喝你的香茶的,你從前每天都喝一杯,也會煮一杯給我喝,你也不記得了嗎?”
“哦,我記得,當然記得,我這就煮茶。”雖然我的腦海中依舊
是茫然一片的空白,但我卻并不想被人視作呆子,我盡量迎合着她微笑,伸手去布置制茶的器具。
暖香在我對面坐下,并不說什麽,只是微笑,然後有些俏皮地以手撐着下巴支在桌上,笑看着我有些并不自然的動作,許久都沒有說話。
“姐姐,我有喜歡的人了。”暖香說。“哦,是誰?”盡管我誰也不記得,誰也不認識,但我還是這樣
問了。
“我喜歡一個人,他叫蘇品月,你也見過他的,不過你肯定不記得了。”暖香笑嘻嘻地說着,臉頰上帶着緋紅的羞澀,這樣的臉,豔極美極,真是美到讓人忌妒。
我搖頭,仔細地打量着她,發現越看越熟悉,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忍不住又擡手去碰觸她的臉頰,但又發現是那麽的不同。明明那麽相像的一張臉,她笑得那麽高興,我看到自己的臉,卻始終只有茫然的冰冷沉寂。
“那麽,你肯定也不記得我有多讨厭你了吧?”暖香起身,繞到我的背後,趴在我的肩上說着,臉上的笑容繼續着,唯有眼裏漸漸透出厭惡。
我不解而訝異,想要扭頭看她,卻被她緊緊扣住了肩膀,讓我坐在鏡子前不能動彈,并将我要從她臉上收回的手腕緊緊握住,微笑着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你,從小我恨死你了,就因為你是姐姐,你長的比我漂亮,所有人都喜歡你,捧着你,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連我喜歡的人也喜歡你。”
“我……”
“閉嘴。”暖香狠狠打斷我,同時用力将我的手腕捏緊,痛得我忍不住呲牙,掙紮着狠狠推開她。
暖香被我推開,退後着撞到牆邊,将一只放在雕花案頭的粉底青鈾的長頸花瓶撞翻打碎,花瓶的碎片從她的手上劃過,她的掌心被劃出一道口子,血順着她垂在身側的掌心,順着五指流下,血漬濺落到牆上,留下一串印跡,可她卻像是并沒有察覺,只笑眯眯地看着我,眼裏帶着厭惡和恨意。
“暖香,你在這裏嗎?”有男子的聲音傳來,我和暖香都微微一愣,我從窗戶側頭看出去,見到白衣的男子正從楓樹下走近,我依稀記得這個男子是十分熟悉的,可卻怎麽也想不起他是誰。
“你有喜歡的人嗎?”暖香忽然問我。
我茫然看着她,想了許久,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有的,他叫蘇品月,可惜你不記得而已。”暖香笑說着,眼
裏盡是嘲諷,停頓後又接道:“蘇品月,沒錯,也就是你愛的那個男人,你的丈夫,他現在對我很好,非常非常的好,你是不是很生氣?”
我聽着她的話,一些記憶忽然就湧了上上來,然後從心底生出憤怒,握緊了五指站起身,狠狠瞪着她。
暖香發現了我的異樣,她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她沖我搖了搖還帶着血的手,說:“你不必生氣,等一下,只用稍稍等一下你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不記得我是誰,不記得蘇品月是誰,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你還會笑着祝福我和蘇品月幸福的。”
暖香笑說着,不由我有其他更多的反應,她轉身蹦蹦跳跳地出門,在屋外稍站了一會兒後重新走進來,臉上已經帶着燦爛純真的笑容。
“你記得我是誰嗎?”她甜甜地問。
我盯着她的臉看,努力地想要思考,但卻發現腦子裏不知何時已經一片空白,握緊的五指漸漸松開,半晌後茫然地搖頭,暖香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是你的妹妹暖香呀。”她說。
我如恍然大悟一樣點點頭,沖她微笑。
“姐姐,品月在等我,我們要去洋行逛街,今天就不等你的香茶了,我要走了。”
“哦,沒關系的,你去吧。”我木讷地回答着,似乎只是機械式的。“姐姐,祝我和品月在一起幸福開心吧。”“祝你們……幸福開心。”我茫然地說,在臉上露出笑意。
暖香笑眯着彎起了眼睛,沖我揮手,然後笑着一蹦一跳地出了我的屋子。
側過頭,我就看到叫蘇品月的白衣男子正站在火紅的楓葉樹下等候,發現我的注視,他向我習慣地微笑揮手,然後轉過身。
我看到暖香自臺階下去,朝站在外面院中的白衣男子跑過去,飛撲進他的懷中,親昵地圈上他的脖頸,而男子一臉溫柔寵溺地微笑着看暖香跑到他面前,他替她拂動淩亂的發,然後牽着她的腕離開。
看着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楓葉凋零的院門口,我站起身,盯着桌上的那些香料盒子發了很久的呆,忽然狠狠揚手,把它們全都打翻在地。
側目看向梳妝臺上的鏡子,我看到自己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眼裏再不是平靜茫然,而只是深深的恨意。
聞聲跑進門來的丫鬟看着滿桌的狼藉睜大了眼睛,急忙跑過來擡起我的手腕,用帕子拭着,我才發現,因為方才太過用力,将桌上的香料全打翻到了手上,滿手的香料讓我我的手顏色斑斓,香氣四溢,有紅色的香料落了滿掌,如血一樣。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這是為了什麽?”丫鬟邊為我拭着手心邊問。
“為什麽……為什麽?”我喃喃念着,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時之間又說不出來,片刻的恍惚後,我看到鏡中自己眼裏的憤怒和恨漸
漸消失,只茫然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知所措。“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為什麽了。”我喃喃念着,然後眨着眼
睛看那個丫鬟,指了指自己的手和面前狼藉的桌面,小心地問:“剛才怎麽了?這裏怎麽了?”
丫鬟看着我,露出可憐我的眼神,嘆息着搖頭。
我彎唇,一雙眼睛露出最可親的笑意,而那丫鬟看我的眼神卻是愈發的可憐,我想她是在可憐我不記事了。
不一會兒,丫鬟收拾了東西離開,我聽到她嘆息着漸行漸遠的聲音,道:“唉,真是作孽呀,明明都是明家的小姐,為什麽大小姐和二小姐就偏偏喜歡上了同一個男人,那蘇先生也真是狠心,竟這樣欺負小姐記不住事……”
二
晚上,我讓丫鬟帶我去找蘇品月,在書房裏,他正立在書架前翻閱着一本古書,我進門叫他的名字,他回頭看我,顯得有些驚訝。
“你記得我?”
“我忽然想起來了,現在記得。”我這樣說着,上前親昵地攀上他的肩,把下巴支在他的肩頭,輕輕環了他的腰擁抱他。
蘇品月微笑,随手将書放下,握住我環在他腰間的雙手輕輕拍着,然後拉着我的手腕到桌前。
桌上擺着各色的香料,他一樣樣地拿起來給我聞,一件件告訴我名字,她說我曾是天底下最好的制香師和品香師,只要是我聞過的味道,我只要再聞到,就立刻能記住。
但是,事實上我卻是讓他失望的,我嗅到了很多種香料,卻沒有一樣能叫出名字的,我的腦海裏內有一片空白,最後我側過了頭,表
示自己不想再聞。
蘇品月是個溫柔的男子,他放下香料,輕輕擁我入懷,拍我的肩安慰我,即便是記不起來也不要緊,沒關系。
我依偎在蘇品月的肩上,抱着他的胳膊,在将臉伏到他肩頭時,我嗅到他衣肩和脖頸間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這是暖香身上的味道,我一聞便知,緊跟着是一些零星的片段記憶,暖香嘲笑我時的樣子,暖香和蘇品月相伴離開的樣子,一件件,一樁樁,都隐隐在眼前呈現。
我的五指緊緊攢住了蘇品月的衣袖,将臉半埋在他的肩上,不讓他看到我的臉,目光落在牆上搖擺洋鐘的玻璃鐘面上時,我看到燈燭倒映下,倒映出我透着恨意的眼。
翌日,暖香依舊在正午時分來我的屋裏,還是當我坐在窗邊盯着那株楓樹發呆時她輕輕捂了我的眼,然後照例在我旁邊坐下。
我沖暖香微笑,我說:“今天我記得你,你是暖香,我配香茶給你喝。”
“好呀。”暖香笑着眯起了眼睛,趴在桌邊看我一樣樣将香料用銀勺按分量配到一起,放在薄瓷茶盞裏用沸水沖泡再加上上好的茶葉烹煮。
我将一盞香茶泡好,慢慢推到暖香的面前,看她笑着端起來一點點喝掉,高興而滿足。
“你腦子壞了,但你沖的茶還是這麽好喝,都說喝你沖的香茶,女子能越喝越漂亮,所以我才要一直留着你,讓你天天沖茶給我,這樣我足夠漂亮了,品月就能更喜歡了。暖香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說。
我并不回答,只是微笑,像是自己根本聽不懂一樣。“姐姐,品月要陪我去看戲,你幫我穿上衣服好不好?”暖香站
在屋中笑說。
“好。”我起身,拿起架子上的洋裝外套親自替她穿上,然後微笑着目送她蹦蹦跳跳離開。
從窗戶看過去,我果然見到蘇品月又站在那棵楓樹下笑着迎接她,牽着她的手離開,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垂在身側的五指漸漸收攏握拳。
三
我開始每天認真去記那些香料,從早到晚,雖然我總會忘記,但我盡最大的努力去記,每天中午坐在窗邊給暖香泡一杯香茶喝下,然後再看着她笑笑跳跳地被蘇品月接走。
她總自以為聰明地玩着些小把戲,她總問我,你認識我嗎?你記得我是誰嗎?我總是搖頭,一直搖頭,就算我有時是知道的。
我都會笑着對她,替她制更香更濃的茶,我看着她一天天更明豔,更妩媚妖嬈。
終于,終于有一天,暖香不再來喝我的香茶,我坐在窗邊呆呆地望着院子裏的楓樹發呆,直到蘇品月到來。
“你每天在看什麽?”蘇品月在我身邊坐下,攬住我的肩。“我不記得了。”我回答着,看到桌上擺着的香料,習慣性拿起
銀勺開始配香。“暖香她不見了。”蘇品月這樣說。“不見了?”我不解地看他。“你知道她在哪嗎?”蘇品月問我。
我迎視蘇品月的目光,眨動着眼睛,用一種毫不知情的神色茫然看他。
“是我多問了,你怎麽會知道呢。”蘇品月露出微笑,輕輕拍動
我的肩,将我攬在身側。
靠在蘇品月肩頭時,我習慣地嗅了嗅,還是有一些茉莉花香,我厭惡地側過頭,将臉靠在他肩上不去聞,看到對面桌上的鏡子,我看到自己半張白皙中帶着緋紅的臉,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如此的美豔。
傍晚,我換上黑衣,戴大大的鬥篷,在打發走丫鬟後悄然出門,向着迂回的回廊輕步走着,一路回轉,直到一處破敗的雕花門外,透過那落滿灰塵的窗格朝屋內窺探。
屋內是那麽的安靜而幽暗,沒有一絲生機,我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了一絲唇角,伸手推開門,聽着那吱吖作響的門軸聲舉步踏進屋內。
香味,淡淡的茉莉香味在我進入屋子的那一刻進入到我的鼻宇內,我讨厭這種香味,或者說我讨厭身上帶着這種香味的人。
踏着地板上那些被窗格零星打落的光斑我走到屋內的床榻前,看到榻上躺着一個人,一個女子。
她有精致的眉眼,嬌好的容貌,美極,留着齊耳的短發,但卻毫無生機地只是一身白衣平躺在那兒。
“妹妹,我來看你了。”我輕聲喚她,忍不住帶着些得意的輕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嗎?你是我的妹妹,但你卻要這麽
欺負我,搶走我心愛的男人,還想搶走屬于我的一切。”
猛然的,床榻上的人睜開了眼睛,她瞪看着我,眼神中是滿滿的驚慌和害怕。
“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是你的親姐妹,放過我吧,讓我離開……”她在床上掙紮着,搖着頭,但卻沒有力氣起身。
“哈哈,放過你?怎麽可能?你那麽惡毒地對我,我怎麽會放過你?我會把你丢在這裏自生自滅,沒有人發現,沒有人知道。”
“你以為,沒有了我,蘇品月就會是你的嗎?不會,你永遠不會得到他的。”
“看來你真的是不中用了,你忘記了他本就是我的,是你想要搶走而已。”我不屑地看她。
忽然,床榻上的人不再掙紮着試圖起身,她沖我笑了,那種像是嘲笑又像是可怕的,又像是她平日最常見的笑,肆意而張揚,将眼笑成了月牙的彎形。
“你笑什麽?”我問。
“笑你可憐,你很快就會明白的。”床榻上的人再不多說什麽,重新閉上眼睛,似乎漸漸安靜地睡去,恢複了我來時的安靜模樣。
我不再理會她,側頭看旁邊的窗戶,那窗緊緊關着,窗前的桌上是擺着些東西的桌案,落滿了塵埃。
四
暖香不再出現,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
兒。
蘇品月終于不再只是為了接暖香而來這所院子,他再不只是遠遠
站在那棵紅楓樹下沖我揮手微笑。“你的臉越來越美,叫人移不開眼了。”蘇品月将我攬在懷中,
以手背輕輕撫摸我的臉頰輪廓。
我沖他盡量露出燦爛的笑容,盡管我是這麽不習慣這樣的笑,但我覺得他喜歡,因為暖香從前一直是這樣笑的,因為暖香的笑容那麽燦爛好看,所以他才喜歡她。
我躺在他的懷裏,仰面看他問:“品月,你是不是特別喜歡美貌的女子。”
“為什麽這樣問?”蘇品月慢慢攏撚我頰邊的胭脂,手指依舊在我的臉頰輕輕拂弄,似乎對這樣一張臉愛不釋手。
“你總在勾勒我的臉,難道不是嗎?”
蘇品月看着我的臉,臉上依舊帶着笑,但眼神卻變得深邃如一口幽深的古井,雖然目光依舊落在我臉上,但那焦距卻像是穿越了我,在看着其他的東西。
“你在看什麽?”我擡手,撫摸他的臉頰喚他。
蘇品月這才回過神,恢複了習慣的溫潤笑意,攬着我坐起身子,扶着我的肩看向桌上的鏡子,我就看到一張豔麗到極致的美麗容貌,那美豔帶着一種超乎常人的美。
蘇品月将頭伏在我的肩側,伸出右手在我左側的臉頰上輕輕勾勒,說:“我不喜歡美貌的女子,我只喜歡擁有這張臉的女子。”
我就着他的手微微側過頭,将半邊臉頰貼在他的掌心,愣愣看着鏡子裏的臉,在發現那上面顯露出冷寂時,像被針紮了一下,迅速露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笑臉,将一切湮滅。
我越來越愛笑,蘇品月來看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每次他陪我說話,我都會非常開心,甚至于他留在我身邊的時間已經多到我不用刻意去記了。
不論我什麽時候轉身,都能看到他在那裏,漸漸的,我也會在他看不到他的時候記起他,我能在記憶裏存下關于他的事情了。
院子裏的楓樹葉落了大半,深秋了,丫鬟說天冷了,冬天要來了,我卻不在乎,我只覺得這真是一個好季節,讓人開心的時節。
我讓丫鬟取來了暖香曾經穿過的那些衣服,豔麗的,漂亮的,或紅或綠,總是那麽的有活力,張揚美豔,穿上曼妙而誘人。
我換上它們,站到鏡子前看自己,看到那被绾在腦後的發髻時,我生出了一個想法,我讓丫鬟找來剪子,我把那些長發剪斷,只留下齊耳的短發。
丫鬟驚訝地看着我,眼裏是一種近乎于詭異的神色,她拿着梳子
的手在不停顫抖,卻遲遲不敢落到我的發上。“算了,你走吧,我自己來。”我心情很好,接過丫鬟手裏的梳
子自己對着鏡子梳理,不再理那個丫鬟。
那丫鬟在被我取走梳子後驚慌地退後了幾步,然後趔趔趄趄地跑出門去,依稀我聽到她在叫着:“二小姐,二小姐……”
半個小時後,我已經将一頭短發打理好,我對着鏡子裏的人左右扭着頭打量,站起身在鏡子前走了一圈,我發現自己和暖香已經像到幾乎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我心裏像樂開了花一般,笑笑跳跳地出門,剛走到廊下,我就看到丫鬟帶着蘇品月進院來。
蘇品月站在半落了葉子的楓樹下看着我,眼神深邃,眼角帶着笑,那模樣與我從前在窗臺看到的一模一樣,那時候我又忌妒又恨,為什麽暖香就能這樣被他看着微笑,現在這微笑終于是對着我的了。
“品月,你看我現在這樣子好看嗎?”我張開雙臂,學着暖香那樣轉圈。
“好看。”蘇品月微笑着回答。
我擡起下巴,覺得非常高興,跑過去挽了蘇品月的胳膊,将頭告在他的肩上,閉上眼睛說:“我就知道,你喜歡這樣的我。”
蘇品月沒有說話,只安靜地立在那裏,許久後她靠近我的耳朵,問:“你知道暖香去哪兒了嗎?”
我猛然睜眼,看着他,久久說不出話,但卻沒有任何的驚慌不适,而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五
終于,暖香不再是我的顧慮和忌恨的人了。她就那麽消失了,這
所院子裏只有我了,蘇品月也全心全意只對我好了,他會像對暖香那樣對我,親昵地攬我的肩膀,親昵地挽我的胳膊,帶我去逛洋行,帶我去逛百貨,從來不冷落我。
“你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你了。”蘇品月說。“是嗎?”我笑嘻嘻地看他。“你更美了,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美得讓人分不清誰是你,你又
是誰了。”蘇品月小心地捧着我的臉頰,然後淺淺地吻下來,一寸寸地打吻過我的眼,我的眉,我的唇。
“你喜歡這樣的我嗎?”我問。
蘇品月并沒有回答我,而是以一個纏綿結束了我所有的理智思考和發問的想法,我想這是他的默許回答,他是喜歡我越來越美的。美麗的人,誰能不愛?
直到某一天醒來,發現蘇品月并不在身邊,我安靜地躺在床榻上,陽光從雕花的窗戶照射進來,在地上繪出一格格的花紋。
我喚了一聲丫鬟,卻沒有人應,就自己坐起身來,身上穿着素色的單衣,床榻旁邊另一人的位置是空的,我下床起身,卻并未看到自己的繡鞋。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我微有些不悅,為丫鬟的粗心大意而愠怒,赤着腳下床。
腳從被子裏伸出去的時候,我微微有些驚慌,那皮骨嶙峋的清瘦玉足讓我感覺有點可怖,再擡手摸索自己的身體,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清瘦至此。
“看來,是要多注意身子了。”我在心中喃喃念着。
擡眼我見到屋內送來許多東西,都是以前暖香用過的,我皺眉疑惑着,想問誰讓拿來的,又才想起丫鬟是不在的,我想也許是自己讓丫鬟拿來的,是自己又忘記了而已吧。
我高興地拿着暖香的那些東西試來試去,在屋子裏不停走動,在鏡子前轉來轉去,我覺得我的笑容越來越燦爛,越來越甜美,甚至在恍惚之間,我覺得鏡子裏的人其實就是暖香。
“暖香。”忽然,有個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我吓了一跳,轉身迅速在屋內環顧四望,想尋找那個聲音的來源。“誰?是誰?”我厲聲喝問。“暖香,你在害怕嗎?”那個聲音繼續問。“我不是暖香,我是冷香。”我驚慌地否認。
“暖香在哪兒?”
“她?她死了。”我冷笑着回答,目光落到桌上放着的那些香料盒子,伸手一只只打開,笑道:“她以為每天給她喝的那些香茶可以讓她變漂亮,但是那些香茶,也會讓她一點點中毒。”
“你就那麽恨她嗎?”“恨,當然恨,她明明知道我愛蘇品月,他是我的丈夫,卻還要
和他一起,她欺負我總記不住事,羞辱我,所以我要殺了她。”“真的嗎,你真的以為殺了暖香嗎?”那人冷冷笑着。“你在說什麽。”
“你看看你的掌心。”
我不解他的意思,但還是擡起了自己的手,當我看到自己掌心有一道紅色的長長傷疤時,我吓得摔坐在了椅上。
“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道疤?”我看着自己的掌心,驚恐地睜大了眼,然後拼命地用另一只手去擦拭,卻發現怎麽也擦不掉。
“為什麽擦不掉?怎麽擦不掉?”我喃喃地念着,更用力地去擦,擡頭之際發現對面的牆角下有褐紅色的痕跡,我想起來這是那天暖香摔倒時,劃破手掌滴到牆上的血漬,忽然覺得背後寒毛豎起,迅速別開了眼睛不去看,搖着頭不敢置信。
“你真的以為你是冷香嗎”門被推開,蘇品月緩步走進來,一身白衣,面上帶着溫潤笑意,只是那雙眼卻冰冷中帶着厭惡。
“品月。”我叫着他的名字,如見到救星一般撲過去要抓住他,但他卻退後着躲開,我就只能撲到冰冷的地上。
“我……我是寒香呀,品月,我是寒香呀。”我擡頭望着他,一股悶痛自胸口傳來,似乎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
蘇品月負手立在那裏,冷冷地看着我,我看到他眼裏的絕情,漸漸的我也不再喚他,安靜沉寂下來,最後也冷冷看着他。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要為暖香報仇,你知道我殺了她,要替她報仇了。”我忽然笑了,并沒有任何值得笑的事情,我卻抑制不住地想笑。
蘇品月并沒有說話,他只是立在那,看着我,眼神由之前的厭惡漸漸變得平靜無波,最後是死寂。
不,我不喜歡他這樣的眼神,甚至是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表示他對我已經完全放棄,已經絲毫不在乎。
“品月……”我仰着臉,再一次向他伸出手去,試圖抓上他白色西裝的袖,但卻在就要碰觸到的時候,他輕輕地擡腕躲開了,我的手自冰冷的空氣中劃過,垂落到了他的腳下冰冷的地面上。
終于,我知道他是真的對我再無情義了,一幹二淨。
終于,我也不再心懷乞求,我那乞求的眼,輕顫的唇,都漸漸恢複平靜,如蘇品月一樣漸漸平靜,最終變成一片死寂。
“你是怎麽殺死她的?”終于,蘇品月開了口,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冷到如一把把用寒冰制成的利劍一下下紮進最深的心底。
我撐起胳膊,冷笑着站起身,擡起頭直視蘇品月的雙眼,用最怨毒的目光盯着他,與他對視,然後又以一個微笑結束了這樣的對視。
我轉身,優雅地邁着步子,緩緩走到桌邊坐下,挺直後背,姿态
端莊,伸出塗着猩紅丹寇的纖長手指一點點劃過桌上的香料盒子,笑道:“哈哈,是她,是她只想要漂亮,是你,是你只喜歡看漂亮的臉蛋兒,她喝了我那麽多香茶,自然是死定了的。”
“你是她的親姐妹,制香茶是你們明氏的秘方,而你卻用祖傳秘方殺死了自己的親姐妹,你好狠的心。”
“我狠心?是我狠心嗎?是你們,是你們先對不起我的,是你們,全是你們自己害的。”
蘇品月沒有與我過多争辯,只是依舊站在那裏看我,許久之後他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卻有淚緩緩溢出,自眼角滾下,又被他擡腕拭去。
再擡頭,他臉上已無淚痕,眼底卻有着可憐與同情,他向我走近,一步步而來,我的心也一下下跳着,恐慌、害怕、茫然,我想要躲避,但卻發現自己坐在椅上無處可躲,直到他來到我面前,直視我的面孔。
蘇品月俯身,手臂自我的肩膀而過,将我背後的雕花窗戶推開,讓陽光全部直射進屋內。
我能感覺到白亮的陽光就自我背後的窗外映照進來,背後是暖熱的溫度,但我卻像是有些不敢回頭去看一樣,只敢背對着,而在蘇品月的身體前傾靠近我時,我再一次聞到了他身上茉莉花的味道。
“你是誰,很快就知道了。”蘇品月平淡地說着,将我拉到窗邊坐下,扶着我的肩,強行将我的臉轉過去,讓我完全暴露于陽光之下,讓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直直地落到我的眼裏,讓我将窗外院內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我驚訝,我慌張,如見了最可怕的惡魔,慌忙想要逃離,卻被蘇品月強行按坐在那裏不得動彈。
“怕什麽,還沒看完呢。”蘇品月冷笑着,将我的肩膀扳動,讓我扭過頭去看桌上的鏡子,在看到鏡子裏那張豔麗的臉孔時,我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了片刻的停止。
鏡中的人,那麽美,那麽豔,還有着一又笑起來就彎如月牙的眼,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
“你認得她是誰嗎?她才是你。”
他将我的手臂擡起,放到自己鼻下輕輕晃動,手腕間傳來一股清幽的香氣,是茉莉香,那種熟悉到讓我厭惡的茉莉香。
“現在,你還說自己是寒香嗎?”他在我耳邊輕笑着發問,然後慢慢退後,松開扣在我肩頭上的五指,悄無聲息地離開。
而我盯着鏡子裏的人,如同癡了一樣,晃動着手,然後看着鏡裏的同我一樣晃動着手,我動動唇角,鏡裏的人沖我露出燦爛的微笑。
我搖頭,趔趄着起身後退,迅速轉過身去,想要逃避這面鏡子,卻發現背後也是一面鏡子,那裏面也是同樣的一張豔麗的臉,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正驚慌失措地看着我。
我猛然回頭,看着窗外那棵我曾無數次欣賞的楓葉樹,以及暖香和蘇品月親昵走過的回廊和庭院,但現在看到的卻只是一片荒涼,楓樹早已枯死,只留下灰黑色的主幹在陽光下嶙峋而可憐地立着,那迂回的回廊破舊不堪,本是落滿火紅楓葉的院子內雜草叢生……
我跌坐到地上,扶着冰冷的地板,看着鏡中消瘦蒼白到極致的自己,才忽然想起來,原來……原來我是從來沒離開過這個屋子的,而我也從來不曾真的打開過這扇窗戶。
門外傳來腳步聲,随後門被輕輕地推開,丫鬟小心翼翼地進門看着我,似乎是要來做些什麽,但又僅僅只敢立在門邊不敢上前,用一種試探的眼神看着我。
“你過來看,你看這鏡子裏的是誰?”我起身,跑過去拉着她到鏡子前,指着鏡子輕聲問。
丫鬟被我用力握住手腕,臉色開始泛白,看着鏡子裏的人,小聲地說:“是……是你呀小姐。”
“是我?是我嗎?我是誰?”我眨着眼睛問她,握着她手腕的力量加大,似乎恨不得她将的骨頭都要捏碎。
“你……你是明府的小姐,二小姐,明暖香。”丫鬟怯怯地回答着,因為被我捏得吃痛,額頭都滲出了細汗。
我聽着她的回答,握着她腕的手漸漸沒了力氣,一點點松懈下去,跌坐到旁邊的椅上,半晌後才緩緩松開了拉着丫鬟手腕的手,她立刻退後幾步,驚魂未定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跑了出去。
我沒有理會她,只一動不動地盯着鏡子裏的那張臉,擡手撫摸着,想要伸手去抓那鏡子,卻在起身之際,胸口壓抑的一股力量直升喉頭,鮮紅的血從口中噴出,灑落到面前的桌面上,血漬濺到桌上那一盒盒香料裏,而我就慢慢向前撲倒在滿桌的香料上,再不能動彈。
原來,原來我才是暖香。我才是明府的二小姐,那個曾被長姐的光輝所完全遮蓋的二小姐。
年少的我,曾那樣的平庸,平庸的地位,平庸的才能,平庸的長相。我羨慕姐姐的漂亮,羨慕她擁有明府的一切,羨慕她被所有人捧于掌心,羨慕她有一個深愛她的蘇品月,所以我堅信,只要自己變美,就一樣能得到蘇品月。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明氏香茶秘密,我偷到了香茶的秘方,偷偷研配,每天大量地喝,姐姐發現了,她說我瘋了,這些茶會要了我的命的。
為了保守秘密,我将姐姐關了起來,每天不停喝那些能令女子變漂亮的香茶,所有人都說姐姐失蹤了,直到她死了,我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麽可怕的事,而其他人也才發現,原來明府還有一個二小姐的,而她不知何時也已變得美貌。
沒有了姐姐,我成了明府的繼承人,但香茶的藥物作用讓我開始忘記許多事情,直到有一天醒來,我發現,我記不得自己是誰。
那時候,蘇品月出現了,他告訴我,我是寒香……
然後故事如開頭一般開始了,他将我帶回來,安頓在這所院子裏,在窗邊放了兩面大大的鏡子,對着鏡子,以為自己是姐姐,而低下頭看自己,我又以為自己就是自己。然後讓我陷入自己無盡的臆想,和恨意當中,越陷越深。
我自己和蘇品月快樂着,但又在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恨着那個現在與蘇品月快樂的女子,恨着自己。
然後懷着最惡毒的恨意,每天對着鏡子,給自己沖那些香茶喝下,看着自己一天天更加豔麗,然後又恨着這個豔麗的女子,看着她一點點中毒,直到無藥可救……
這一切,不過是蘇品月費盡心思為姐姐報仇,他讓我相信自己是姐姐,然後讓我恨上自己,一點點親手被自己的忌妒殺死,自食惡果,誅心誅己。
六
半個月後,一個暴雨之夜,院子裏那枝已經枯死的楓樹被雷劈中倒下,只留下光禿禿的枝丫倒在泥土裏,朝着灰色的天空中張牙舞爪,仔細打量的時候,又會發現還有幾片還留戀枝頭不願落下的葉子,在風中做最後的掙紮。
我靠在窗邊看着這一切,因為病入膏肓,我已經一動不能動,有丫鬟上前來,站在我的面前,上下打量着我,在确定我不能動之後,再沒有了平日的小心翼翼和害怕,她在屋內四下翻找着。
“明氏香茶的秘方在哪兒,反正你也沒用了,不如給我呀,我想變漂亮。”丫鬟笑說着,還想說些什麽,在聽到門外有人喚她。
“你想要做什麽?”我用沙啞的聲音詢問她,并沒有多少憤怒,
而是有一種調侃。“我受夠了當下人,只要我能變漂亮,我就能得到我愛的男人,
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你真的以為只要變漂亮了,就可以嗎?”“當然,我一定會找到配方的。”丫鬟冷冷瞥了我一眼後離開。丫鬟的腳步漸漸遠去,我靠坐在窗邊,努力想要移動身子,卻絲
毫沒有作用,只能轉過眼珠最後朝窗外的院子看一眼,我看到蘇品月遠遠立在那裏,依舊一身白衣。
丫鬟走了過去,沖蘇品月巧笑着露出笑容,道:“蘇先生,我們終于為大小姐報仇了,讓她自食惡果。”
“這些日子,難為你一直演戲了。”蘇品月伸出手去輕輕拂拭她俏麗的臉頰。
我看到丫鬟在蘇品月的手下微笑,羞澀地低頭,慢慢靠上他的肩頭,然後蘇品月親昵地笑着,伸手擁攬上她的肩膀。
原來如此,原來他們本是計劃好的。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明氏秘制的香茶能讓人越來越美豔漂亮,但卻沒人知道,這茶也是帶着毒的,喝的越多就越漂亮,但中毒就越深。
院中最後一片楓葉落下,我緩緩閉上眼睛,再不會睜開,但我知道,這一切并沒有結束,甚至,這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我微笑,拼出最後的力氣,伸出已有些僵硬的手,打開了桌邊隐藏的暗格,那裏面,放着明氏香茶的配方,只要等會兒丫鬟進來,她就能輕易看到。
我想很快會有下一個女子迷戀上它,越來越迷戀,直到不能自拔……
美貌,忌妒,欲望,是殺死一個女人最好的武器。希望,有一天,有一個人能戰勝美貌的誘惑與欲望,毀了這張秘方,固守一顆美貌的
心,那樣的美,也許才是永不凋零的。
後記
江南明氏,府內有二女,長女貌美而才備,取名曰寒香,自明氏老爺亡逝後由明寒香繼承家業,為明府當家。同時獲得資格擁有祖上傳下來的獨門制香秘方,據說此方可以讓女子變得美貌,為天下所有女子所夢寐以求之物,但她卻從來不承制這種香,不論多少人出過多少重金都沒有過,亦從不多言此香。
明府的二小姐暖香雖與大小姐寒香同為姐妹卻生的平庸,所以在這個長姐的映襯之下更顯得平庸無奇,甚至一度被人忽視。
三年前,寒香與蘇氏公子蘇品月訂婚,兩人情投意合,成為當時江南被傳談最多,最為般配的一對,卻不料就在她大婚前幾日寒香忽然失蹤了,到此明氏一族無首,人們方才憶起明氏二小姐,由她繼承姐姐的位置,獲得明氏制香秘方之術,而其容貌也日漸靓麗,民間更風傳此香奇效。
在二小姐暖香主事半個月後,其長姐寒香被人在明府院後面的一處空苑裏發現了屍體。
據聞,那院內長着一株高大的楓樹,樹下是厚厚的紅色落葉,旁邊有迂回的回廊,當日蘇品月帶人撞開院門沖進去的時候,看到樹下立着穿有白衣的女子在微笑,笑容燦爛,笑起來的眼睛彎成了彎彎月牙形狀……
你以為你贏了,卻不知道,你毀掉的,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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