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篇

機械心上篇

一行人走在寬大的走廊裏，聲音不大，所有聲音加起來卻也嘈雜，每人臉上都帶着喜悅，正與旁人興高采烈地述說着。只有葉行，生得最為寡淡，周圍也最為清冷。

他走在最外圍，悠悠跟在人群後方。

葉行的眼睛看着前方，對即将到來的慶功宴沒有絲毫波動。

前方是烏泱泱的人群，還有搖晃的光影，水晶吊燈又輕輕一晃，夢中的臉龐閃現在角落。葉行呆楞在原地，眼睛瞪大了，不敢眨眼。

下一秒，溫暖的光又晃到人群裏，那裏只有黑暗。

葉行推開前面的人，沖進去狂跑。急停的心髒開始煥發生機，在胸腔裏劇烈跳動。他像一條上岸的深海魚，承受着數不清的痛苦，一直往前對抗着壓力。

“擠什麽啊？”

“誰啊？”

“葉行！”

人們看到了擠自己的背影，白襯衫飄在半空中，離他們越來越遠。他們疑惑又震驚地望着，這個魯莽背影的人實在太像葉行。

葉行拐進右邊走廊，光影正好照到一道留着白色長發的高大背影上。但他停住了腳步，失望地皺起眉，眼裏漫上沉痛的霧氣。

不是他……

那人像是感覺到什麽，微微轉過頭，露-出精致的側臉。白發長在這張年輕的面容上，不顯突兀，還與他橫跨了全臉的紅疤相得益彰，特別、神秘，就像書裏的神靈。

葉行對上他的眼神，瞳孔急縮，連同他的心一起戰栗。

黑暗與光亮的交叉中，那道深沉的眼神從未有過一絲波動，仿佛在看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1

偌大的廳堂內，布滿圓桌，也坐滿了人。這裏是《仙逆》劇組的慶功宴。導演旁邊坐着位留着白色長發的男人，神色淡淡，氣宇不凡。

葉行的目光一直在男人身上，眼睛裏卻沒有內容。別人偶然見到這一幕，疑惑不語，又移開視線。

“來，我們敬一下趙總。是他的雪中送炭才讓我們劇組得以續拍，得以成功！”導演大笑着摸了把胡須，側過身對着趙豫敬酒。

趙豫點點頭，也拿了杯酒，回敬。

其餘人紛紛舉起酒杯對着趙豫。

葉行也不例外。

趙豫一一回敬，目光落過所有人，在所有人身上只停留一秒。所有人仰頭一飲而盡。

喝了久，開了話，場子就開始熱鬧了。導演是個性情中人，不停地說趙豫投資得多麽好，人多麽帥。說到這，導演砸吧着嘴裏的酒香，手指無意識地捋着胡須：“趙總，要不是您臉上這疤，他們這些靠臉吃飯的可就地位不保了。話說，我可認識一個老中醫，保準讓您的臉恢複如初，還更上一層樓！”

“多謝好意。”趙豫說：“我就不和這些小年輕搶生意了。”

導演哈哈大笑，一把摟住趙豫的肩，兄弟倆好似地說：“哎呀确實确實。”

導演笑到臉通紅，其餘人知道他是喝醉了，也不會感到冒犯。不過也确實是事實，他們比不過趙豫的外在條件。

趙豫眼睛一瞥，抓住了對面不正常的目光。執着、憤怒，還有深處的委屈。趙豫淡漠的神情帶上絲嘲弄。

“說來，我很喜歡葉行老師，你飾演的大師兄很儒雅，特別仙風道骨。”趙豫勾起抹笑，沒了多餘的情緒。

葉行眼睛猛地就亮了，在明亮的燈光下都顯眼至極，閃瞎了衆人的眼。他的同事們可是第一次見到他笑。

“謝謝趙總。”葉行暗暗掐了掐自己大-腿，矜持地微笑着。

趙豫的眼睛小幅度地眯了起來，說：“那我可以和葉老師多多接觸嗎？”

就差把包養兩字說出來了，衆人都是老油條，也不說破，只是暗自搖頭。葉行的相貌在娛樂圈實在普通，氣質冷淡不會來事，就像杯白開般，索然無味。而趙豫穿着唐裝，留着長發，看上去一表人才，不食人間煙火。沒想到，也個俗人。

葉行是演員也是公司股東，自然能看出這些彎彎繞繞。他甘之如饴，笑着說了聲好。

接着，趙豫像是完全不知道分寸，一直在誇葉行哪裏長得好，在戲裏那個地方的眼神戲很好。像是在對貨物的評價。葉行也當不知道，每一句都溫和地回應。

衆人見慣了這種事，也紛紛附和，在這個圈子誰都不幹淨。只是他們原以為趙豫是高雅的文人，沒想到還是滿身紅塵的商人。

2

趙豫坐在床上，冷冷地望着房門，既想人來，又不想人來。現如今的葉行，對于自己是仇人，是他人生的污點。而他曾經的求而不得，如今居然輕而易舉的得到。

叩叩叩——

“進。”

門打開了，葉行走進來，反手關上門，眼睛一刻沒從他的臉上離開過。

“洗澡。”趙豫揚起下巴，對着浴室道。他的眼神裏沒有欲-望，仿佛在完成任務。葉行苦笑說了聲好。

人走進了浴室，裏面有酒店準備好的工具，從外面能看清裏面的所有動作，霧氣彌漫，葉行塌着腰，線條優美。

趙豫看了一眼，禁閉雙眼，洩了全身的力氣跌進了床褥裏。自從車禍後，他本就不好的身體更是病弱得可怕，今晚的酒喝得不多，對于他卻也夠嗆。

尤其是這個場景，讓他發覺自己從前是多麽可笑。

是葉行讓自己變成現在這樣，所以葉行可憐他，為了補償他，連身體都願意獻出。以前他可是連一個吻都得不到。

可笑。

“好了。”葉行顫-抖的聲音來到耳邊。

趙豫睜開眼睛，痛苦的神色如急潮退回深海。他坐起來說：“上來。”

葉行扯開浴袍，修長的美好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他跨在趙豫身上，伸-出手想要解開皮帶。

“葉總還真想要啊。”趙豫抓住葉行，聲音裏是十足的諷刺。他衣着整齊，葉行赤-身-裸-體。他冷漠拒絕，葉行如鴨子一樣苦苦哀求。

葉行垂下了頭：“我愛你，是真的。”

“我可不敢相信。葉總心機太深，為了得到我的公司，竟然不惜用自己為誘餌。我想葉總現在還想着得到我的公司吧，不然之前做的不是都白費了。”

“不是！”葉行搖頭，瞳孔急顫着：“是葉離禹騙了我，他說你害得他傷痕累累，所以我才那樣對你。我真的後悔了！你就給我一個機會！”

“不管怎樣，你就是罪人。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成了這幅樣子。你只能贖罪，如果你還有點良心的話。”趙豫沉着聲音，使自己壓抑着不吼出來。

“……”葉行呆呆地看了看握住他手腕的機械手，又楞楞地看上去，看到了白發和猙獰的紅疤。他的喉嚨酸了，鼻子也堵了，張開嘴巴，吐-出幾個字。

“我，是我？”

趙豫扔掉葉行的手，一把推開葉行的身體，邊理着衣服邊說：“葉總不是什麽都知道嗎？去查查就好了。你的身體我看過了，也不怎麽樣，平淡如水，沒有一點滋味。從前我就是瞎了眼，看上你這麽個玩意。”

說完也整理好了衣服，趙豫撿起浴袍丢在葉行身上。

“滾吧，男表子。”

葉行斂住眸子，一聲不吭穿上浴袍，打開門出去。他對外界投來的鄙夷視線視若無睹，低着頭，臉埋在黑暗裏，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守在房門外的男人收回視線，進入房內。

“趙總，該回去了。”

“齊哥，去醫院。”

齊臨桦一聽，趕緊上前，為他披上外套，滿臉擔憂：“還能走嗎？我叫醫生來？”

趙豫捂着心髒，搖搖頭。

“不想在這。”

“好。”

3

齊臨桦走在趙豫後面，作為趙豫從小的玩伴，他知道對方現在很痛苦。右手和右腿都在顫-抖，那裏都是義肢，還有那顆人造心髒，不用想也是一下一下地在沉重地跳動着。

這都是因為那個葉行。

婚禮當天，滿天的白色羽毛之下，趙豫和葉行一黑一白，一濃一淡宛如畫中的璧人。他放棄了對趙豫的愛慕，遺憾地為兩人祝福。

誰知道那個葉行根本不配，不過也讓他的內心的火更大，這陣突然的風吹活了他的心髒，愈來愈烈。也吹死了趙豫的心髒，枯萎到絕望。

葉行當衆拒絕戴戒指，冷臉離開婚禮。

趙豫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拿着戒指站在那，迷茫到眼淚都流不出。沒人能看不出他的絕望。

那時的寂靜無人敢破，還是趙董上去帶走了趙豫，臺下才是有了細微的聲音。接着趙總上去穩住現場。

身為趙家的管家之子，他沒有資格去趙豫身邊。只能在第二天知道那個消息。

趙董在回去的路上聽到公司出事的消息，心髒病突發，失魂落魄的趙豫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開車的趙總一慌，車子翻到山下。

趙董死亡。

趙總植物人。

趙豫失去右手右腿，毀容。

醒來後，趙豫知道了所有事，情緒劇烈波動，竟然一-夜白發，心髒也停止了跳動。那次事故讓他理解了小時無法理解的伍子胥一夜白頭的典故……

那次過後趙豫連心髒都是人造的。

所以後面才那麽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