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下篇

機械心下篇

4

下了雨，車行駛在山腰上，楊豫坐在裏面，打開窗。他往外看，天灰蒙蒙的，飄進來的空氣中帶了點雜草的苦澀。

去到墓園的路還很長，不知道那時雨能不能停，他想自己的身體是堅持不住在暴雨之下的，濕氣寒風雨水會進入他的身體，進入他的機械的身體裏。

所幸，開到山頂時，雨停了。

楊豫讓助理停在原地，他拿了把傘，提了一大袋東西走進墓園。這裏的泥土剛剛遭受風雨，變得又軟又黏，不好走。他踩着小石塊，繞了幾個彎，來到一棵大樹下。

“爸爸，媽媽，我來看你們了。”楊豫彎彎嘴角，蹲下用袖子抹幹水泥地板。他用手撐着樹幹緩緩坐下去，手放進在大袋子裏摸索，一點點把東西拿出來，然後一一把東西擺好，擡手擦幹了墓碑上的雨水。

“爸爸，你就在底下開開心心的，我現在很厲害，就像你期待中的我一樣。我也留起了長發，這下你該放心了，我守族規了，那些三叔大舅大姨什麽的再也不能說我閑話了。”說着說着楊豫的眼角流出淚水，嘴巴癟了起來，像個小孩似地委屈着。他靠在墓碑上，拔開酒塞，自己喝了一口，又把茶淋在墓碑前。在這裏說完了話，他又爬到另一個墓前，抹抹眼睛，破涕為笑。

“媽媽，剛剛我和爸爸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吧。我知道你小時總是托夢和我說要好好做自己開心最好，不要管那些三姑六舅。可是，我再也不能任性了。我對不起你，媽媽。雖然我從沒見過你，我很想你。媽媽，我現在也過得很好，只是變了一種活法。管理家族也挺好玩的，你也放心吧，我還是很愛畫畫的。還有哥哥，哥哥的情況好了很多，相信不久後，他就會醒來。那時候我就放權給他，再然後我就環游世界，就像你一樣。”　他的笑容越發燦爛，仿佛想到了美好的未來……

這時，一滴雨降落在他的臉上。

楊豫爬起來，對着兩座墓鄭重地跪了下，磕了三個響頭。随後，他整理好着裝，撐着傘面無表情地離開。

大雨中，墓碑上那束鮮豔的紅花亮眼得驚人，是整個墓園最靓麗的最鮮活的部分。

5

楊豫坐上車。

叮咚——

手機上滿的關于他和葉行的消息，最上面是他和葉行先後腳進入酒店的拼接圖。他們的臉拍得很高清，讓人不能否認。後面還銜接着葉行穿着浴袍出去的照片。

楊豫暗罵一聲瘋子。

這些報道，明明可以從剛開始時就按下去，現在風這麽大，很可能就是那個瘋子買了水軍買了營銷。既然對方不在乎，他更是不在乎。

就是惡心，和這個人綁在一起。

“楊總，前面有輛車直直往我們這撞過來！”司機小李大叫。

楊豫凝住眉毛道：“別慌，先往旁邊繞過去。”他說完趕緊打電話給齊臨桦，眼前這架勢就是沖他來的，想讓他死的人不占少數。

兩輛車在雨中追趕，一方是肆意狩獵的野獸，一方是理智沉默的人類。大雨喧嘩。楊豫透過車窗透過雨滴，清晰地看見對面的人。

那張清純的臉變得猙獰，神色癫狂，眼中是一種赴死的狂熱的愛意。那人歪了歪腦袋，瞪大了的眼珠子鎖定着自己。

葉離禹！

楊豫瞬間想通了所有事。

“楊總，這個瘋子不要命了，想同歸于盡！”

“我記得你賽過車吧，這裏唯一能走的路只有山崖了。”楊豫閉上眼睛，靠在車背上，沉默地接受接下來的刺激。

小李凝住氣息，手凝重得青筋暴出。

突然一輛車從右方猛地蹿出來，狠狠撞上那瘋子，小李松了力氣，眼睜睜看着兩輛車沖進山下。楊豫也聽到了這巨大的聲響，一睜開眼就見到這一幕。

“快開下去！”楊豫拿出手機報警。

這裏接近山腳，但高度也不低，從這摔下去非死即傷。楊豫和小李去到兩輛車的殘骸的周圍，他們走下車。這時雨又停了，小李跑下車去找人。

楊豫也下車幫忙。

兩輛車破損嚴重，就算雨淋滅了不少火，車身的許多地方也還是有着小火。這讓他們找人增了很大難度，也就用了較長的時間。

楊豫最後翻開一個大鐵塊，人終于出現了，是葉行。他只有一張臉露在外面，上面沾滿泥土和血腥，下半身埋在廢墟裏。

“救護車馬上就到，你堅持一下。小李趕緊把他拉出來！”此時人命當天，他不會在意別的。葉行不是這麽想，他張嘴一笑，眼睛和嘴角都流下行血。

“來不及了……小豫，你最後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楊豫搖搖頭，“你從前确實不是故意傷害我，但你已經傷害了我。而現在你故意傷害你自己，我不會感到任何痛苦。這是你活該。如果你想活，你就不應該來。”

“你是在用自己的死讓我一輩子都想着你。”

葉行呆了一瞬，眼睛空洞得可怕。

随後他咳了幾攤黑血出來，閉上眼睛，嘴角在微微上揚，是自嘲是覺得自己可笑……

楊豫

我在公園裏寫生，拿着相機，移動鏡頭，想要捕捉一個最美的畫面。先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再是七彩色光暈的陽光圈，然後是……一個微笑的人，很漂亮，眉眼比春水還要溫暖。我不自覺按下快鍵。美好定格在這一瞬，我開心地笑了，正想多欣賞一會，鏡頭裏的人一點點離開。

我趕緊放下相機，提着板子跑了過去，一把抓住我的缪斯。

“……”缪斯沒了笑容，冷冷地望着自己。

我手忙腳亂地說：“我，我，我可以邀請你做我的模特嗎？”

缪斯不說話，然後突然綻放出一個比剛剛更美好的笑容。他點點頭說好。

我知道，自己的心在這一刻狂熱地撞擊着胸腔，而胸腔快抑制不住它的火熱。

這是一個最美好的日子。

葉行

今天見到了一個傻小子，上來就邀請自己做他的模特，不過我越看這人越覺得熟悉。原來他就是離禹說的人渣。我快速地打量了他一下，高大帥氣，眼神誠摯，眼型特別是一種下垂的大眼睛，而他的瞳孔在陽光下是深藍色，看着自己時深情得仿佛在深愛着我。

呵。

怪不得能騙人。

我笑了，答應了他。

傻小子更傻了，眼睛發直，盯着自己說不出話。

後來，我和他接觸了很多次。每次都是這個傻子裝做偶遇，然後別扭地邀請我一起走。我當然是每次都欣然答應。我們一起看了畫展，一起自由泳，一起看日出日落，還一起說了對方的故事。

只是對方說的可能是假的，我的卻一定是假的。那些痛苦，我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剝開。只是私生子的身份我卻怎麽也遮不住，不過那人不會查。至少我能看得出，現在的他對我的興趣非常高，他想一點點探索我。

傻小子的段位很高，有幾次我都差點被他蒙蔽了。

那雙眼睛像會說話，擔憂我時微微泛了淚光，下垂的眼尾更往下，目光随着我動而動；因我而開心時會彎成月牙，睫毛濃密纖長也擋不住裏面的亮光；而直直看着我時會放大他深藍的瞳孔，像深沉的海，将我卷進他的深海，讓我沉溺于他的愛意。

我想我不能愛上他，所以往後的每次都錯過他直白的視線。

楊豫，是一個禍害。

我們一起經歷了很長一段日子，當我覺得可以了時，他也覺得可以了。他在海裏向我告白了。他說讓我先去，他随後就到。我沒有異議，換上服裝，深吸一口氣，鑽進海裏。接着，我看見一片亮光，往下，那片亮光愈發大，最後将我包圍。

這裏的珊瑚林茂盛，五顏六色的，上面長滿了亮閃閃的小星星。餘光中一道優美的琴音伴着氣泡來到我耳邊，我驚喜地轉過身，看見最美的畫面。

藍色長發的人魚，拉着小提琴游了過來，他面帶微笑，身上藍色的奇異圖案性感得要命。他對我說：

獻給你的，我的王子。

葉離禹

我偷偷地愛着一個男人，這是我活到現在做的最大膽的事。那個男人叫楊豫，他救了我，還一直救我。他不像別的人那樣醜陋、壞，我愛上他是正常的。

有時，他會嚴肅地和我說，讓我不要太害怕，別人沒什麽可怕的。我越怕，別人越欺負我。我不敢否認，每次都把頭埋在胸前點頭認同他。那時，我就能透過頭發的縫隙裏看見他無奈的笑。

那樣，我總能感覺他是愛我的，畢竟他的眼中只有我一個。他，就是愛我的。

我越來越纏着他，他從不拒絕。

可是高考完，什麽都變了，他離開了我。我考不上他的大學，父親也不理會我這個私生子，我把膝蓋跪穿了，父親都不看我一眼。

我沒了辦法，只能每次都去找他。可他生氣了，他不想我去找他。我學聰明了，我偷偷去。

女人！那個女人親他！

他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