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7)

呼喊着:“老老老老老老大啊!慢慢慢慢點!”

“慢什麽啊!茂茂!別別抓、這麽緊!”

莫名其妙的破音,讓平穩駕駛着建言的徐長卿放平了劍的速度,投過去一個眼神——沒什麽大礙,除了茂茂實在是不太适應禦劍飛行。而在他身後站着的一人一鬼,一個抱着拳,相當不屑地瞟了戰戰兢兢禦劍的景天跟戰栗着的茂茂一眼,花楹好奇地瞧着自己的主人;龍葵則是有些擔心地看着另一邊,要不是茂茂一個頂兩,唐雪見死活不跟臭豆腐一把劍上,她真是想立刻跳過去,再不濟讓紅葵來幫哥哥也可以。

紅葵:……該高興我不用出來收拾爛攤子了嗎?

藍葵:怎麽會。只是哥哥也沒什麽力氣禦劍這麽久吧?

紅葵:啧啧啧,他能耐大多了,瞎擔心什麽呢——要擔心也是你前面那個白衣服的(臭)道士。

藍葵:也是……

因為茂茂和景天的突發狀況,徐長卿就在途中喊他們停下來了。

這裏離他們下一站還有一段距離,但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村子,下來的時候還有小孩子驚奇地跑過去喊道“媽媽!是神仙!”,對此,徐長卿十分誠懇地回答自己不過是個蜀山道士,跟過來的婦人腼腆地笑了,說什麽飛行的難道不是神仙嗎?要是一來一往,這對答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景天心裏嘟哝着白豆腐一個厲害的道士結果卻沒什麽交際的能力,便一把攬過徐長卿的肩膀,笑嘻嘻地問着村婦。

“這位夫人,可問這是哪裏?距離最近一個城鎮多遠?”

“此乃李家莊,不遠處幾裏便是城鎮了。幾位神仙人物,是要去城鎮住下嗎?”

婦人按捺住自己那多動的孩子,回答得相當詳細,這讓景天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長“哦”了一聲。

“非也,村子裏有什麽客棧可供人住嗎?或是飯館、茶攤皆可。”

不過一個稍作休息之地,白豆腐也沒有什麽好考究的,更何況他們這一路除了唐大小姐都是吃得了苦的人,而這時唐雪見分毫言辭不發,應是默認了他們做主意。

說罷,景天就偏了頭過來,幾絲調皮的發絲在那張笑顏上跳躍着,倒是讓人感覺心煩意燥。

白豆腐咳嗽了一聲,不待婦人回答,便問景天:“如何?喝一杯茶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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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白豆腐,我這時候累了,休息一會兒又生龍活虎了,等到了目的地,你可以讓着我一點。”

徐長卿定眼瞧了他片刻,轉過頭便是搖了搖頭,去聽這婦人說話了。

景天便無趣地蹲下,跟那小孩兒大概同一個高度,就問他:“小孩子,你多大了?”

這小孩眨着亮晶晶又圓滾滾的眼睛,很認真地數了數自己的手指頭,惹得景天捂住自己的嘴避免笑出來。

“五歲!”

五個手指頭就伸了出來。

景天也有模有樣地數了數自己的手指頭,故作驚訝地站了起來,跟已經知曉村中情況的白豆腐大聲地說道:“白豆腐,你看!”

兩只手,又将一只手翻手而下,露出那張滿是笑意的臉龐,他故意湊近了問白豆腐。

“知道嗎?白豆腐,我今年——”

“十六。”

“唉唉唉,你怎麽就猜出來了。”

景天說着這句話的時候,後面的茂茂也在彎曲着手指頭算自己的年紀,聽得他說道——“一,二,三,五……”

唐雪見很無奈地捂住了臉。

小孩子也吃驚地擡頭看他們,徐長卿便嘆了口氣。

他回答:“我早知你年紀,所以,再多的花樣也抵不過——”

“哦~白豆腐,你好狡猾!”

景天猛地又攬過他的肩膀,微微高了點的身體壓了過來,非常高興地說着。

“原來你以前就有這心思了。”

徐長卿:……我不是,我沒有,算了,如果你歡喜,又何妨。

于是,這一件事情圓滿結束,唯一不圓滿的大概是——“老大!老大!為什麽我擺不出來我多少歲啊!”

“茂茂啊!這東西呢,算盤就夠了,吃茶就好了,閉嘴!”

“哦,我閉嘴,老大。”

相當委屈的茂茂掃了一圈衆人,只有龍葵十分同情地跟他點了點頭,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好像是安慰吧,心底好過了一點。

這時候,他們來到了村口的一家茶攤,非常簡陋,不過是一根支開的篷布下放着的幾張方桌子,旁邊四張長板凳,桌上放了一個洗得發亮的茶壺跟幾個小杯子,細細一看,那茶壺蓋兒還是缺了口的!景天則絲毫不介意地在茶家倒入一大杯茶後,排開五個杯子,一個個細細斟滿了茶水,還沒有溢出來。

唐雪見心情複雜地看着這茶杯兒,她身邊的花楹轉啊轉,落在了她面前,被她抓住。

“本小姐不口渴。”

“那我就喝兩杯了。”

話音一落,景天就用起了不久前剛學會的飛雲探龍手抓起兩個茶杯兒,交叉而行,卻是一滴不漏地落進了他的嘴裏,當真是好絕技!

“好好好!”旁邊的茶家鼓掌,搞得那粗糙的臉兒都來了個高原紅。

徐長卿十分穩當地将剩下的茶杯分散去。龍葵小聲地道了謝,茂茂感激涕零地捧着茶,但剛才的餘震仍在,搞得茶杯裏的水還沒喝下,就落了半杯子的水在地,便苦笑着喝了這一杯。

“茂茂,你這樣可不行啊!”

喝茶中,景天提出了這個嚴肅的問題。

茂茂也十分鄭重地回答了:“老大,我、我前半輩子也沒有上天過啊!不過老大你好厲害,才幾次就這麽熟練了。”

景天,十分謙虛地把自己第一次禦劍飛行結果被一只小鳥搞得從劍上摔了下來的事情隐瞞了。

一邊,龍葵看着茶杯裏的水低頭悄悄地彎起嘴角。

他就以手肘抵住了桌子,非常嚴肅地繼續說:“這樣吧,茂茂,等會兒呢,你就上樹,待一段時間。”

“啊?老大,這個……”

茂茂還沒說完,就見景天十分自然地回複他了一句。

“放心吧,茂茂。老大絕對給你找一個可以承擔你的大樹!”

茂茂:……咦,原來我不能簡單地就上了個樹嗎?

茂茂将自己“這個真的有用嗎”的後半截老老實實地吞進了肚子裏,打算就相信老大,畢竟,他暗自地瞥了一眼旁邊安穩坐着的徐長卿,徐道長也十分信任老大。

殊不知,徐長卿內心的已經轉移到其他的地方了,比如說某個人靠得他太近了,那雙靈動的雙目以及開朗的臉兒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一樣。

徐長卿:……再念一遍清心咒吧……

看穿了一切的唐雪見非常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五毒獸那軟綿綿的臉蛋,而對方非常樂意自己的主人的注意力在她身上,高興得頭上的幾縷發都卷了起來。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震天的鑼鼓響。茶家也踮起了腳尖似地看過去,直到他那婆娘一巴掌扇醒了他。

“做你的事去,死老頭!別春心萌動了,你個老不修!”

“茶家!”

正好,景天非常有興致地問那是什麽,似乎未曾在渝州城中看到過——也許是記不太清了,茶家便在自己老婆怒吼聲中慌張地跑了過來,還擦了擦汗,低頭十分畏畏縮縮地問道:“是添茶嗎?客官。”

“非也,我是問你那邊在幹什麽?”

“那邊——”茶家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己婆娘,在那兒做活,沒看過來,便小聲地回答,“那是鄉裏的雜劇,四五個人做一堆兒又唱又跳的,實不相瞞(又低了一度聲),那些角兒長得真是非常漂亮。”

“角兒?”

景天轉過頭來,看見那邊的幕布拉好了,似乎将要開場了。

“客官,你是有興趣去看看嗎?算來,今個兒大概是要演那啥蒹葭了,唱得——”

“……不錯,白豆腐——茂茂,妹妹,唐姑娘,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說着,景天就拍桌子而起,一口氣喝光了這壺茶,真是好肚量,看得唐雪見都抽搐了嘴角,反倒是茂茂很平靜,一如既往地積極響應自己老大的號召。

“好啊!老大!”

雖然他也是很有興趣就是了。

而徐長卿似乎心有所感,皺起了眉頭,看去,一道紫衣人的影子恰巧滑過,似曾相識,回過神來,他也沒有反對什麽。

唐雪見則是哼了一聲,非常不滿地對着景天說道:“去就去,拍桌子幹什麽。”

“這個,是出發的號角!”

笑嘻嘻地說着,他又快速地拍了一聲,這桌子不堪負重地抖了抖,讓這茶家心疼地嘴巴都皺起了,連忙攔住桌子說道。

“哎呀!客官,可別動小人的桌子啊!”

“看吧,看吧,臭豆腐你惹的禍。”唐雪見也趁熱打鐵,語氣裏說不出的嘲諷,不過她倒是很自動地站起來了,松開了握着花楹的手。

如此,景天翻了個白眼,攬過白豆腐的肩膀,低聲在他耳邊說道:“白豆腐啊,那就多付點錢?”

“好,不過下次別這麽近。”

雖說他們已經确立起關系了,但如此卻是讓某個心猿意馬的人更是心神蕩漾,故意地偏過頭,藏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壓抑着的火焰。

“哦~~~”景天卻舔了舔嘴唇,那完美的唇上閃耀着光澤,“白豆腐,你真該多補一補了。”

就這樣,他摸了摸白豆腐的頭,然後跳開跑掉了,而“可憐”的白豆腐卻要付清茶錢,真是可歌可嘆。

一邊的龍葵默默地在心中為自己哥哥哀悼片刻。

此刻,那雜劇還未開場,而好戲已在籠中,等候着出爐時刻。

“锵锵锵!”

作者有話要說: 走在逐漸崩壞的邊緣,畫面一起來真的好好玩啊!咔咔咔咳咳咳……

☆、雜劇(二)

她咿咿呀呀地唱着,不過舊年今日,幾人淚濕。

到了那臺下,景天才發現這方臺子不過六七個人的寬度,紅色的幕布,周邊卻圍了足足有幾十個村民,有的白發蒼蒼的,也有的年輕力壯,還有的是垂髫小童,都或站或坐着等待着這一幕好戲的開鑼。

他們到的時間剛剛好,這一出雜劇要上臺了。

按這規矩,開場的是“豔段”,與正劇無關,純粹是活躍氣氛的,也因此景天看得津津有味的,結尾兒還激動地拍了手。

這一段兒講的是一出捉奸記,滑稽的動作加上可笑的特殊的面具——聽得旁邊的老妪說道還從未見過在雜劇中有過面具這一出的,但身為渝州人,景天是知曉一二,不過這樣看過來卻是與那不同,一時也摸不着頭腦了——這也不大要緊,看戲最好,其餘的不過是意外樂趣。

突然,正劇開演了。

首先,上場的是一個化着像是愁苦臉色的女人,一身黑色的長裙,懷裏抱着一個包囊,似乎是做成了一個嬰兒的樣子,然後舞臺中央升起了一塊布,擋在那個女人的面前,将舞臺一分為二,然後從紅色簾子的幕後又走出來一位俏麗女子,身着紫色長裙,畫得雪白的臉龐上眉眼一點美人痣,煞是豔麗至極,而妝容之盛,倒不似人反像是個女鬼一般。

紫衣的女子一出來,在那布的一邊站好,另一邊的黑衣女子便唱了起來,幕臺後響起的曲兒旋律悲涼。

“……舊日悵然,新郎……”

景天定眼看了一會兒,覺得樣式雖然新鮮但他這個人最愛看的還是歡歡樂樂的喜劇,而不是這麽悲涼的,約莫是失了興趣。

他便回頭,打算跟白豆腐聊會天,說說話,談談感情,而這一回頭他看到的卻是白豆腐有些皺眉的表情,貌似入神般看着這一幕。

是什麽吸引了白豆腐呢?景天疑惑地想着,又環視了一圈其他的同伴。

龍葵揪着自己的衣擺,也非常入神地看着,亮晶晶的眼睛似乎在打量着臺上的伶人;而唐雪見坐在唯一一個搶到的位置上,拉着花楹的手有些昏昏欲睡,看來是不太喜歡這麽愁苦的雜劇;最後是茂茂,他聚精會神地看着,但作為十分熟悉他的老大而言,景天相當确定這時候的茂茂一定在走神,并且很大可能是在想着好吃的雞屁股了。

這雜劇也忒無趣了。

不過,景天也知曉有如此多的人聚集在此,那麽這一出戲自有——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悠長的越曲中溫柔的女聲緩緩念出這一首古老的詩歌,仿佛在情人的耳邊輕吟,仿佛滿是愛意綿綿,仿佛——他曾在那裏聽過,似曾相識。

徐長卿有些恍惚地想着,那一片蒲葦的岸邊,是誰在跟誰輕輕地念着,溫和地告訴着她這一首。

但他的生命中,卻從未出現過這一幕,或許……驀然,他的眼神銳利了起來,鋒利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劍,随時等待着飲血。

這是一出好戲。

他輕輕地笑了笑,餘光中看見他的愛人背對着大樹,苦惱地思考着,也許是在思考着臺上講的是什麽意思,也許是在為了這悲涼的曲兒苦着臉。

這是給他的一出戲。

他便明白了過來,然不動聲色,只是繼續觀看着這一出。

一陣撕拉的二胡聲點綴起了中間暫停的空白,一人忽然從旁邊慢慢踱步而來,身着一身白衣,未加多少脂粉的臉上是一片純白,如那晨間的天空,白雲飄飄,如光般溫暖而令人不覺折服那氣質。

景天仔細地瞧了瞧,似乎與剛才的紫衣女子有着——就是同一個人,他篤定地想,莫名就轉頭瞥了旁邊端正站好的白豆腐一眼。

他很認真地看着這雜劇,不經意間眉頭又皺起,放松,皺起,在考慮什麽嗎?

這個有什麽奇怪的嗎?除了那男角兒是一身白衣服,跟白豆腐的白卻截然不同,他的白是一種……不谙世事的白,而白豆腐則是內心的純白,是的,景天這樣肯定着。

他暗自想着。

一個忽然就抛棄了自己所有一切去追求那偶然在人群中遇見的所愛女子的人,從不是白豆腐。

他知道,愛只是白豆腐靈魂中的一部分,而人生則有更多,比愛更深的,比愛更沉重的。

這樣想來,還真是——景天眨了眨眼,把剩下的想法全部抛棄,就專心又看起了雜劇。

那張面具……

徐長卿盯着那張面具,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沖動從他的靈魂中傳來,卻又很快被他強制地壓住。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張面具。

金色的面具,精致的雕刻,和——詭異的心悸。

他便又皺起了眉頭。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那女聲又在念起同樣的內容,編着辮子的紫衣少女在臺上羞澀地笑着,濃妝下的眼眸如此單純,卻是突然大膽地沖了上去親吻了白衣女裝男子的臉龐。

“三年為期,再會。”

約定,如此約定,然後等待,少女還是少女,白衣人還是白衣,只是這世間在變。

變得容不下這一段感情。

是否……徐長卿轉頭暗暗地看了景天一眼,看着他有些緊張地捂住了嘴,忽然,他偏過頭。

“白豆腐?”

“……”

有點尴尬,徐長卿內心浮現這一句,然後直接變為盯着對方看,這一點也不像是他了。

或許,喜歡上景天的時候,徐長卿就不是徐長卿了。

他是景天的,徐長卿。

而在那驕陽中,臺上仍舊唱着咿咿呀呀的雜劇,雪見等幾位姑娘為那一段悲傷的感情淚濕了臉龐,但卻有兩個人在那滿載着茂密葉子的樹下,靜靜地吻在了一起。

如那淡淡的陽光輕輕拂過他的發絲,這個吻的最初,只是某位不懷“好心”的道士摁住他對面的少年郎的下巴後落在那唇上的蜻蜓點水,但很快景天就不怎麽服氣地将飛快抽身而去的白豆腐給拉了回來。

“白豆腐,你這也太小氣了,就算是茂茂,取個老婆也要娶個八九十個,你怎麽親個吻就——”

徐長卿嘆息着,俯身擋住那樹葉漏下的光,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便是沉沉的一個吻。

似有哀歌起,而這邊卻是春意正濃,就算是擋住了那枝紅杏,也折不了那飄來的花燈。

恍如隔世的燈會,就那麽輕輕一瞥,便再不能擦肩而過。

龍葵偶然間回頭看去,在樹的下面,自己的哥哥正與徐道長靠得很近,近到距離消失,不知從何飄來的一葉遮住了他們相交的唇語,何其愉悅。

于是,她有些悵然地轉過頭,繼續聽着這雜劇,而劇情才剛剛一半不到。

唐雪見已經一頭紮在花楹的身上,哭得稀裏嘩啦了。

“天啊!為什麽上天不讓這一對有情人在一起呢?”

與此響起的是新的一曲,那麽歡樂而充滿了誘惑,恰似那跳着舞的美麗女郎。

紫衣的少女的妝容變為了正劇最開始的模樣,散開的長發,淡紫色的美麗長裙,笑起來的樣子卻是一如既往。

如同往日的明朗,然而卻更為深重,如籠中飛鳥,又如形影單只的鹿。

白衣人又出現了,妝容微微不一樣,卻似乎是同一個人。

“百年前,我與你第一次相見,百年後,我與你第一次再見。”

紫衣的女子輕輕地将那面具扔下,扔在地上,而一旁站着拿着一本書在讀的白衣人撿了起來,上前幾步喊住了女子。

“臭道士,你怎麽這麽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看?”女子暧昧地說着,嘴邊如推演千遍般熟練,恰到好處又不失禮。

“貧道不是,非禮勿視。”

他似被猜中了心事般低下了頭。

而臺下的徐長卿卻緩緩地擡起了頭,那面具落下的聲音不知為何就響在了他的耳邊一樣,“咚”地一聲。

在那一刻,他的腦海中連續地閃過某些畫面,但細細想去,卻根本與他的人生不對,也在那斑斓處一片空白。

忽然,臉龐有着某種癢癢的感覺,似某物慢慢劃過的觸覺,一點一點地把那些散開的思緒收回。他漆黑的瞳孔收縮片刻,下一秒回神,便看見了面前人手上的一根草,正一下又一下地擦着自己。

這邊,發現白豆腐回了神的某人神氣十足地轉了轉眼珠子,莫名那眼中有着那盛陽一樣,絢爛無比,令他呼吸突然一顫,而後某人又讪笑着收回了手。

卻又被猛地一把抓住,抓住了蠢蠢欲動的手;那同樣寬大的手掌覆蓋住那手腕,不知為何,居然顯得那一片無比纖細,像是那一夜他身下微微醉紅了臉的少年,肌膚交融的溫度如此令人眷戀。

被交收了的“犯事工具”,就平靜地放在了他的手掌中,一根綠油油的草,應該是剛從旁邊的草叢堆裏偷偷扯下來的。

徐長卿有點無奈地笑着,視線從這根草上又轉回到景天身上,而對方仿佛不在意地吹着口哨,唇上還泛着紅潤的光,但那一旁緊貼着衣擺的手卻十分誠實地出賣了他,他仍舊是舊日那性子——改了一點,又沒改太多。

他啊……

“白豆腐,你剛才在想什麽呢?”

突如其來的問題,又突然響起的愉悅的曲子,在那點點的光斑中破碎着,散開。

不知為何,他在這一片的光中看見了一位陌生的少女親吻着像是他的男子,那嘴角的弧度似曾相識。

而後,他有些神志不清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在否定什麽,還是在将什麽驅除他的腦海。

然,一片火光,燃起。

作者有話要說: 唔,這應該算是糖吧……話說這雜劇的內容是徐長卿前兩世改編的,當然不可能完全一樣了,而且紫萱也不可能讓人來扮演她的情郎吧……

寫着寫着,就想……想……大庭廣衆之下,卿景二人是不可能那樣的哈哈哈。

話說……我怎麽又變了文風了……

☆、雜劇(完)

曲終人散伊人愁,白日青天舊時怨。

“你真願意還俗,娶我?”

紫衣的女子在那一片紅色中愉快地笑着,朱唇張張合合,便是定下了又一個終生,而轉眼間便換了嫁裝,與這還俗的道士跪拜了天地。

聽說過和尚吃肉喝酒,亦要加一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說法,而道士呢?在這城裏久負盛名的年輕的道士——又是受了什麽蠱惑才被她所迷惑,褪去了那潔白的一身,心甘情願地染上塵世的愛欲。

是你六根不淨,是你欲望橫生,是上天派下的苦難,為這轉世的善人給予這情的考驗。

無論如何,流言總是不經意就擴散,閑談他人的話——更何況是一位有名望的人——他們的興致越發高漲,最初不過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到最後,最後,在躺在一張床的妻子忽然對着他的臉龐念出陌生的呼喚時,而淹沒了一切。

“你在看着誰?”

“我在看着誰?”

這是同一個問題嗎?亦或是有不同的答案?

臺後琵琶的聲音逐漸悲涼起來,像是在為這臺上相互恩愛着的兩人的争吵而悲切着,不必要的責問,必要的答案,然後撕裂,斬斷了那牽連着的紅線。

白衣人不明白,他也沒有得到女子的解釋,而是在女子憤怒地離開之後,在這暗淡的黃昏中失神落魄地打開了櫃子,取出了當年女子落下的金黃面具;他悲涼地看着,那詭秘的線條上是隐秘的感情,隐藏在時光中,落得了滿地的紅。

咿咿呀呀地,故作低沉的女聲唱起了白衣人的心思。

你怎可一言不發就離開?你怎可不信任我的忠誠?是情來到太快,而如在路邊買下的簪子,只是得你一句誇贊,所能得到的只是片刻相聚的光陰。

白衣人将這張面具,緊緊地捏在了手中,他不經地想到,這與那陌生的名字是否有所聯系,卻在女子無情地遺落下之後,內心湧現了一陣悲傷。

而後。幕後響起了間隙的曲子,如不斷翻湧的浪潮。

“……郎君你何來?問君歸期,問君期許。昔日一見呀,花燈幕下的兩人,面具成雙,光影成線,月老相連,又繞多圈,圈住何人之手,不斷線,卻又不續前緣,卻是回頭一眼……”

一首詞後,便又是那女聲念起蒹葭,而莫名讓人感覺淚雨泣下。

唐雪見便是哭了滿臉眼淚的人之一,她小聲地跟花楹抱怨着男子的無情,明明是一個人。

明明是一個人。

徐長卿心裏一跳,他突然想到了這一句話。

而此刻,景天還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剛才在想什麽?

“白豆腐?”景天偷襲般猛地掐了過來,不久前學會的飛龍探雲手真是用得爐火純青,不過還是白豆腐技高一籌,在敵人到達戰場前就先繞後攻擊了敵軍,讓敵人隊形大散,雖還有個樣子,但總歸是軟綿綿地着了地,更像是愛撫一樣。

而他現在在想什麽呢?

景天被狡猾的白豆腐反手一擊後,笑得暈暈的,直接就倒在了他的身上,扒着他的肩膀,笑個不停。

像是被點了笑穴一樣,但徐長卿很清楚自己剛剛只是擦了一下對方的後背而已,他不由得內心有點好笑。

“景天。”他打算先講一講剛才的問題,但這個開頭很快就被景天随意地打斷了。

“這不重要,白豆腐你是想剛才我問的事情嗎?這樣想罷,難道一定要買豆花的問清楚客人喜歡喝鹹豆花還是甜豆花才好嗎?雖然我呢,兩樣都不怎麽喜歡吧,但兩種都會吃吃看,偶爾的嘗試也不錯嘛!如果你不能誠實地說出來,換個時間換個地點得了!”

他将雙手交叉着放在後腦勺,只在嘴角邊上勾勒出陽光溫暖的樣,但卻讓人無比信服

“你說的是,長卿明白了。”

徐長卿這樣說道,視線偏過來又移到了不遠處還在繼續着的雜劇,隐去了內心在到來之後始終沒有停下的不安;他帶着一抹如沐春風的笑容,但細看過去卻是跟走了神沒什麽兩樣。

他該認真看着自己的愛人,卻仿佛魔怔般盯着那白衣人手掌中的黃金面具。

如那久遠的歲月,在海浪之中夾雜着愛的悲糖和甜蜜的潮濕而來,落下的是浪潮,但留下的是撲面的濕氣,從眼中順着那狹小的縫隙延伸進那身體裏隐藏着的靈魂中。

是來自靈魂的感覺。

徐長卿在心底嘆息着,注意力牢牢地集中在那張黃金面具上。

那黃金面具上的紋路,就這麽不可思議地把抓住了他大部分注意力,小部分還在景天身上。

他靜待着下文,也許是雜劇的下一幕,也許是來自景天的回答——生氣,冷呵?

但景天只是轉了轉眼珠子,側過身去了,将自己的位置往旁邊的樹丫上移了移,然後擡頭往四周看去。

白豆腐的走神好像不那麽奇怪,最初可以追溯到渝州時他與白豆腐在一起找某種東西時,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周圍的事物上而不是他本人的滔滔不絕上。

好像白豆腐無論什麽時候都在忙碌一樣,忙着抓住毒人的兇手,忙着抓捕狐妖,現在也忙着與他們一同去尋找水靈珠以及把這個盒子裏的東西帶到天界去。

即使剛才,休息的一段時間裏,他也在思考着什麽(其實是在想入非非)。

所以,這個雜劇是意有所指嗎?如果是,那是什麽意思?那白衣服的跟他的白豆腐有什麽關系嗎?還有,景天嘴角抽搐地看着臺下面坐在椅子上捂住臉小聲哭泣的唐雪見——這個八婆也真的是太多愁善感了吧!怎麽雲霆還沒有過來把她領回去?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唐雪見紅腫着兩眼,轉頭就是一瞪,真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樣。

而唐雪見平日裏也更多是這樣子,要是溫柔得讓人感覺是個大家閨秀的樣,景天還會以為是什麽妖魔鬼怪附了這刁蠻任性大小姐的身,妄圖想套個近乎——別想了,他可是白豆腐的——不不不,他已經有白豆腐了。

景天摸了摸下巴,又把視線移到龍葵身上;他的妹妹正在專心致志地看着雜劇,從剛才站着到現在坐在一個長板凳上,而這條板凳的另一頭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兒,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短胡子,滄桑的臉上似乎睿智無比;這個老頭兒應該是個好人,不過他的妹妹也是非常棒的,所以,那個八婆還真是速度驚人。

被遺忘了的花楹:……主人最好了!主人一定要有個好位置!這位才是幫助唐雪見找到唯一一個可以坐的地方的正主兒。

接着,景天又看向茂茂,他——已經開始打哈欠了,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低着頭,一點一點的,像是經不住無聊就睡着了,也的确如茂茂的性子,積極品嘗人間至高美味雞屁股,然後,對于其他都有點迷迷糊糊的,對于這樣的深奧的連他這個老大都看不明白的雜劇,茂茂也看不明白,自然也無聊地想睡覺了。

于是呢,他又回頭看了眼白豆腐,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紫衣的女人在紅色的幕布中誇張地描繪着她的愛情,而景天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舞臺上被紫衣女子拿在手中的黃金面具,不是看紫衣女子。

黃金面具?沒想到白豆腐還喜歡黃金啊!

他當然也知道自己想得扯淡,但思來想去,他竟然不願意承認白豆腐對此有任何熟悉的感覺。

是否曾經有人說過,在元宵節的花燈晚會上,那個讓人摘下面具看清他的臉龐的人,縱使不是一世的愛人,也是姻緣一線。

那麽,是否那一次的元宵晚會,白豆腐戴着那面具,行走在挂滿了花燈和擁擠的人群的街道上,與何人相撞,然後一眼,便是一萬年。

“奇了怪了……”

“怎麽了,景天?”

這簡直是最為尴尬的時候了,不過,最尴尬的在後面。

景天非常認真地盯着白豆腐那雙像是玉石般澄淨的眼,癟起了嘴,一字一字地蹦了出來。

“白豆腐,我想我是嫉妒了。”

“那麽你是在嫉妒何人?”

徐長卿雖然驚訝于這個答案,但他的回答卻像是有所篤定的。

究竟是在說什麽,還是在問什麽,其實他都不甚了了。

正如這雜劇,他也不甚明白究竟為什麽要在他的面前出現,是為了什麽?如果是妖魔,他早會有察覺,但裏面的人修為遠在他之上,而其氣息不同,更類似于人類。

景天撓了撓頭,似乎剛才自己的腦子裏閃過了一些畫面卻又迅速消失,但這一次他好說歹說,還是看到了什麽。

眉間憂郁的紫衣女子擋在了他的面前,接住了那神經兮兮的男子——也就是自稱魔尊重樓之人的一劍,倒了下來。

還有……白豆腐與她之間……

“不知道,我怎麽知道我還會嫉妒一個從未認識也不知道的人呢?”他頗為苦惱地開口,即使如此,語氣還是那麽調皮,也這般令人察覺到一絲甜蜜。

徐長卿眼中帶笑地點了點頭,就這麽說了一句。

“也許,我們曾經見過。”

在何處,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 艱難的一章,寫得格外地慢……

下一章要跳進度……

☆、徐長卿失蹤

任憑東風與子歸,昂首不動亦不悔。

該死的白豆腐!見鬼的白豆腐!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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