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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白露那日, 秋雨綿綿,整個雲山別莊被籠罩在仙霧中。

前幾晚,宋煙趁素月睡着後, 偷偷起來收拾好行裝, 為防止露出破綻, 她帶的東西不多, 小包袱裏兩套貼身小衣并衣衫, 外加一袋碎銀和幾張銀票。

她還特地用粗布給自己做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不過針線活兒不太好, 紮得指頭上全是小孔。

卯時剛過, 宋煙便起身找到王小六。

王小六睡眼朦胧剛起, 正要去後院劈柴,陡然看到宋煙的影子, 吓了一跳。

待認出那人是宋煙後, “姑娘, 天還早着,你這是要做什麽, 素月姑娘沒陪着你嗎?”

宋煙将他拉至角落小聲開口, “套馬送我去城裏, 今日是皇叔大喜之日, 我前去拜賀。”

王小六往馬廄走去,随口一問, “您獨自去,怎麽沒讓素月姑娘跟着?”

“咦, 您怎麽還帶着包袱?您這是要?”

宋煙有些慌亂地攥緊肩上的包袱, “素月身子不适,我便讓她歇着了, 我想着可能會在王府裏住幾日,便帶上一些……喜歡的衣裳。”

宋煙随口扯了個謊,在心裏默默對素月說了句抱歉。

說換洗衣裳王小六可能不信,畢竟王府怎會沒有換洗衣裳,宋煙這才改口說喜歡的衣裳。

王小六雖然在某些事上猴精猴精的,但有些事他是遲鈍的,又加上此刻他困得不行,所以也沒多想。

套了馬,馬車行至城門口時。

“停。”宋煙扣響車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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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是有什麽事嗎?”王小六勒馬停下。

宋煙輕吐一口氣,這是她第一回撒謊,也是第一回這麽大膽獨自離開上京、離開王府。

要去的地方她都想好了,先去一趟江南,母親是江南人,在世時常抱起她坐在膝上念叨春日江南的草長莺飛、胡提楊柳、還有夏日的無邊蓮葉。

宋煙強裝鎮定道,“在此處放下我即可,皇叔成親,我得去挑一份薄禮送去。”

王小六沒作他想,應了宋煙的請求。

宋煙見王小六驅馬走遠後,這才進了城。

進城後,她先去成衣鋪子裏買了一套男裝換上,又去點心鋪子裏買了些幹糧點心備上,還買了個水囊壺,最後去馬車鋪裏租下馬車和一名跑遠路的車夫。

車夫的小像在馬車鋪都會登記在冊,若車夫中途做出殺人越貨之事,官府會派人将其捉拿歸案。

當然仍有些人會無視王法,但宋煙已經沒別的辦法,她已經做好準備,下定決心要離開上京,她不能退縮。

出門前,她做了許多準備,暗地裏看過許多出游書冊、以及江湖人士浪跡天涯的話本子,有些書冊裏會偶爾提及出門前該準備一些什麽東西,她便跟着照做。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街市上喧喧嚷嚷,有人正大聲地讨論着今日攝政王娶妻一事。

“你們是沒看見王府有多慷慨,今日一早,王府門口就有人出來撒碎銀子、銅板祈求吉利,我還搶了一塊呢。”

“這樣看來,攝政王很是愛重這位新娘子啊。”

“可不是嗎?聽說為了讓新娘少受些奔波之苦,特地讓人提前将新娘接到府上,就在府裏直接成親,老頭我活這麽大歲數,第一次見人成親這樣式兒的,今日也算是開了眼喽……”

宋煙坐在馬車裏,聽着馬車外的議論聲,原本想掀開車簾再看一眼待過十多年的地方,卻終是沒有勇氣。

此去,或将是永別。

……

應付完那群老東西後,屋內霍霄再也忍不住掀了紅蓋頭,取下頭上的鳳冠。

他身上穿着女子才穿的嫁衣,模樣頗為滑稽。

霍霄十分郁悶,今日他才知曉,那日殿下說的他來“扮”而非他來“辦”,大男人扮小姑娘,也是沒誰了。

可……

霍霄小心擡眸望去,坐在書案旁的宋珩一身鮮紅嫁衣,面容無一絲喜色,沉郁冷寂,手指輕輕摩挲起那堆碎裂的玉片。

任誰都看得出宋珩此刻心情着實不好。

“去問問,阿煙為何還沒來?”宋珩不悅道。

霍霄抱來信鴿寫好信,“快去。”他拍拍信鴿翅膀。

不到一個時辰,信鴿拍着翅膀飛回來,霍霄看過一眼紙條,神色遽然一變,當即心中又是擔心又是恐懼。

“咚”一聲,霍霄跪在地上額上沁出豆大冷汗,他頭也也不敢擡地道,“殿下,姑娘、姑娘也不在別莊,素月他們已經在趕往王府的路上。”

有碎裂玉片攪在一起相互摩擦的聲音,霍霄擡頭看去。

宋珩正握着那堆碎玉片在掌心來回研磨,鮮紅的血正從指縫緩緩流出,他卻毫無所覺般。

待素月趕來府裏最快也得明日,宋珩當即沉聲下令,“派人在城內各家花樓、客棧暗中搜查,別走漏了風聲,還有今日守城衛侍登記在冊的進出城人員。”

原本清冷無一絲香氣的屋內不知何時又彌漫起青蓮香,漸漸的,青蓮香越發濃郁。

霍霄壓下臉上的驚訝之色,擔憂地看着宋珩流血的那只手,“殿下,您的手。”

像是一具沒有溫度的冰骨瓷人,宋珩冰冷吐出幾字,“還不快去。”

待天明時分,素月與王小六匆匆趕來府裏。

澹林院,燈火通明,素月進入屋內時,瞥見宋珩桌案旁燃着的蠟已快熔完。

男子一整夜未眠,雙瞳密布血絲,這樣的一雙鳳眸嵌在冰冷昳麗的臉上,給人一種詭谲恐懼之感。

更遑論宋珩手心的血已幹涸結痂,毫不遮掩地暴露于人前,這場面看起來更加滲人。

素月與王小六額頭觸地跪在地上。

宋珩冷然開口,“說。”

沒有宋煙在一旁,宋珩露出他原本該有的面目來。

溫柔、耐心,一切不過是男子在宋煙面前僞造出來的假象,這讓服侍宋煙久了的素月也産生出錯覺。

以為宋珩就是清冷如玉的翩翩公子,直到此刻,跪在地上的素月才徹底清醒過來,哪有什麽清冷公子,不過是冷戾修羅。

素月雙肩顫抖,吞吞吐吐道,“殿下,今日一早奴婢起來伺候姑娘梳妝打扮,發現屋內空空蕩蕩,姑娘不知所蹤,問了小六,小六說姑娘已經獨自前往府中。”

素月輕咽口水繼續到,“奴婢深知此事有蹊跷,這才與小六一刻不停地往府裏趕。”

王小六又接着道,“今日天還未亮,姑娘便挎背着一個包袱來尋小的,讓小的送她來城裏,說要去王府t拜見您,不過途中姑娘在城門口就下了馬車,說要親自去挑些薄禮送給您當新婚賀禮……”

兩人甫一說完,一時間,屋內落針可聞。

“她昨日來過王府。”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素月忐忑不安地點點頭,想到前幾日江雪陌來別莊一事,眼睛一亮,“殿下,前幾日江姑娘曾來過別莊,與姑娘在屋裏獨處過小半個時辰,也不知,姑娘出走會不會和江姑娘有關……”

說完,素月又仔細想了想,“還有就是,昨日姑娘來王府時好似揣了一封信在懷裏,昨日姑娘悄悄回府也是怕徒惹殿下生氣,又加上殿下在忙着婚事,姑娘不想給殿下添麻煩,這才……”

聞言,劉燃偷偷看了一眼宋珩的神色後,一路彎腰退出去,召來府中所有婢女侍從一一盤問。

王媽媽自然也在其中,聽到“信”時,王媽媽暗叫不妙,她怎麽将這茬兒給忘了。

但随即心裏又是一松,她可不信殿下會為了這麽一個不知名的野丫頭,來責罰她這個為王府辛辛苦苦奉獻大半輩子的老媽子。

看着院內衆人如臨大敵、焦頭爛額的模樣,王媽媽輕嗤一聲,大搖大擺往屋內走去。

進屋後,一看,宋珩一身玄黑寝衣坐在太師椅上,周身像是圍繞着一圈煞氣。

見她進來,宋珩語氣極淡地開口,“信。”

聽見宋珩這口氣,王媽媽随即暗暗松了一口氣,将懷裏的信遞給宋珩後,嘴裏嘟嘟囔囔,“殿下,要老奴說,煙姑娘也不知禮數禮了些,今日您大婚呢,再怎麽樣,您都養育她近十年,也不曾親自來恭賀你。”

宋珩沒耐性聽王媽媽的話,邊拆信邊道,“妄議主子,知而不報,王媽媽日後便不用留在府裏了。”

說完,宋珩打開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待王媽媽完全反應過來後,她正被人往外拖着走,她憤然掙紮起來,又哭又叫,“殿下,您不能這樣做啊,老奴好歹服侍了先夫人那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宋珩聽她提及自己母親,僅有的耐性也被磨沒,他薄唇冷冷一彎,“既然王媽媽如此忠心,那便繼續賞你下去服侍她好了,王媽媽意下覺得如何?”

哀嚎的聲音戛然而止,屋內又恢複寧靜。

一目十行看完手裏的信,宋珩氣笑了,好的很,讓她給自己回信,她便給他回了這麽一封信。

倦鳥當歸林,阿煙,你可別讓我找太久……

宋珩将微褶的信紙一點點撫平遞給素月,“收好。”

須臾,霍霄一身水汽回到屋內,外面已經開始落起綿綿秋雨,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無聲地朝宋珩搖搖頭。

“城內大小客棧、酒樓、花樓都搜完了,沒人,守城将士說今日天剛亮不久,确是有不少車夫驅馬出城,但因為出城的人馬實在太多,也沒來得及仔細盤查,且他們又沒見過姑娘是何模樣,實在不知姑娘去往何處。”

宋珩阖上雙眼,聲線又低又冷,“繼續派人搜查,找不到人,也就不用回來了。”

說完,又猛然睜開雙眼,瞳中寒意畢現,“劉燃,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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