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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信或不信, 梧侯府上下自然是竭力要為薛留良喊冤一番。只要薛留良之罪未曾落在實處,那麽薛家名聲尚不至于毀個徹底。

素娥心忖想來正是如此,元儀華方要做出這麽一副阖府支持姿态, 就連自己這個一向與元儀華不睦的小婦,也要被拉去人前演一演。

至于從前二人争風,元儀華竟也無心計較。

念及于此, 素娥心底也是不由得百味交織, 心尖兒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但如今素娥卻只有應承的份兒,否則自己如何在府中立足?

再者只有保住薛留良, 自己說不準方才能複寵,以後的日子說不準才有些機會。

所謂絲蘿願托喬木,若沒薛留良這根喬木, 素娥當真也不知曉如何自處。

薛留良被帶走時, 薛重光并未現身。薛重光性情高傲,大約并不願意親眼窺見愛子被人帶走。可如今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薛重光再不能橫加阻擾。更何況那個追殺謝家五娘子的吳川,還是薛重光身邊侍衛。

旁人皆覺薛重光早便知曉此事, 故而方才令自己身邊侍衛加以阻擾, 否則絕不能解釋這其中緣故。

如若薛重光再行阻擾薛留良被帶入廷尉府,那麽他這個梧侯名聲怕是會更加難聽。

薛留良見不着阿父,不免頗為失望。薛重光未至, 可元儀華卻匆匆而來。

如今薛留良名聲已壞,元儀華卻不管不顧,将薛留良雙手握住。

“無論旁人如何議論,妾心中相信, 少君絕不會行此惡毒之事。妾之心中,少君定是一身清白。無論發生何事, 妾也願與少君休戚與共,絕不分離。”

兩人自打成婚之後,便甚少如此親昵,薛留良也面色變了變,容色微微有些古怪。

就連素娥面頰也浮起了幾分悲色,凄然說道:“少君,我與夫人皆相信你是無辜,必會留于府中,等你清白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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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儀華更紅了眼眶:“我看經辦此事的謝濟懷也頗為可疑,區區一個謝氏不得志的子弟,性子又素來圓滑,緣何便忽而改了性子,竟自對你不依不饒,又搜出些個證據。此事,我必定是會告上元後,求元後查出這其中種種疑點。”

薛留良更是微微一怔!

當初元儀華被冤枉因為嫉妒殺死庶子,尚不見其向皇後哭訴。可如今元儀華為了自己之事,卻動念去皇後跟前哭訴,那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樣。

別人都道梧侯府妻妾失和,鬧騰得十分厲害。可未曾想薛留良出了事,這妻子深明大義,妾室也是乖順,也看不出哪裏不和。

此情此景,亦是感人肺腑。如今薛留良聲名狼藉,身負殺人嫌疑,便要被拘入廷尉府。誰都覺得,正是薛留良殺害那些個女娘,鬧騰出這麽些事出來。可偏偏他還有這麽個賢妻,此刻竟不離不棄,仍穩穩當當的站在他這一邊。

誰見了都忍不住動容。

誰都知曉薛留良對家中原配并不怎麽好,不但寵愛小婦,還疑元儀華殺害庶子。

但當真輪到了薛留良獲罪,元儀華卻分t明義無反顧的站在了薛留良的這一邊,絕無半點遲疑。

薛留良怔怔的瞧着,他瞧着元儀華一臉情切,眼珠微紅,滿臉都是擔切之色。元儀華平日裏儀态端莊,極少流露出這般情态。

瞧着妻子這麽一副模樣,薛留良原應該感動的,可他卻驟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想着自己這個妻子賢惠,如今這副姿态,阿父更要稱贊其顧全大局,果然不愧是薛家主母。而自己這個獲罪的兒子,亦愈發顯得不堪,更令阿父失望。

他之所以冷了杜芙,除了杜芙失去了新鮮感,也是因為杜芙身為妾室,卻整日裏奉承夫人,分明是元儀華一枚棋子。

他當年不願意娶元儀華,鬧着寵愛素娥,可如今素娥卻站在元儀華的身後,做出妻妾和睦姿态,聽從元儀華的安排演戲。

好似如今薛府上下,都已經被元儀華緊緊的握在手裏。

如今元儀華緊緊握着他手掌,他原應說幾句溫情脈脈的話,又或者面露慚色,透出幾分悔不當初的羞愧。

可薛留良卻将自己的手這樣抽出來。

元儀華本來滿面悲戚之色,可如今那張美麗面頰卻流轉了幾分的錯愕。

薛留良瞧在眼裏,竟不覺生出了幾縷快意。他的唇角透出了一縷冷笑,面上譏諷之色似是更濃上了幾分:“夫人何必如此情态,倘若我真被定了罪,你如何與我感同身受,休戚與共?只怕旁人唾棄我之餘,反倒是對你倍加憐惜,認為你遇人不淑,縱然賢惠,卻攤上我這麽個夫郎。”

然後薛留良面頰之上又頓透出恍然大悟之色:“想來這也是你元儀華的籌謀,借此彰顯賢德之名,讓旁人對你是越發的惋惜憐愛。以我之污,愈發襯托你之清。”

“然而今時今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演什麽夫妻和順。自打你入門,我便與你并不融洽,這其中根由,便是你處處掐尖要強,非要使出手段壓我一頭。到了今日,你仍是顧全大局的薛夫人,可是這樣的夫妻情深不演也罷。”

說到了此處,薛留良面頰之上盡數是嫌惡之色。

元儀華唇瓣動動,她也許該竭力給自己分辨,可此時此刻,她竟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也許她未曾想到薛留良對自己嫌惡是如此之深,也許她終究有自己尊嚴,此情此景,衆目睽睽之下,她也再沒辦法放下身段兒軟語哀求。

也許,因為她對薛留良很是失望。

素娥之前暗暗猜測,估摸着元儀華是否當真相信薛留良。但元儀華是相信薛留良的,她摸透了薛留良的性子,篤定薛留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所以她雖不知那些證據是從哪裏來,卻願意人前來演一場戲。

她是元家嫡女,性子倨傲,尚不至于當真支持一個戕害女娘的兇徒。

但她也沒想到薛留良會說出這樣的話,人前竟落盡了自己顏面。

此刻她很是失望,因為她發現自己夫君始終是個任性的孩子。薛留良此刻說這些話,便會讓別人堅信他是殺人兇徒,可薛留良仍然選擇人前發脾氣。

薛留良年逾三十,卻仍是這麽個孩子秉性。

元儀華忽而覺得這樁婚事也許一開始便是個錯誤。

就像元儀華分析那樣,此刻旁人皆覺薛留良不知好歹,性子也是喜怒不定。家中有如此美麗賢妻,薛留良卻邪火陣陣,破口大罵,誰都覺得不可理喻。

說他起意殺人,仿佛也是有可能的。薛留良這樣一鬧,他身上兇手光環也更多了幾分。

薛留良口裏雖不肯承認,但京中上下皆覺他是殺人兇手,只不過礙着薛留良是勳貴列侯之後,不好用刑罷了。

于是一夕之間,謝濟懷便名滿京城。

他這個謝氏子弟本不過是默默無名,并沒有什麽名聲在外,誰也沒想到,竟是謝濟懷破獲了這個連環兇殺案。

薛家是列侯勳貴,若不是謝濟懷執意搜查,斷斷不會有這樣子的結果。他先搜出死者阿韶的發釵,後又在書房搜到了薛留良的其他罪證,然後薛留良方才獲罪入獄,使得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

京城百姓對稱贊有加,認為他不畏權貴,敢為人先,方才尋出真相。甚至有人為他寫詩做賦,稱贊謝濟懷的功德。

就連陛下也召見了他,對他稱贊一番,還賞賜若幹。誰都看出謝濟懷有前程,只不知朝廷最後會封給謝濟懷怎樣的官職。

當年謝雲昭戰死,謝家得封爵位,又因謝雲昭無嗣,才從族中挑人過繼。

過繼的謝澈庸庸碌碌,別人也不在意謝澈的兒子。

誰曾想謝濟懷竟破了這奇案,顯出他能力絕不在謝雲昭之下,甚至比當年戰死的謝郡守更為出色。

秦玉纨也終于揚眉吐氣,喜上眉梢,只覺這十數年的心結一遭得解,當真是舒坦無比。

謝濟懷如此聲勢,她這個阿母也十分歡喜。

她私底下也難掩心中喜色,與謝濟懷說道:“這五娘子初回胤都,倒鬧出好大的聲勢,這又是與裴家女娘交好,又是會驗屍斷獄,還做了宮中女官。可那又如何她這麽樣一番折騰,也沒見真有什麽本事。”

“如今還是濟懷你有勇有謀,破了這樁案子,又得了聖上獎賞,以後還不知曉有什麽前程。”

謝濟懷本不耐煩聽這些婦人言語,可如今他淡淡聽着,面頰也微微有些得色。

父親過繼給謝雲昭,使得那五娘子也趾高氣昂,十分看不起自己。

謝冰柔本來不過是個內宅女娘,本不配跟郎君比較,偏偏她不知好歹,非要與自己争這個風頭。

可就如秦玉纨所說那般,謝冰柔也不過胡亂折騰。

秦玉纨并沒有提玉芙,她似忘記了若無玉芙通風報訊,自己兒子怕也立不了這個功勞。但玉芙只是個小婢,不過傳了些消息,本也沒什麽了不起。

而謝濟懷縱然記得這樁事,他想法也與秦玉纨差不多。

這女娘性子軟弱,并沒有什麽果決手段。謝冰柔雖聰明伶俐,終究是優柔寡斷,并不是什麽做大事的人。

而謝冰柔人在拂雪閣中,也能聽聞謝濟懷如今的意氣風發。

她這個便宜侄兒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可謂一飛沖天。

而謝家沒什麽秘密,謝府的婢仆們私底下也暗暗議論,只說五娘子從前和謝濟懷不和,卻不知以後怎樣相處。

有人便暗暗嘆息,五娘子雖得大夫人愛惜,但如今濟懷公子聲勢不同以往,謝冰柔怎麽也應避讓幾分。

謝青缇也聽了這麽些個議論,也是怒不可遏,脾氣上來了跟人吵了幾次。謝冰柔對她加以安撫,令自己這個妹子不可造次。

倒是沈婉蘭日日來尋謝冰柔,與謝冰柔有親密之姿,似并不怎樣在意謝濟懷的得勢。

所謂雪中送碳難,搞得謝青缇不好意思,對沈婉蘭生出了幾分愧疚。

如今謝濟懷得勢,府上趨炎附勢的人也是不少,未曾想沈婉蘭待謝冰柔一如往昔,并沒有什麽不同。

謝青缇初時覺得沈婉蘭心機深,未曾想沈婉蘭竟是這麽個重情意的人。

謝冰柔倒是容色如常,并沒有展露太多沮喪。

春色拂濃,這日謝冰柔有事外出,還特意換了一身新裙。

然而她走至院中,卻聽到了一道譏諷嗓音:“五娘子如今該如何自處?陛下讓小衛侯盡快偵破此案,未曾想小衛侯竟信任于你,故而反倒讓我斷出此案。這不過是小衛侯誤信一些無學無術的庸人所導致。不知小衛侯一旦清醒過來,會否十分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輕信一些無知的女娘。”

謝家雖有其他人這麽想,但旁人不會明着這般無禮,如此說話之人赫然正是謝濟懷。

換做是從前的謝濟懷,他當然也不會這麽說。可如今謝濟懷春風得意,萬事俱順,那麽以他如今之資本,嘲諷一個族中女娘,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就跟沈婉蘭所說那樣,謝濟懷恃強淩弱,是一個很殘忍的人。

面對謝濟懷的譏諷,謝冰柔倒是沉靜得緊。她不覺這麽擡頭,然後望向了謝濟懷,接着便問道:“濟懷,不知大伯母身邊的婢子玉芙去了何處,你可知曉?”

謝冰柔分明知曉玉芙去了哪兒,可她偏要這麽反問。

旁人或許不知曉謝濟懷為何這麽快便斷出案子,但溫蓉這個大夫人不免猜出了幾分。加上沈婉蘭稍稍暗示,于是溫蓉很快便查到了玉芙頭上。

玉芙跟謝濟懷私通款曲,将院內消息随t随便便說給外人知曉。溫蓉面上無光,顧及程妪面子雖不至于将玉芙打殺,卻也将玉芙逐走。

玉芙失了差事,便懇求到謝濟懷跟前來。但秦玉纨恐會損及愛子名聲,并不肯接納玉芙這個被逐走的婢子。如今謝濟懷風光無限,玉芙又是個被大夫人逐走的,又如何能留?

更何況秦玉纨之前籠絡玉芙不過是為了打探消息,如今玉芙已被大夫人逐走,便再沒什麽用處。

秦玉纨本來想拿些財帛打發玉芙走,但後來謝濟懷不知曉對玉芙說了什麽話,玉芙面上無光,遂投井自盡。

如今謝冰柔提及了玉芙,謝濟懷只冷冷笑了笑,眼底也不覺掠動了一縷不屑之意。

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覺得謝冰柔到底是個女娘,故而對着一個婢子十分計較,當真是可笑之極。

他當然是故意為之,刻意說了些羞辱的話,令玉芙死了最好。

秦玉纨用財帛打發,雖可一時封口,卻難保這女娘有一日心思會活泛起來,再與自己糾纏。

而謝濟懷已不耐跟這樣的小婢鬧騰。

謝冰柔将他面上的神色盡收眼底,大約也估摸出謝濟懷內心的想法,她眸色也涼了涼,平添幾許冷意。

她知謝濟懷這樣的人是不會介意區區一個婢子的,于是謝冰柔便說及其他事。

“本來是衛侯領旨辦案,連中尉崔大人都得罪了,沒想到卻是濟懷你查出兇手。衛侯一向大度,又不争功,定然絕不會怪你奪了這風頭。”

“既然衛侯不會怪罪于你,又怎會怪罪于我?”

謝濟懷面色終于變了變。

他自然不在意區區一個婢子,可也想過自己會得罪衛玄。

可這本是衛玄有眼無珠,舍了自己,卻對謝冰柔一個女娘另眼相看,使他面上無光。

現在謝冰柔這般言語,謝濟懷面頰亦透出了幾分冷意。

衛玄無識人之能,難道要自己畏懼于他,一輩子不能出頭?

謝濟懷面色冷冷:“這許多事情,你一個後宅女娘如何能懂。”

謝冰柔點點頭:“是了,冰柔自然不懂這些。我還以為元家嫡女與薛家聯姻,是皇後有意籠絡薛家,意圖拉攏梧侯。原來元家并沒有這個意思。據說薛留良被押走時,元家那個嫡女元儀華也十分狼狽,受了些羞辱,梧侯更好幾日未曾現身人前。”

“不過,這也沒什麽關系。我知曉皇後娘娘并沒有生氣,人前對濟懷你也很親近,還稱贊于你,說你年少有為,是國之棟梁。皇後寬仁,不是愛計較這些的人。”

謝冰柔說到此處,微微一笑,然後掃了謝濟懷一眼。

“這一國之母,不就應當如此?”

謝濟懷驀然通身發寒。

元後姿态确實很溫和大度,态度裏充滿了欣賞,謝濟懷這幾日心裏充滿了歡欣。可現在謝冰柔說的這些話,就像是一盆冷水這樣潑過來,使得謝濟懷遍體生寒,心尖冰涼。

一國之母應當如此,可元後當真并無私心?

之前元儀華涉嫌因為嫉恨殺死府中庶子,元後面上沒說什麽,做出一副秉公處置的樣子。可是元後卻讓小衛侯去查這樁案子,難道不是想要替元儀華遮掩此事?

後來小衛侯查出這是一樁意外,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元儀華也是清清白白。

可現在薛留良入獄,自己開罪梧侯,而元儀華又當衆被辱。而元後難道便是這樣的賢後,竟然一點兒也不計較?

小衛侯不去查這樁案子,是查不出來,還是不願意得罪皇後,更不願意親手抓住薛留良?

他忽而覺得衛玄是刻意為之,人家并不願意出這個風頭。

謝濟懷暗暗咬緊了後槽牙,他覺得自己已經想透了這其中關節,而他眼底也不覺流轉幾許的涼意。誰讓謝氏根基不深,若自己不肯放下身段搏一搏,又怎麽會有這般機會。

一時之間,謝濟懷內心之中居然還生出了些悲壯之意。

他不後悔!一個人一生若不能轟轟烈烈,那跟死了也沒什麽差別。若自己不能取得大功名,一生庸庸碌碌,那還不如死了。

更何況,如今自己還攢下了名聲,得了民意。有此根基護身,自己再好好運營,那定能更上一層樓,使得自己更顯風光!

謝濟懷面頰之上亦更增幾分光彩!

這世間浮游蝼蟻之輩,又如何明白自己大志?

他耳邊卻聽着謝冰柔柔柔說道:“不過不要緊,只要能揚名于人前,得了民心,讓陛下記住你的名字。那麽縱然開罪小衛侯,惹得元後不快,與梧侯府結仇,這一切也是值得的。濟懷,所謂富貴險中求,想要得到一些東西,總是要得罪一些人的。”

“不過濟懷,五姑母也替你擔心,你付出這麽多,倘若兇手不是薛留良,你豈不是很尴尬?”

謝濟懷猛然望向她,他厲聲:“你胡說什麽?”

他嗓音有些尖銳,帶着些急促,更隐隐透出一縷恐懼,但主要還是表現出憤恨。

謝濟懷嗓子眼兒裏透出了一縷涼意,面頰更浮起了赤紅,神色也變得很奇怪。

相比較謝濟懷,謝冰柔面色倒是淡然很多了,她秀美面容透出了一縷平靜,一雙眸子沉靜若水,卻仿佛隐隐透出了幾分的悲憫。

可這些悲憫裏卻帶着一縷奇異的嘲諷。

謝冰柔那一雙眸子黑漆漆,卻讓謝濟懷感覺到了害怕。

現在謝濟懷已經被捧到了雲端,他春風得意,整個人也很亢奮。

可是如今謝冰柔卻莫名說出了這樣子的話。

謝冰柔口裏說出來的這個可能,令謝濟懷想都不敢想。

這時候一道歡快溫婉嗓音響起:“冰柔,你等等我。”

說話之人正是沈婉蘭,而謝濟懷也從未見過沈婉蘭這般快活模樣,更未曾聽到沈婉蘭這般欣悅嗓音。

沈婉蘭在謝府總是很壓抑的,可現在她分明很快活。

可她憑什麽這麽高興?

他跟沈婉蘭之間關系微妙,他也知曉沈婉蘭根本不樂意随了自己。

那女娘勢利,眼光又高,瞧不順自己。如今自己得勢,以沈婉蘭的性情,原該驚惶不已,未曾想沈婉蘭眼角眉梢盡是掩不盡明媚。

見慣了沈婉蘭垂眉順目的樣子,眼前這麽依仗面容竟令謝濟懷隐隐覺得陌生。

沈婉蘭卻沒理睬他,而是一伸手,便挽住了謝冰柔的手臂。

“冰柔今日出去,可要替我捎帶一盒雲芳齋的胭脂。”

沈婉蘭也許并不是想讨那一盒胭脂,而是人前昭示跟謝冰柔的熟絡。

她與謝冰柔熟絡,卻沒給謝濟懷半點眼神,兩個女娘細語聊天,便這般離去。

謝濟懷被撇在原地,他面色變幻,似有說不盡的難看。

沈婉蘭如此姿态,令謝濟懷驟然升起了一縷不安。

他想起謝冰柔的那麽些個言語,于是他神色微凜,眼底驟然升起一縷寒光,臉色卻漸漸鐵青。

謝冰柔留意到沈婉蘭今日心情确實有些不錯。往昔沈婉蘭身上夾雜一縷煙水雲霧般的哀愁,如今這份淡淡的哀愁倒是從沈婉蘭身上消失。她眼角眉梢平添幾許喜色,使其那張秀麗的容貌更增幾分豔色。

一個女娘如若開心起來,自然會顯得更加美麗。

沈婉蘭當然很開心。如今梧侯府那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她自然也聽說了元儀華的那檔子事。

元儀華自負清高,做出一副高高在上模樣,一副看不起自己模樣,還對自己指指點點。說什麽自己心思重,又說自己只配做個小婦。自己不過是想跟阿斐在一起,卻受盡元儀華的折辱。

元儀華已嫁為人妻,卻還是對自己親弟弟的事抓住不放。她這麽一副可厭的秉性,難怪被夫君所厭。她是不是嫉妒自己跟阿斐兩情相悅,不似她與薛留良是一對怨侶?

可惜啊,薛留良卻不吃元儀華什麽大局為重的那一套,這人前将元儀華的臉打得啪啪響。人家是寧可涉嫌殺人,也不肯受元儀華的情意,哪家女子似她這般沒臉?這滿京城的棄婦,都比元儀華體面些。

沈婉蘭心裏惡狠狠吐槽,她不是什麽大度的人,如今也是神清氣爽,快活無比。她恨透了元儀華,因為元儀華實是辱她太深了。

沈婉蘭唇角輕輕的翹起,不覺浮起了一縷笑意。

當她這樣微笑時,她也像個清純的小女孩兒,倒比平日裏少了幾分成熟拘謹。

沈婉蘭開心時,竟比素日裏多了些活潑氣。

謝冰柔不知曉沈婉蘭心裏對元儀華那些幸災樂禍的吐槽,可她仍若有所思看了沈婉蘭一眼t。

謝濟懷立功之後,沈婉蘭便特意使手段在大夫人面前揭破玉芙與謝濟懷私下勾連的事。于是溫蓉便會心裏不舒服,更會跟謝濟懷離心離德,還會對謝冰柔生出一縷愧疚。

也許溫蓉會覺得,如若自己鼓勵謝冰柔一番,立功的便是謝冰柔。

這可真是一石三鳥,當真是一個絕妙的計策。

當然沈婉蘭只不過是說出真相,而玉芙之死,無論怎樣皆應該算至謝濟懷的頭上,而不應該怪罪沈婉蘭。

謝冰柔卻想,也許是一石四鳥的好計策。

因為玉芙是程妪孫女,而程妪素來便瞧不起沈婉蘭。之前程妪從川中接回謝冰柔,那時候程妪跟謝冰柔也還不算很熟,但程妪已致力于在謝冰柔跟前說沈婉蘭的不是。

玉芙私下被秦玉纨籠絡,程妪面上也黯然無光,在大夫人跟前擡不起頭來。大夫人心裏有根刺,對着程妪也不會似從前那般信任。

更何況玉芙這個孫女再如何不肖,如今尋了短見,程妪也傷心欲絕。

聽說程妪已經病了好幾日了。

沈婉蘭也在下棋,那些對不住沈婉蘭,令沈婉蘭不舒服的仇人,如今都并不怎麽好受。她這個義姐是個很有計劃的人,行事也有自己的盤算。

有那麽一顆,謝冰柔甚至有一縷隐晦的擔心,那人前數度對沈婉蘭無禮的謝青缇呢?

她教導謝青缇不要無緣無故去仇恨,如今謝青缇也已對沈婉蘭生出好感,可偏偏謝冰柔自己卻多了些成年人的小心思。

因為這個世界,也并不全然便是美好的。

但現在似也不用擔心謝青缇,因為沈婉蘭的注意力是放在謝濟懷身上的。

元儀華是人前羞辱,程妪是诋毀。至于謝濟懷,則是無窮無盡的騷擾和恐吓,令沈婉蘭不堪其擾。

細數沈婉蘭這麽些個仇人,沈婉蘭确實是有些倒黴的。

這時沈婉蘭卻望向了謝冰柔,試探說道:“五娘子,薛留良并不是殺人兇手,對不對?”

謝冰柔只是對她笑了笑,可卻并未回答。

然後沈婉蘭便乖巧住口,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這個謝家的養女十分善于察言觀色,等閑不會做出令別人不快之事。

但沈婉蘭善于觀察,覺得謝濟懷大約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于是沈婉蘭面頰之上便流露出一種舒悅神色。

她将自己心思藏得很深,不願意将自己陰暗晦澀一面露出來。沈婉蘭口裏說着溫和讨喜的話,心裏卻是在琢磨。

沈婉蘭想,五娘子想見的人究竟是誰?

那念頭湧上了沈婉蘭的心尖,使得沈婉蘭有些心癢癢,不過沈婉蘭終究沒有去問一問。

暖洋洋的春風裏,元璧忍不住輕輕眯起了眼珠子。

很多人都喜歡春日,可這其中卻并不包括元璧。

他不喜歡太溫暖的東西,也不愛春天那股子花粉味兒。萬物生發的春日實在是太過于鬧騰了,使得元璧覺得吵鬧。

然後元璧就輕輕的側過了臉孔,看着盈盈向自己醒來的女娘。

謝冰柔要見的那個人,赫然正是元璧。

元璧嗓音也是溫雅而低沉,他柔聲說道:“你來了!”

他是個沉悶的人,可若看着謝冰柔,眼睛裏卻透出了幾分亮晶晶的喜色。

這于元璧而言,是極少見的。

這世間之事,大抵都是無趣的,讓人覺得有意思的卻很少。

可眼前的謝五娘子也許便是有趣的一個。

謝冰柔今日倒并未着男裝,而是重新換上了衣裙。

陽光落在了水面上,泛起了波光粼粼之色。謝冰柔望着那搖曳水波,似微微有些恍惚。

元璧盯着她雪白的頸項,心底又驟然升起了一縷悸動。他生出了一縷惋惜,可惜時間不對,否則自己便能盡逞心中之渴望。

但他旋即又想,為什麽不可以呢?

只要自己耐心等待,有些屬于自己的東西,終究還是會落到自己的手掌心。

然後謝冰柔輕輕側過頭:“元公子,我今日來,是想跟你辭行的。”

元璧本來怔怔的看着她,如今聽到謝冰柔這樣說,頓如潑了一盆涼水,面色奇異之極。

謝冰柔盯着自己,女娘面頰之上透出了依依不舍,可見她縱然離去,也并不是沖着自己來的。

謝五娘子仿佛也很眷念自己。

元璧微微暈眩,也不知曉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他耳邊卻是聽着謝冰柔說道:“薛留良既已被抓住,相信阿韶在天之靈亦可安息。而我縱然留在京城,也沒什麽意思。”

元璧負手而立,背後的手掌慢慢捏成一個拳頭。

他溫厚面容似要透出一縷怒意,卻又生生壓下去。

元璧輕輕說道:“人生在世,那些生死之事也不必太在意。五娘子,你也不必太沉溺于其中。”

謝冰柔面色變化,她擡起頭時,面頰似染一縷慚色。

“也不僅僅因為阿韶,抓住薛留良的卻是謝濟懷,你知曉我與他素來不和。元公子,你知曉我本應當感激他的。可我這心裏,卻很難受。冰柔沒你想象那般的好!既然如此,我還不如離開京城,遠離這些紛紛擾擾。”

元璧卻說道:“可我不大想你走。”

謝冰柔一時間似未反應過來,旋即她面頰升起了兩片紅暈。

這樣和煦春風裏,渭水之側本便有許多男女相約,而元璧與謝冰柔也不過是這其中兩個,仿佛也不值得留意。

那春風輕拂,柳絮紛紛似雪,謝冰柔面頰也染上了幾分腼腆之色。她說:“元公子,我這又怎麽敢當?”

元璧心忖這倒也是。他本是元家嫡子,以後的妻房必然象征兩姓聯姻,且能輔佐夫君,教導子女。元家也替元璧相看,覺得田家那個女娘倒也與元璧極相配。

元璧對自己的婚事并沒有什麽期待之情,卻知曉自己婚事該是什麽樣子。

謝氏雖不算寒門,謝冰柔又十分聰慧,可終究差了些意思。

元家規矩重,哪怕元斐這等閑散子弟,與沈婉蘭也是波折重重。

謝冰柔又不是沈婉蘭,她自然看得極為明白。

可元璧偏偏不由自主說道:“我從小就不會很快活。小時候母親很是溫柔,可後來她卻很早便死了。”

當他說及這些舊事時,元璧面頰之上隐隐流轉幾分懷念之色。

一個男子思念自己的母親時,倒讓他顯出了幾分柔和。

他輕輕說道:“別人都以為他生了病,但其實我知曉不是。有一日她回來,頭發被人剪了去。她素來好儀容,受不得自己這麽個樣子,于是不肯見人。”

謝冰柔心忖,被人剪了頭發,養好了再見人就好了,可是聽元璧這麽說,這個故事仿佛并不是這樣結局。

但這個故事本來就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隐情,元璧略略提了提,卻終不能暢言。

那一年元璧生了病,又發了燒,本來躺在了床上休息。可那日正午,他卻從床榻之上爬起來。

他的額頭猶自發熱,恍惚得厲害。

元璧悄悄躲在屏風後,聽着屏風外的一些争執。

別人都說元後性子溫和,向來不會發脾氣。可這個皇後娘娘若沒些手段,又如何能坐鎮後宮,獨得陛下信任,又使得自己兒子成為太子?

陛下喜愛性情溫婉的婦人,可皇後卻并不是那樣的人。

也許身為九五至尊,陛下心裏終究有些遺憾。在陛下覺得遺憾時,這時一個婦人便入了陛下的眼。

元後既為皇後,元家的女眷自然能時常出入宮闱,這其中也包括元璧的生母賀氏。

賀彩枝性情溫婉,又總是愛笑,于是陛下有時遇見,也不免跟賀彩枝說說話。

兩人雖無逾越,可這些卻被元後看在眼裏。

元後也不是不大度的人,她也不是不能容。若陛下瞧中是哪個元氏族女,她也願意将之納入宮中,共分陛下恩寵,以耀家族。可偏偏陛下感興趣的是賀氏,而賀氏又是自己兄長的妻子。

元後也不能明着将賀氏處死,她只剪了賀氏頭發,令其不能見人。

可賀彩枝氣性大,又覺得也許丈夫會生出猜疑之心,幹脆一死以證清白。

元璧那時候年紀還小,很多事情也記不清,若說對母親有什麽極深切眷念,那也說不上。

他印象裏最為深刻的,就是那時賀彩芝忍淚含羞面容。

若不是賀彩枝氣性大,她也未必會死。

回憶過去之事,元璧眼底漸漸泛起了一縷異色。

他聽着謝冰柔說道:“就像元公子所說那樣,這生死之事本就尋常t,不必太放在心上。”

伴随謝冰柔那柔潤的嗓音透入耳中,此時此刻,過去的事卻仿佛已經淡去,獨獨眼前的謝冰柔倒是鮮妍明媚起來。

就好似初相逢時,自己見着這個女娘,那本來發疼的腿也褪去了痛楚,使他不必在人前出乖露醜。

于是一個大膽的想法驟然在元璧心頭浮起,可那念頭卻又似極真切起來。

他想,我一定要娶謝冰柔為妻。

縱然五娘子家世與他并不相配,這其中亦有些為難處,但此時此刻,元璧已下定決心,且十分堅持。

春風拂暖,吹過謝冰柔發絲,眼前的小女娘伸出了一根手指,細細将頭發攏在自己耳後。

她容貌還是這般的溫婉沉靜,可似也因元璧目光微微有些別扭。

元璧嗓音變得輕柔,此刻謝冰柔在他心裏已自是不同:“三年前我被派去輪戍邊塞,本來不過是朝中年青将領例行歷練,卻恰逢邊塞生亂,我并沒有立下什麽功勞,反倒染了一個惡疾。”

那本是元璧一個軟弱的秘密,他卻願意跟謝冰柔說一說。

他本京中貴胄,有心立下功業,彼時還指望論戍之際可以有所展示。可他這樣的貴胄公子上了戰場,哪怕日常武技娴熟,卻是另外一副光景。

去時他心中有韬略,且知曉大胤冶鐵之術遠勝蠻族。若論兵器之利,這些犯邊的蠻夷是遠遠不及的。

可他卻輸了,那一戰他撿回一條命,卻折了一條腿,躺了三個月才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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