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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同之前的小村落不同,這裏的陳設,倒是能看得出些“岩王寝宮”的模樣。被折子堆滿的案幾由卻砂木所制,堅硬牢固,卻不再只是簡簡單單的四方架子。平整的桌面似有類似透明水晶的罩子覆蓋,桌下則由兩張抽屜組成,下沿有水波紋樣的浮雕,中央嵌銅色拉環,其上各墜一枚銀杏。一張屏風擋在床邊,折成幾折,遮去陽光,上面分別繪有璃月衆風物,鴉青之群山,缃缃之銀杏,淼淼碧水,張張白帆…幅幅形意結合,百看不厭。

達達利亞從床上爬起來,捂着頭緩了一會。他摸到身後的枕頭,裏面絮的似乎不是之前的雜草,而是軟乎乎,香飄飄的,什麽東西,一粒一粒的,也猜不出來。

“哦。這是昔日歌塵送我的藥枕。以決明與清心作芯,輔以明前茶芽,豆類,用絲光錦縫制而成。此枕既能按摩頭部穴位,又能清心安神,配上我桌前這琉璃百合的熏香,最能降肝火,平燥氣。很适合你。”

看出了青年疑惑,摩拉克斯款款道來。但青年依舊聽得雲裏霧裏,他只知道這些應該都是好東西,畢竟璃月醫術自古聞名,放到現代也是冠絕大陸,珍藥難求。

但是這不是重點。

達達利亞舉起被摩拉克斯一直握着的右手:“那個,現在可以松開了吧?”

似乎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摩拉克斯淡定地松開:“我一直在探你脈象,從一開始的急,淺,短,浮,直到剛剛,總算平穩安定了些許。看來,你體內的那股力量不僅助你長生,更是幫你對抗魔神的侵蝕。但也不可大意,我能感到奧賽爾的詛咒并未完全散去。今後,你也萬不可如此魯莽。”

“體內的…力量。”達達利亞有點晃神,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是夢裏的東西,但并不太明晰:“原來長生,也不全是詛咒啊。還挺神秘的…”

見達達利亞沒什麽大礙,摩拉克斯轉過身,本想繼續完成手上的工作,忽地一滞。

“唔…”他揉了揉自己的脖頸,左右晃了晃,發出格拉格拉的聲音。那聲音不像是骨骼摩擦,倒像是石塊碰撞,聽得達達利亞一陣不解。

“嗯…方才一直扭着身子,此刻,倒是有些不适。”摩拉克斯仰起頭,搖頭晃腦地:“……是最近運動不足嗎?似乎的确伏案太久…”

“原來神明大人也會落枕?”達達利亞忍不住笑出來,他爬起身,雙手搭上摩拉克斯的脖頸,“那,我幫你按按?”

“不必。我非凡人,只待片刻便可痊愈。你且休息一陣,畢竟奧賽爾的詛咒還未完全從你體內……唔……”

不管摩拉克斯的絮絮叨叨,達達利亞跪坐起身,有模有樣,幫對方摁了起來。

“別唠唠叨叨的了,就當是我剛才的回禮。”達達利亞笑眯眯地,手下的力道可并不友好:“怎麽樣,力道不錯吧?以前我幫手下摁的時候,他們都高興得顫抖不停,嚎叫不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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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摩拉克斯有些遲疑,好像不知道怎麽回答,但還是禮貌地點頭:“呵呵…是很溫柔的手法啊。想必這樣的呵護,也對我的身體大有裨益…”

達達利亞沉默了一下。

他立刻加大了力度,一時間手筋暴起:“那這樣呢?”

“哈哈,很好很好,比之前強勁了些許。但,你還是躺好休息,別累壞了自己……”

“——哦,你們在這。”

忽地,一位青絲高束,身形高挑的纖長女性出現在屏風旁邊,一陣風似的,悄無聲息。她手裏還拎着一提被黃油紙包住的藥物,一雙上挑眼透過反光眼鏡,居高臨下地盯着二人,面無表情。

“呵。”

“本仙見歸終那般焦急,還以為帝君身邊出了多大的亂子,火急火燎地從洞天煉出三副珍藥,如今一看,居然只是落枕。”留雲借風真君說着,把那一提藥物放到床邊置物臺上,不輕不重:“這是在幹什麽?堂堂帝君,不僅跑到床邊工作,還叫來位凡人給你按摩解乏。可笑,不曾想從那南蠻之地歸來,帝君的興趣也變得另類了不少。”

還未等摩拉克斯開口解釋,那個女人立刻風一般繞到達達利亞面前,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竟還是位羅剎人。難道是南方的魔神跨海抓來的貼身奴隸?如此悲慘的命運,你放走他便是,居然又迫他伴你左右?你…”

達達利亞的嘴巴張了又合,只覺得頭腦嗡嗡作響,思緒和話語都跟不上這位女人的想象力。倒是那摩拉克斯輕笑一聲,似乎忍不住了,連石制面具都遮擋不住他的表情:

“看來,留雲真君又在自己的一方洞天鑽研許久,習得不少知識。雖處亂世,真君也當多與他人走動,不時去凡間轉轉,見四方,品百态。若這萬事萬物均從紙上習來,到底是有些淺薄和片面…”

“………哈哈。這都哪跟哪兒啊。”達達利亞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終于聽明白留雲在講什麽,趕緊擺了擺手:“看來,這位小姐誤會了什麽。我叫達達利亞,不是什麽魔神的奴隸,只是摩拉克斯的…”

“呃…朋友。”他把話說完。

摩拉克斯看了一眼達達利亞。

朋友一詞,還是第一次從青年口中主動說出。是真心話,還是場面話呢?

盡管這些,似乎也沒那麽重要。

……

——小藥爐坐到火上,咕嘟咕嘟,煎煮着留雲帶來的藥物。聽完達達利亞與奧賽爾一戰的經歷,留雲借風真君終于打消之前的疑慮,一推眼鏡:

“原來是位善戰的勇士。呵,凡人竟有此番實力,甚至敢于直面魔神。雖是魯莽了些,但本仙認可你。”她推推眼鏡,轉而看向摩拉克斯,也算是給達達利亞解釋了一下現在的狀況:

“帝君此行南下,期間我等仙人均出山鎮守,以備無患。歸離原廣袤富庶,乃群魔諸神垂涎之地。但多虧衆仙于帝君麾下齊心抗敵,雖戰火不斷,仍算為百姓留得一片淨土。除卻東北之鹽神赫烏莉亞一直沒有行動,其他魔神都先後派來令使,假以求和之名,實際上……都是明修棧道之舉,需要一一明鑒罷了。”

“歸終竟沒有負責此事?”摩拉克斯問道。

“怎得這樣說?她自是處理完這一切,又聽人類說最近南方海上有腥風傳來,恐有大變,憂你一人難以招架,才馬不停蹄地去找你,還帶上她新改裝的翳狐機關。”

“好,我即刻前往大殿。這些天,你們都辛苦了,”摩拉克斯颔首,“達達利亞,你在此處休息,待藥物熬好,聽留雲安排服下便是。”

“沒事,我已經好了。”達達利亞搖搖頭,看起來的确恢複了精神,“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讓我活動活動吧。”

“呵,看來是個閑不住的性子。”留雲輕笑一聲,但她似乎并不讨厭達達利亞的性格:“不過讓這樣好動的人類留在這裏,的确算是折磨。想來這藥還要煎上一陣,我見你神色如故,若有餘力,不妨同戰士們去瑤光灘斬殺海獸,護漁民順利出海。”

“海獸嗎……”摩拉克斯沉吟片刻。

“哦!這主意不錯。”達達利亞立刻握拳,“會是冥海巨獸嗎?嗯,作為恢複身體的前菜,正正好好。”

“瑤光灘海域的海獸可能與你想得并不太一樣…”摩拉克斯似乎并不贊同,但留雲打消了他的顧慮:

“帝君不必太過憂慮。自那奧賽爾遁回深海,過于危險的近海之物早已被浮舍一行斬殺幹淨。否則,漁民怎敢出海呢?如今僅剩些小小邪魔,縱使凡人靠近,也不會被晦氣所傷,千岩軍已經先行一步了。”

“還是你考慮得周全。”摩拉克斯颔首,“那麽,達達利亞。你我暫時分別。照顧好自己,太陽一落山,便準時回來服藥。”

“當然。”達達利亞嘴上答應着,心裏想的卻不是這麽回事:“你也去忙吧,我晚上再給你按脖子。”

“?”留雲借風真君立刻一推眼鏡,眉頭緊皺:“哦,原來…你們還要住在一起?”

“我當然可以去兵營,但這家夥,”達達利亞指了指摩拉克斯,“他小題大做啊。哈哈,留雲小姐幫我勸勸吧?”

摩拉克斯沒有回答。

不回答的意思有千百萬種,但顯然,留雲察覺到了最詭異的那一種。

這位女人沉默了一會。

“呵呵,原來如此。”她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兩聲,起身行禮:“我會叫人過來看藥。時候不早,本仙還有一處機關尚未制造完成,事關歸離安定,就先行離開了。”

“你且去忙。”摩拉克斯點頭,“最近,辛苦你們。”

留雲淺淺回禮,大步離去了。

“留雲小姐,稍等!我和你一起走。”達達利亞立刻起身,他跑步跟上留雲,又披上摩拉克斯之前給他的衣服:“我對這裏還不熟悉,就麻煩小姐帶我到軍營啦。”

二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寝殿。離開摩拉克斯,二人就沒什麽好聊的,只默默趕路。

只是走了不遠,留雲忽地嘆了口氣。

“……本仙那副花名冊,挑挑選選,攏了整整數百年。今日,算是白費功夫了。”留雲摘下眼鏡,一揉眉心,似乎疲憊極了: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居然連方向都搞錯了。也或許之前并不是這樣的?本仙早就聽聞那些近海魔神性情荒淫,行為乖戾,沒想到竟然有如此強的感染力!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可笑,可笑…”

“呃,留雲小姐?”達達利亞撓撓頭,他發現的确跟不上這位仙人的奇思妙想:“請問軍營的方向是?”

“那邊便是了。我見你體內的詛咒雖已褪去大半,但仍有殘餘,不可魯莽。你行事莫要勉強,不要讓大家擔心。”

留雲說着,重新戴回眼鏡,看向達達利亞:“更不要讓帝君為你憂心。他日夜操勞,已是辛苦。”

“哈哈,看來你們還都挺擔心摩拉克斯的。”達達利亞一聳肩。

“本仙不挂心他。我挂心他做什麽?本仙只是挂心…哎,算了。”

留雲嘆一口氣,不再言語。只見她忽地化作白鶴,振翅三下,留達達利亞一人驚愕在原地,念念有詞地飛去了:

…前塵往事斷腸詩…

伊為君癡……

……

——身處提瓦特的邊界之地,至冬的海岸線比瑤光灘更加破碎,也更加陰森。在那裏,被潮水卷到岸邊的并非海沫,而是浮冰。許許多多塊浮冰,構成了至冬破碎的海岸線,也成了海屑鎮一年四季可以見到的景色,被常年填充在提瓦特游覽指南的中縫裏。那裏天然地隔絕了至冬和北方的冥海。

但瑤光灘不同。被派去璃月執行任務時,達達利亞曾短暫地去過那裏。那邊沒什麽像樣的對手,風景卻很值得一看。金燦的沙灘,碧藍的淺灘,清澈的海浪,偶爾會留下幾只星狀的海螺。

而現在…

“啊啊啊!王哥,快,幫我揪出來噫——媽呀鑽進去了啊啊啊啊——”

達達利亞原本在想,如今魔神橫行,瑤光灘或許正被什麽龐大的邪魔占領。但事實遠非如此,這裏不是冥海,更沒有巨獸,只有一堆不知所謂的小東西,在海灘上爬來爬去。那些小蟲背似鼠婦,足似章魚,口器和觸須不時噴出迷樣液體,生性膽小,動作極快,吓到千岩軍的同時也被千岩軍吓到,一時間到處亂竄,粘液亂噴,頗為壯觀。

一只小東西急急忙忙跑到了達達利亞靴邊,剛想順腿向上,被一腳踩了個稀爛。

顯然,達達利亞只是被惡心到,但并沒有覺得失望。上古時期的龐然大物固然難以斬殺,但這種亂糟糟的小東西也很是考驗耐性。他看向海邊忙成一團的千岩軍,顯然,這群人已經自亂陣腳,隊形潰散,也不知領頭人在想什麽,怎麽不出來組織一下?

但達達利亞并不想做那個組織者,他要做的,是在混亂的人群中消滅所有海獸,且不傷周遭一分一毫——

是個挑戰,值得嘗試。

達達利亞握緊了弓箭。岩制的弓柄和慣用的冬極手感不同,并不如冰雪那般凜冽清爽,卻十足堅硬,也足夠溫暖。

“嗯……岩元素的弓箭嗎。”達達利亞思考着,看向那把弓,“怎麽結合一下呢?”

大概是這一腳踩得足夠幹淨利落,幾只觸手狀的小東西還想圍過來,卻又感到害怕,一時逡巡不前。但它們的身後便是千岩軍們尖叫不已的戰場,顯然那邊更加恐怖,于是一只小東西鼓起勇氣,小觸手咻咻咻地動了起來——

被一針刺穿。

金針精準命中了小海蟲的觸手。那并非青年慣用的短刀,短箭,更像是稻妻的千本。金色的岩針将那根小的觸手釘在沙地,小海蟲一下子慌了,只見它拼命掙紮,口器也應激地噴出粘液,但伴随岩制細針的嗡鳴,一個謎樣的符號躍然于小東西的身軀之上。

金色倒三角。

岩元素被粘液附着,立刻化作護盾,籠住小東西的身體,也成功避免粘液濺到達達利亞的靴子上。但是,随着岩制千本的不斷震動,那只海獸的身體又在不斷幹涸,枯萎,皲裂。

最終,小海蟲的身體扭曲地爆裂散開,化作齑粉,濺到其他小海蟲的身上。

就這樣,其他小海蟲的身上,又多出一堆金色倒三角,化作岩針,把它們釘在原地。

“好,我會用了。”達達利亞滿意道。

他立刻握緊岩弓,不顧身後爆炸的小海獸,反身向海崖邊走去。離着越遠,千岩軍們的哀嚎聲就越小,畢竟那也确實不是什麽傷人的東西,但的确足夠惡心。無人在意這個突然遠離戰場的青年,大家都在和海蟲滑溜溜的觸手和騷兮兮的粘液作鬥争,只有這場清剿的組織者意識到了什麽。一番混亂之中,他看到達達利亞疾步如飛,绶帶如紅翎,如流星般直沖崖頂,手中還握着岩王禦賜的弓箭。

那人眯起眼睛。

達達利亞站到了山崖之巅。

若是在沙灘上平視,所有人都只覺那群海蟲似乎只亂爬一氣,殺了一個,又竄出來三個,沒完沒了。但若從山上俯瞰,達達利亞便能發現,那群海蟲分明存在陣眼一類的東西,一直在以那裏為圓心緊緊護着,向外擴散。那些生命雖然膽怯,但依舊在保護着最中心的海蟲,把它團團圍住,并不斷向前湧動。

就戰場局面來看,千岩軍似乎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一開始也是想要直搗陣眼,方向是對的,但是終究是被這群惡心到極點的東西壞了陣腳。

沒有捕風瓶,也沒有風之翼,這意味着達達利亞不可突進,也沒機會在空中射擊。他伸出拇指,閉單眼測算距離,在這裏空手擲出千本可能會被風速影響準頭,傷到千岩軍,射長箭又太過粗暴,無法精準捕捉黏的觸手。若直接以岩石模仿止水之箭,既不能避開慌亂的人群,海蟲的黏液也會濺到周圍人類身上,怎樣都不太合适。

“嗯…”

“好。”

思索片刻,達達利亞下定決心。

日已西沉,千岩軍們還是在不得要領地奮戰着。大概見天色已晚,一直藏四手于袖的首領終于打算做點什麽。突然,察覺崖邊那一點金光,首領立刻回頭,只見先前那位遠離陣心,跑去測距的青年已然長弓撐漲,箭端回旋着凝出金光,分明是帝君的力量。

立刻浮舍跳下礁石,走前幾步,想要看得更清,然後——

弓張比月,箭出如孛——!

青年只發一箭,但看他的神情,分明沒有結束,而是在計算什麽。三,二,一。好,就是這裏!達達利亞猛地張弓,輪發一箭,兩箭,這兩箭是速射,所以沒有第一箭那般注入過多以至沉重的岩元素,卻也因此飛得極快。

二者筆直地追上前者,一時三箭淩空,激烈碰撞,爆發出比烈日更加灼眼的光芒。

最後,那三發箭堪堪破碎,化作無數枚細針,不傷岸邊的千岩軍分毫,直沖被海獸們團團圍住的陣心。

一針。反應快的小海蟲先撲到母親的身上,被金針貫穿,翻滾在側。又是一針。再是一針。更是一針!無數針石制千本貫穿了小海蟲們的觸手,身軀,頭顱,和不斷噴射粘液的嘴巴。

在海與天的交界彼端,太陽終于撐不住時間的重量,沉沉地墜落下去,但是,

金色的倒三角一個接一個地亮起,接替了天邊失落的日光。海蟲弱小,倒三角的光芒便也細碎,又染上了海水,每一只都被結晶護罩困住,掙脫不開,一時間竟有如海天逆轉,瑤光灘星河奔湧,為逐漸暗去的海岸線鍍上金邊。

然後,

那些被釘在海岸,沙灘上的海蟲迅速地枯萎,幹裂,金色星光也迅速暗淡,一個接一個地有如傳染,已經無力保護或是逃離,只待爆裂——

在達達利亞的注視下,陣心的蟲母終于暴露在衆人面前。它的身形巨大,卻并不肥壯,幾雙觸手也緊緊地護着尚未孵化的獸卵,口器和觸角都流着粘液,并非憤怒,更似悲傷。

達達利亞再挽長弓。

只要再射一箭,命中蟲母,就能引爆所有的斷流,這場挑戰也算成功了。可,

他的動作忽地一滞。

又來了。達達利亞猛地捂住心髒。這就是奧賽爾的力量,亦或是詛咒。不義的戰争已經打響,所有魔神都在召集自己的子民回歸故鄉。死亡的領主不外如是,他正試圖呼喚此間一切生命回歸深海。人們自海洋而來,又怎可不應當聽從海洋,歸順海洋?

但,怎麽能在這裏停下?達達利亞咬破嘴唇,撐着口氣,猛地再拉岩弓,卻見已經有什麽東西先他一步,撲向陣心。

只見那人四臂大張,仿若怒鬼,伴随着不斷引爆的金色輝光,分別握住蟲母腕足。

他的背肌發力,怒吼一聲,瞬間便撕裂了怪物的身軀。

……

達達利亞坐在山崖上,看着海邊。麻煩解決了,至少今天的麻煩解決了。千岩軍們早已離去,畢竟此地被蟲子們糟蹋這久,腥臭不已,大家都趕緊回去換洗了。

但,當隊長的連個總結都沒有?下次遇到了,還要這麽毫無章法地亂打?青年悶悶地想着,但也覺得不管自己的事。

“喲。”

果然,浮舍找到了達達利亞,坐到了他的身邊。

“喲。你就是他們的首領吧。”達達利亞懶洋洋地點頭。并不是他不想搭理,而是體內的詛咒讓青年有點失力:“你就這麽看着手下亂打一氣?要是我不出手,他們打到天亮都打不完。”

“哈哈哈,就知道你會這麽想!”浮舍卻不以為意,反而大笑着拍向達達利亞的後背:“那你呢?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你有四根胳膊,就算留兩根抄兜,還有兩根閑着。所以,至少也該幫他們撕開通往蟲母的道路,讓他們少花些力氣。”達達利亞被對方拍地胸口一痛,但他忍住了,自以為沒表現出來。

“當然。但,破局一次,下次又如何呢?次次又如何呢?”

浮舍笑着看向天邊。

“如你所見,吾乃夜叉一族,并非人類。但這場戰争打到最後,終究還是人類自己的戰争。哪怕我可以次次提點,也終有力不逮之時啊。我的時間,又能有多久呢?——”

“——魔神的詛咒,對吧?我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滋味。蝕骨灼心,不過如此。”浮舍說着,看向達達利亞,聲音卻并不低落:“不過,那三箭可真是漂亮!我從未見得人類把岩王的力量運用得如此之好。我聽金鵬說過你,真不愧是直面奧賽爾的人類。原來我還當你只是孤逞蠻勇,如今看來,倒的确是個本事滔天的漢子!不錯,不錯!”

“——不過,正因為你是人類,你擁有的勇氣,人類也會有,你能想出來的戰術,他們也遲早能想出來。所以,我要做的只是信任和等待。這樣的海獸傷不倒他們,畢竟他們早已發現陣眼,要做的只是考慮如何突進。若是真有危險,我必定會出手。”

“這樣的回答,戰士啊,你還滿意嗎?”

達達利亞不再說話。

片刻,他忽地笑了:“所以…摩拉克斯也是這麽保護人類的。”

其實他想說的是,摩拉克斯也是這麽保護我的。他就是這麽讓自己放手打,随便打,但一直守着最後的底線。那個底線有關璃月,有關達達利亞。他一直都是這樣的。

他對自己要守護的事物……一直都是這樣的。

達達利亞忽然覺得夜比之前更深了。

浮舍大笑一聲:“當然!帝君大人一直對我們說,魔神固然兇惡,但這終究是屬于人類的戰争。哦對了,雖然我不在意你直呼帝君大名,但你萬萬不可在金鵬面前如此。那孩子曾被帝君救下,也對帝君敬重無比,你最好不要和他碰硬,他脾氣也挺……”

“喂?你……”

“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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