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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冰釣。

璃月太過溫暖,雖然适可垂釣,但終究比不得冰釣磨煉意志。想着這樣的事情,達達利亞将餌料挂上魚鈎,抛線入水。

在巴納巴斯的幫助下,青年的傷早已好了大半,一直難以活動的右臂也可以持弓握劍。但照顧自己這麽久的家庭即将迎來新的生命,一走了之終究不太合适。所以,達達利亞決定幫助這個家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無論砍柴,販賣,還是改善夥食。

就像自己還在海屑鎮一樣。

既然有任務在身,達達利亞就不能放任自己沉浸于冥想之中。耐心地等待魚兒上鈎,青年感受着魚竿的顫動,不時看向被鑿出的圓洞,水面平靜極了,看來還要等待很久。達達利亞将魚竿放在一側,雙手抄進大衣口袋裏——那是金發男人的外套,帶着木炭,煙草,還有一點點水腥味。顯然也是經常釣魚的人,這股氣息并不陌生,甚至讓達達利亞感到懷念。

果然,沒過一會兒,金發的男人就拎着自己的釣具箱走了過來。達達利亞沖他揮揮手,對方也點頭回禮,将釣具箱裏的東西都搬出來,打算新鑿一個冰洞。青年立刻心領神會,他幫對方拿出尖鎬,等男人選好了地方,再将工具遞過去。

此處冰層厚實,窩風向陽,利于魚群聚集,達達利亞選了個不錯的地方。金發的男人接過青年手中的尖鎬,悶頭開鑿,也不多話,只有碎冰聲回蕩在天地之間,咔嚓咔嚓,不絕于耳。

等到各種準備工作結束,男人将隔寒墊塞到達達利亞的腳下,自己也踩了一只,坐到垂釣箱上。

二人隔着不算太遠的距離,算是鑿了個冰洞組。這些天相處下來,達達利亞發現金發男子并不多話,甚至有些沉悶掃興,是個典型的至冬漢子。但,沉默的外表下隐藏着熾熱的內心——這樣的形容也十分合适,也很難不讓達達利亞産生一些既視感。

“什麽時候走?”金發的男人開口了。

一開口就像在趕人,但達達利亞知道對方沒那個意思。男人大自己整十歲,比起長輩更像是哥哥,而且,這種直白的問話方式也讓青年感到親切:“至少等這陣子過去。哦,希望我沒給你們添太多麻煩。”

“不能說是麻煩,你幫了我們很多,”見魚兒一時半刻不會過來,金發男子将垂釣杆放在一旁,同達達利亞一樣雙手抄兜,口鼻中呼出熱氣:“只是…等你走了,又要去和那個魔神打仗了吧?”

聽出對方略顯生硬的關心,達達利亞笑了笑:“是啊,不過別擔心。我不會做蠢事。”

“那就好。至少別再像個屍體一樣被人擡到這裏…咳,我是說,”金發男子似乎感到自己的措辭不夠柔軟,只好輕咳一聲:“我是說,如果實在沒辦法,再來,也不是不行。”

“總之,常回來看看,如果你願意把我們當成你的…家人,”說着,金發男人擡起頭,看向達達利亞:“看得出來,你和神使大人關系非凡,我的妻子也很喜歡你。我嘛,也覺得你還不錯…咳,這話怎麽說得這麽怪…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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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這位男人也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達達利亞沒有回答,他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向小小的冰洞,點點頭。

“所以,你的家人呢?”金發的男人問道。

達達利亞立刻搖頭:“他們不在這裏。”

語焉不詳的一句,也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看着達達利亞的樣子,金發的男人不再多問,只輕輕地嘆了口氣:“——總之,只要你想,我這裏随時歡迎你。”

“呃,不是的,”達達利亞回過神,發覺對方誤會了什麽:“他們都還好好地活着…大概吧。他們住在更北的地方。海屑鎮,您聽說過嗎?”

“海屑鎮?沒聽過。不過,比這裏還要北…那不是尚未開發的區域嗎?”金發男人搖了搖頭:“雖然我早聽人說過,北方魚類資源豐富,建立漁場也是不錯的選擇。我和妻子都動過去那邊的念頭,正好這些年做生意,手頭也攢了些人脈…既然你是那邊來的,你覺得那裏怎麽樣?”

就這樣,話題被引到了平和的方向。金發的男人的問題層出不窮,看得出是真心想要去北方開荒;而達達利亞都一一解答,偶爾還會說一些有的沒的,畢竟他也不算太了解海屑鎮的發展歷史。金發的男人在認真地盤算與妻子的未來,達達利亞則看着男人的側顏,沉默讓對方的鷹鈎鼻形狀更加明顯,透出一股子倔強,幾乎要與記憶中的那個的老頭子重合了。

聽着達達利亞對海屑鎮的描述,男人思索着,下意識點起煙卷,但被達達利亞奪了過去。

“不是答應過塞琳娜小姐不吸煙了嗎?現在的她聞不得這個味道。”達達利亞将煙頭摁滅在冰上:“少抽些煙吧,以後落下咳嗽的毛病可就糟了。”

“哦…好吧。我聽你一次。”面對達達利亞這不算客氣的舉動,金發的男人也不生氣,“那你也聽我一次。好好戰鬥,好好活着。別讓你的家人們為你擔心。”

“當然!”達達利亞說着,一把握住釣竿:“哦,好像上鈎了!是個大家夥,看我的——”

——晚餐。

酸奶派,魚糜卷,煎紅腸,還有滿滿一大盆的甜菜湯。自從達達利亞加入了這個小小的家庭,每日飯食都變得豐盛起來。巴納巴斯依舊打着治療的名義準時蹭飯,雖然身為魔神,進食并非必要,但能夠滿足口腹之欲的美味誰都不會拒絕。

小女孩在桌前踮腳,為金發女人盛了一碗甜菜湯,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看達達利亞摘下圍裙,正要和自己一起坐下來。

“很适合你。”巴納巴斯看着那只畫着小鴨子圖案的圍裙,點點頭。

“謝啦。“達達利亞倒沒覺得不妥,他看向金發女人的腹部:“唔…是不是快生了?”

“幾個月了來着?哎,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金發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動作溫柔,話語卻含着迷糊:“會不會是最近吃得太好了?我都要一百二十斤了!自從你來到我們家,替我們做了那麽多事,還燒了那麽多好吃的菜…哎哎,我都不想放你回去了。”

“這又是鬧什麽?人家幫了咱們這麽多忙,怎麽能不讓人家回去?還有,你也少吃點,我都幫你記着呢,預産期就在這個星期,別吃太多了到時候出什麽意外…”金發男人依舊是那副掃興的模樣,嘴上說着冷硬的話,卻細心地将二人的甜菜湯對調了一下:“你吃我這個。我這碗甜菜多,土豆少,有營養…”

“哎哎…我當然知道小阿賈克斯要回到他的列巴身邊,畢竟他們是那麽相愛!”金發女人看向達達利亞,“但是,孩子,今後可一定要注意安全!無論發生了什麽,這裏随時歡迎你和你的小列巴!”

阿賈克斯。巴納巴斯敏銳地捕捉到女人對青年的稱呼,顯然,這個名字是達達利亞告訴他們的。或許是面對類似家人的存在,他更願意用真實的名字表達自己?小小的冰神沒有多言,卻注意到青年一邊喝湯一邊微微點頭,難以察覺的細微紅暈攀上了耳尖。

“所以,摩拉克斯一直沒來找過你?”巴納巴斯問道。

達達利亞想都沒想地搖頭:“他忙吧。”

他忙吧。聽起來沒什麽,巴納巴斯也試圖捕捉其中微妙的情緒,但達達利亞的确沒有半分怨怼的意思。

注意到女皇大人的眼神,青年放下手裏的酸奶派,思考了一下:“呃,好吧。我并沒有覺得難過,女皇大人,還請您不要擔心…”

“但,已經快九個月了,你們從來沒聯系過嗎?”巴納巴斯繼續追問,現在的祂的确更加貼近人類少女的思維:“哪怕是用小龍的分身來看看你也好啊。你們都不擔心彼此的嗎…”

“我的話,不擔心他。”達達利亞爽快地回答,“畢竟他會成為這場争鬥的贏家,您知道的。至于我,至冬現在很安全,甚至是太安全了。我每天就在這裏砍柴,釣魚,趕集,燒飯…他也沒什麽好擔心我的。”

“也許會擔心我過得太無聊吧?不過沒關系,等這邊的事都處理妥當,我也休整好了,”達達利亞一握拳頭,“我會回到璃月,将沒有完成的争鬥繼續下去。奧賽爾嗎…這一次勝利的,一定是我。”

雖然覺得達達利亞的重點不太對,但巴納巴斯還是盡力跟上了眷屬的思路。沉默片刻,祂慢慢地用湯匙攪着碗底,做出總結:“我懂了。比起熱戀中難舍難分的情侶,你們更像是已經心意相通許久的…戀人,或是家人。你和他之間,早已不需時間和距離驗證彼此的親密了。”

“嗯?嗯…”面對過于文绉的總結,達達利亞沒太聽懂,但還是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對,至少我覺得這樣很好。我不喜歡被人束縛太緊,摩拉克斯也一定不喜歡。而且這不妨礙我們成為…那個,對吧,”說到這裏,青年半是尴尬半是害羞地豎起兩根食指,輕輕貼在一起,表達二人已經在一起的關系:“…反正,我是覺得這樣就很愉快啦。”

盡管達達利亞只是想要表達他們兩個在一起了,但巴納巴斯看着青年貼近的兩根食指,沉默片刻,還是夢呓般地開口了:“哦,所以……你們兩個已經做過了?”

一瞬間的沉默。

金發男人瞪大了眼睛,金發女人捂住了嘴巴。只有達達利亞一口土豆嗆在喉嚨,咳不出來咽不下去,把整個臉憋得通紅:“咳——沒、咳——不是——”

好心的神明為自己的眷屬倒了一杯水。好不容易将這塊土豆順下去,達達利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略帶破音地解釋:“沒有。我的女皇大人,我向您發誓,我…沒有。”

“不,就算有過,你也沒必要向我發誓呀…”巴納巴斯似乎非常不解,“為什麽要這麽激動?人類動情至深,這種事情就是水到渠成,我都知道的。而魔神與人類…就算摩拉克斯原型過于龐大,但他肯定也能按照你的尺寸進行調…”

金發男人拎起大衣出屋了。

金發女人捂着臉,一雙藍色的眼睛透過指縫觀察着達達利亞,唇邊帶笑,似乎覺醒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達達利亞再次深吸一口氣,她先看向金發女人,鄭重地搖了搖頭,又看向巴納巴斯,沉重地吸一口氣:“女皇大人,雖然有些僭越,但我覺得這應該不是能夠在飯桌上,當着別人面讨論的話題…”

“沒事,沒事,我不在意!孩子,你繼續…”金發女人興致勃勃地催促,“反正你們遲早都會有的,讓我們的神使小姐為你介紹一下魔神與人類需要注意的事項,也是必要的!…”

“沒錯,我知道你要回到摩拉克斯的身邊。但身為神明,我很難不擔心眷屬的身體狀況。”巴納巴斯一本正經地說着,将即将離席的達達利亞扯回來:“坐下——你別走。為了你,我特意去問了女神大人。這世間的确有少數魔神與人類相戀,但同性之間還是太少了。不過她特意告訴我一些技巧,保證你今後不會被摩拉克斯欺負得太慘。畢竟龍形魔神似乎都有兩…”

——

金發男子蹲在屋外。

冰天雪地之中,男人鐵青着一張臉,被他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又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良久,他從口袋裏抖出一根煙卷,想冷靜一下,剛要點上,又懊惱地插進雪裏。

屋子裏傳來妻子興奮的起哄聲,神使大人平靜的敘述聲,還有青年不斷被壓下去的抗議聲。

熱熱鬧鬧,歡天喜地,盡管聊的是自己完全不想接受的話題,但…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如果自己的未來,自己的孩子,能這樣一直快快樂樂…管他喜歡上誰。

都挺好。

“據前線戰士所報,地中之鹽方向傳來劇烈的魔神波動。本以為是那位鹽之魔神終于打算反抗,但從現場的情況看來,更像是…”

“——帝君大人,那位鹽之魔神,或許…已經隕落了。”千岩軍将士重重垂首。

大殿之上,摩拉克斯沉默地聽着報告。良久,祂微微颔首,并無動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加強北方防…”

“不,帝君大人。赫烏莉娅并非死于衆魔神之手,而是死于祂的子民…死于地中之鹽的人類之手。”千岩軍話畢,大殿之上一瞬靜得可怖:“而活下來的人類,他們現在還在原地徘徊,極有可能…投奔歸離。”

“——不可,萬萬不可!帝君大人,這等背信棄義,連侍奉的神明都可輕易舍棄之人,怎可納作我歸離子民!?”很快,一位身着官服,鬓須花白的老臣站了出來,氣得滿面通紅:“這實在是,大逆不道,天理難容!”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依本仙看來,倒也并沒那麽嚴重。如今天災人禍,争鬥不止,赫烏莉娅退一隅固守确非良策,人類此舉,也實屬無奈。”大殿之上,化作人形的削月築陽真君輕撚短須,搖頭喟嘆:“那位神明,将自己與子民一同關在那不見天日之處,如今,只是無法支撐罷了。人類又有什麽錯呢?他們或許,只是想以此來換取投誠的機會。”

或許是壽命使然,長壽的仙人總是對短壽的人類抱有極大程度的理解和寬厚。削月所言不假,但更多臣民卻不以為意。顯然,身為人類,他們更了解同胞們的奸詐與殘忍:“呵,若依削月真君所言,終有一日,戰火滔天,縱是帝君,也難免不逮之時!若真遭此劫,吾等同袍不破釜沉舟,反倒卸甲先降,爾等也能颔首理解不成?”

“豈有此理?!赫烏莉娅所行又怎可與帝君同日而語?”面對人類的指摘,削月築陽的聲音嚴厲了些許,卻仍然保持着仙人的氣度:“帝君大人同歸終大人,夙興夜寐,進賢進能,以寬厚仁愛治于下, 以契約信義服毗鄰。吾等蒙恩至此,又怎可同鹽之魔神的子民們那般,做出那等背信棄義之事?”

“然!正是背信棄義!仙人可知所謂軍國之弊,五害之首:‘伺候得失,陰結敵人’!刺殺鹽之魔神者,乃奸僞悖德之人,可遠而不可親也!”更多的人類臣民站了出來,向摩拉克斯深深鞠躬:“帝君大人,萬望三思,萬望三思啊……!”

……

最終,摩拉克斯沒有給出肯定的回複。并非優柔寡斷,而是自己終究要與赫烏莉娅的子民見上一面,才能作出決定。大家想法都沒錯,甚至從魔神的角度來看,他也的确傾向于給這些走投無路之人一次機會——但人類對自己同族的擔心也并非毫無道理。甚至,這也是一種破壞契約。

想着這些事情,摩拉克斯快步回到內廷,卻沒有直奔寝殿。

如今,達達利亞返還至冬,他也就沒有必要把工作搬去寝殿去做。嚴格來說,無論是外朝還是內廷,都非以真材實料砌成的建築,而是摩拉克斯所造的洞天幻境。畢竟兩位魔神都不喜歡彰顯身份,也不樂于為了這種事情大興土木,因此,可以随心變幻的洞天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不過,眼下時局動蕩,這片洞天也固定成了方便二人工作和議事的樣子,很久沒再更變過。

……魔神戰争終究還是為歸離原帶來了影響。海燈一過,理應春種,大旱的陰影卻罩上了這片土地。徑流縮小、水位下降,就連歸終所造的蓄水機巧也不敵烈陽,難解春耕之急。

諸仙雖有呼風喚雨之能,但以元素力凝成的水,終究比不得純淨的自然之雨。墒情不足,下種困難,精于農耕的人們預見到了今年秋收的風險。或許正因如此,走投無路的人類才在這個節骨眼背棄了赫烏莉娅;但也正因如此,歸離集的人類才更不願,讓這些外來人分得本就不夠的食糧。

無論哪種想法,都有道理。

摩拉克斯将桌上的奏折攏好,正欲前往地中之鹽,與鹽之魔神的信徒一見,桌上的傳音機巧震動片刻,傳來了千岩将士的聲音:

“帝君大人,地中之鹽附近的千岩戰士傳來了最新消息:赫烏莉娅的子民們…‘扶老攜幼,牽衣頓足,哭嚎不止’…如今卻四散。我等上前詢問,原來他們并不打算進入歸離。至于那位弑神之人,我們沒能查到他的行蹤,似乎選擇了自我放逐…我們會繼續監視,确保那名狂徒…”

久久久久的沉默。

摩拉克斯輕聲以應,再無他話。再強大的魔神夜無法左右個體的命運,人類又何嘗不知,摩拉克斯是極重視契約的神明,棄主者難得善終?

可是這世間,又哪有一處能落得安生?

将此事從浮空卷軸上劃去,摩拉克斯略一蹙眉,很快确認了下一件公務,即刻動身了。

幹旱,接下來便是瘟疫,這是那名亡于達達利亞之手的死之魔神帶給璃月的詛咒。衆夜叉與千岩軍在璃月各處收集魔神殘渣,發現其中果然有着深淵力量的影響,而能夠處理這等危機的只有摩拉克斯。所以,祂必須要在下一輪戰鬥到來之前,将璃月大地上的餘毒清理幹淨。

前往雲來的途中,摩拉克斯閉目小憩,卻被一束銀光晃了一下。月色如洗,岩之魔神微微睜眼,見到自己拇指上的扳指,這才睹物思人,想起自己那位遠在羅剎的戀人。

并非思念不深,只是天災人禍之下,魔神能夠分給自己的小我實在少之又少。祂輕輕摩挲着那枚有些發黑的戒指,只片刻,便又清亮如新,仿佛青年的笑容。

不知你在羅剎過得如何?可有快樂?可有滿足?

可有…如我這般,哪怕一瞬的疲憊…或是思念?

機巧小車停在了雲來海岸。千岩軍們早已列陣以待,确保聚集在海岸邊的魔神碎片不向內陸散去半分。有人掀開了車簾,映入眼簾的不是疲憊地摩挲扳指的摩拉克斯,而是将一切覆于石盔之下,目視筆直,不動如山的岩王帝君。

摩拉克斯走向海岸,頭也不回:“——命衆夜叉作守護大陣,衆千岩軍退至三百米外,默念淨心咒,謹防邪祟侵體。另,時刻注意妖魔出沒。”

“可是,帝君大人…歸終大人特意說過,驅傩之儀固然強大,但短期內再施,恐怕會壓制世間本來的生機啊!”

“然。所以這次,我會另尋他策。”摩拉克斯說着,喚出一把碧色長槍,繞臂一側:“魔神殘渣,深淵詛咒,穢物一刻不除,歸離集的災厄便一刻不止。抓緊時間,不可耽誤。”

年輕的千岩戰士看着岩王帝君的背影,嘴唇顫動片刻,也只能默然久久,行千岩禮。

但摩拉克斯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忽地站定,回首看向單膝跪地的年輕戰士:

“嗯…之前是有和他說過,這個禮節,也該修改了。”

禮節?修改?和他說過?年輕戰士的疑問還有很多,但摩拉克斯再無回應。

趁月華映于諸海,神明緩緩登步于九天,将詛咒與殘渣喚于身前,揮動碧色鳶槍,槍尖指向自己劃定的外海。

死之魔神的碎片散溢着腐臭的味道,即使以歸終的淨化小瓶收納,也不能掩去太多。在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摩拉克斯的瞬間,無主的仇恨在終于尋到了錨點,深淵的力量更是強化了魔神的怨念,有深紫色的煙霧從瓶口溢出,一瞬便籠住了摩拉克斯。

海岸邊立刻傳來驚呼,但浮舍與心猿的命令很快喚回了戰士的意志:正如帝君先前所言,無論天上發生了什麽,他們都不可有半分松懈,要時刻保證邪魔意志不向內陸入侵。

然而,同先前在層岩的驅傩儀式不同,這一次,摩拉克斯并無若陀龍王的支撐,亦沒有詠唱繁複咒文的打算。神明的雙眸透過岩盔,由深棕變淺,變亮,菱形的瞳孔更是散出金色的光芒,似乎要将那片濃臭的紫霧灼燒,燃盡。

碧鳶發出清脆的啼鳴。但那并非真正的鳥類鳴叫,而是和璞鳶的槍尖以極快的速度披斬濃霧,摩擦發出的聲響。

一線碧光破霧而出,被撕裂的豁口之中,摩拉克斯保持着單臂揮槍的姿态,一雙金色的雙眼凝視着瓶中的魔神殘渣:

“——今後,不得逾越。”

濃霧在這一刻被殺意凍結。即使□□已經逝去,魔神的精神還是敗在了強大的威壓之下。再沒人能看清摩拉克斯的動作,只一眨眼,神明擡起的手已然落下,和璞鳶的槍尖迅捷一掃,定定地指向被風暴隔離着的暗之外海。

驀地,巨大的圓形法陣自摩拉克斯的腳下升起。神明立足于岩印之上,被金色的氣浪掀去白色的兜帽。皎月忽地黯然失輝,足以逆轉晝夜的強光自夜空中盛放,随之而來的,是難以計數的天星。

這一次,神明召喚的并非開天辟地的岩槍,而是無數顆小型隕石。在小天星觸到那些被瓶罐封存的魔神殘渣的瞬間,強烈的石化詛咒立刻覆蓋了瓶中的恨意,甚至将深淵的詛咒也一并掩去——盡管這份效能不會恒久,但足足數百年的石化,足以給未來争取時間了。

被無數道金色光芒洗禮,詛咒濃霧已然散盡,被石化的諸多機巧瓶也在失力地墜落。摩拉克斯槍尖一頓,一顆巨大的天星破空而出,終于将機巧小瓶砸落于,深埋于諸多岩槍之下。

那正是先前的人魚之魔神的墳墓,如今用來埋葬其他魔神,也正合适。

千岩戰士們目瞪口呆。老實說這同他們想的淨化之儀完全不同——雖然并無不妥,甚至稱得上幹脆利落,但帝君大人的行動中,似乎有着隐隐的怒氣。

怒為黎民?怒為蒼生?

“世間紛難,衆生皆苦……”

摩拉克斯慢慢收回手臂,看向被壓制于岩槍之下,由自己親手埋葬的諸神殘渣。良久,祂擡起頭,看向天空,看向皎月,亦或是透過諸海諸天,看向天空島的方向,看向坐卧于神座之上,無悲無喜地注視一切的神王。

雲來海上的波濤翻湧不止,神明之于天空,之于深海,身形渺小,如天地一粟。祂的眼神藏着說不出的情緒,似平靜,似憤怒,又似空無一物。

很快,邪魔被這股海上的異動引誘而來,陸地上的千岩軍和夜叉們開始了清剿戰鬥。摩拉克斯收起目光,再一瞥深海,就像早已看穿了什麽似的——是威脅,亦是警告。

深海之中,唯有自青墟浦而來的魔神默不作聲。祂透過海面,遙望着離去的岩之魔神,久久久久,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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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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