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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池夏和蘇奕暖同時關了電腦,肩并肩從公司大樓走了出去。
從今天開始,她們倆就正式成為了室友。
從畢業之後,池夏就在城北的那套小公寓裏住了将近半年。小公寓啥都好,又幹淨租金又便宜,唯一的缺點就是實在離市中心太遠了。
從那裏坐地鐵到公司,需要換乘三條線路,耗時一個半小時,對于八點打卡的上班時間來說,确實比較煎熬。
好在,現在和蘇奕暖合租的二居室離公司步行也只需要二十分鐘,省去了早上的通勤時間,能多睡一會懶覺,池夏每天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由此可見,早起确實是萬惡之源。
剛走出公司大門時,空氣中帶着一絲涼意,一陣微冷的風拂過臉頰,将幾片散落的白色花瓣帶到了池夏的肩頭。
她用食指和拇指将花瓣撚在眼前,觸摸着這片光滑的紋路,随後松開了手,任憑它跟着風的方向旋轉着飛走。
“不用擠地鐵的感覺真好。”她忍不住感嘆。
蘇奕暖笑了起來:“是啊,要是要我上了一天班還要在擁擠的車廂裏站一個小時,真是要了老命了。”
一句無意義的開場白,由此打開了一場對話。她們就這樣一邊聊着一邊向出租屋走去,腳步輕快又惬意。
蘇奕暖問:“你大學是在這邊讀的吧?那你老家在哪裏?遠嗎?”
池夏回答:“還挺遠的,坐飛機也要兩個小時,我都已經一年沒回去了。”
當然,路程遠是一個因素,不想回去又是另一個因素。
剛離開家鄉到這邊上學的時候,也體驗過一段時間思鄉之苦。那陣子,隔段時間就要刷訂票軟件,看看有沒有打折的飛機票,恨不得一個月回去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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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年紀逐漸增大,父母的期望早已不再是她能好好學習取得好成績,而是變成了一些更現實的,更加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
每次回家見到母親,三兩句寒暄之後,她便會開始那幾句招牌發言:“你表舅他們家的女兒前陣子考上編制了,噢喲真是羨慕不來哦,真有出息。”
“女孩子,還是要安分守己,別不學好學人家去外面闖蕩。畢業以後讓你爸在他廠裏給你找個閑職先做着,你一邊工作一邊準備考公。我是你媽,還能害你不成?”
“到時候啊,媽媽幫你物色個好老公,你生了孩子我給你帶。”
反反複複,如同不斷循環播放的唱片機,連AB面都不帶換的。
沒當這時,父親便會将報紙高高舉在眼前,遮住表情和眼神,試圖完全脫離出這場母親單方面主宰的戰局。
控制欲過強的母親和隐形的父親,池夏總覺得這樣的搭配常見到快要變成正常。但她卻在日漸一日中變得愈發反感。
所以她選擇逃離,畢業之後便留在了這裏,還找了個母親口中“不務正業”的工作。
沒有編制,不是國企,過年過節甚至都不發糧油。
想到這裏,池夏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看着它跳躍着滾向前方。
蘇奕暖若有所思地說:“我雖然是本地人還不是得在外面租房,每個禮拜還得回家一次,真羨慕你們。”
池夏尴尬地扯着嘴角。
聽說蘇奕暖父母家是在一個距離主城區很遠的鎮上,家裏還有個弟弟。雖然池夏對她的家庭背景不太了解,但或許也逃不過那些俗套的敘事。
但現下,她決定不去想這些,而是專注于晚飯吃什麽這個更加迫切的問題。
蘇奕暖建議:“要不我們自己做?小區門口不是有家超市嗎?去買點食材。”
池夏沉思片刻,問:“搬家的時候,你有帶鍋過來嗎?”
在短暫的沉默後,蘇奕暖回答:“我們還是點外賣吧。”
池夏點頭表示同意。
不知不覺,小區門口那塊高懸于正上方的“錦繡春城”四個大字便映入了池夏眼簾,而蘇奕暖則感嘆道:“同樣的地段,怎麽對面小區的房子就這麽貴呢?”
池夏跟随着蘇奕暖的眼神扭頭看去,只看到僅隔一條馬路,卻氣派了數倍不止的小區大門。
就連她這個外地人都知道這座按照別墅尺度進行規劃設計的高檔公寓是出了名的豪華。
“管家式物業,24小時地暖,唉,我有生之年能不能住這裏呢?”
蘇奕暖的語氣重帶着些憤慨和羨慕,池夏卻不以為然。
她覺得人不應該過多關注自己沒有的東西,而是珍惜自己有的東西。比如不出意外,她下個月就能拿到轉正工資了,終于能把堅持了五年的手機換掉了。
一想到這裏,她就覺得人生處處是希望。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閑話,走進電梯,走進家門,各自癱倒在沙發上點完外賣。
等外賣送到的時候,窗外的天色早已沉了下來。帶着灰調的藍色天空中,一抹暗紅在底部越沉越深。
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餐桌上快速吃完了外賣,池夏将垃圾整理好放在了家門口,打算明天早上下樓的時候一起帶下去。
蘇奕暖則坐在陽臺的躺椅上刷起了手機。
“你在看什麽?”晚飯後的時光總是悠閑且安寧,池夏走到她身邊,趴在欄杆上歪頭問。
蘇奕暖的語調懶洋洋的:“沒事做,刷會交友軟件。”
“你在用交友軟件?”
池夏此時的樣子确實可以稱得上一驚一乍,蘇奕暖卻不以為然:“是啊,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在用。更何況,我們公司不是也要出類似的app嗎?不得了解一下交友軟件市場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池夏将下巴抵在冰涼的不鏽鋼欄杆上,撅着嘴目視眼前這片逐漸下沉的夕陽。
好像,有點道理。
于是她問:“那你有什麽成果嗎?”
“沒有。”蘇奕暖搖了搖頭:“就算匹配了一百個,能聊十句以上的連一只手都沒有。喻總監其實沒說錯,‘選擇的數量,有時候反而會變成一個障礙’。”
在這個話題上,池夏沒有經驗,于是她歪着頭享受着溫柔的晚風。頭發滑過臉頰被拂到腦後,她突然想起了上午在會議上對喻寧澤的反駁。
再結合蘇奕暖的發言,池夏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既愚蠢又無知的巨大顯眼包。
想到這裏,她揉了揉腦袋,嘆了口氣。
不合時宜的鈴聲伴随着微微振動從上衣口袋裏傳來,池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熟悉的短號赫然顯示于眼前。
她接起電話,喊了聲:“媽。”
蘇奕暖立刻起身,頗有眼力見地回到了客廳。
幾乎是下一秒,母親那熟悉又尖銳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了過來:“小夏啊,你在幹嘛?晚飯吃了沒?”
“你在幹嘛”這四個字,對于情侶或者關系親密的好友之間可能是一種問候或思念,但要是從池夏的母親嘴裏說出來,更像是一種大招之前的鋪墊。
池夏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吃了,這麽晚打來有什麽事嗎?”
母親笑了笑,說:“你這話說的,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你都多久沒回家了,我和你爸都要忘記自己還有個女兒了。”
這不是重點。池夏摸了摸鬓角垂下來的頭發,把臉頰貼到了欄杆上。
俗話說吃飽了就容易犯困,此時皮膚傳來不鏽鋼冰涼的觸感,倒是讓她的大腦清醒了不少。
池夏沒有說話,母親倒是自顧自地繼續說着:“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工作,也沒個人照顧,我們多擔心啊......”
她不自覺地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不用繼續聽下去就知道接下來會說什麽,重複又單一的話題。她想母親後面一定會接那句,某某給你介紹了一個男孩子......
“你二姑有個朋友的兒子在你們那邊工作,年紀輕輕就當上小領導了,人也老實,有車有房,唯一的缺點就是矮了點......”
Bingo。
母親見池夏沒有立刻拒絕,立馬話鋒一轉:“但是沒事,你不也沒多高嘛。”
池夏皺了皺眉。如果一米六五不算高的話。
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拒絕母親的話,或者說,她不知道該換個什麽樣的說辭。
工作忙?想專注事業?沒心情?諸如此類的借口似乎已經用了上萬次,每次都是以被母親痛斥一頓收場。
好累,也好無聊。
她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客廳看着綜藝最新一集的蘇奕暖,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沒有辦法和母親哭訴今天在工作上遇到的糗事,因為說了她也不懂;她也不能分享和同事合租了房子所以省了一筆錢的喜悅,因為母親大概率只會潑冷水然後勸她不如回家工作。
電話那頭的人,比起親人,倒是比喻寧澤更像一個為了完全KPI不講人情味的上司。
可是她為什麽會在此刻想到喻寧澤,想到早晨會議上那雙盯着自己的冷峻雙眼?
池夏咳嗽了兩聲,說:“媽,我才剛畢業你就急着給我介紹對象幹什麽?我才剛轉正呢,公司把我分到了新的項目組,這段時間肯定很忙的。”
可母親卻說:“你以為好男人都等着給你挑嗎?好男人很搶手的!再說了,一個女孩子整天工作工作的,男人不喜歡的。工作随便做做就可以了,難道能做到棺材裏去?最後老了還是要有個依靠。”
從太陽穴那裏傳來鑽心的痛,似乎在大腦深處有一根神經崩地筆直。池夏将手指按在眼角,雙眼緊閉,試圖逃離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
最後,母親發出最後通牒:“好了不要說了,我等會把男孩子的微信推給你,你這周末找個時間和人家吃個飯,聽到沒有?”
池夏只好無奈應着:“哦。”
挂斷電話,她有種比跑了三公裏還要脫力的疲憊感。走進客廳打開冰箱,裏頭除了蘇奕暖放在上層的面膜之外空空蕩蕩。
她歪過頭,問:“我去趟超市買點零食飲料,你有什麽要我帶的嗎?”
蘇奕暖思考了片刻,說:“給我帶點酸奶和三明治吧,剛好明天當早飯。”
“行。”池夏說完便抄起玄關處的購物袋走出了門。
動作之利落,仿佛一個借口去買東西,實際上卻是和小三偷情的丈夫。
超市離小區不過幾步路程,走進大門後,池夏直奔零食區,仿佛是在發洩積壓已久的情緒一般将薯片一包又一包地扔進自己的購物車內。
黃瓜味、番茄味......購物車內的顏色似乎比她的過往人生更加姹紫嫣紅。她瞥了一眼,将手伸向了最底層的那抹藍色。
而在彎腰的一瞬間,手指傳來不屬于自己的溫度。
眼神順着飄了過去,只看見一雙白皙的手出現在視線之中。骨節分明的食指上,一個銀質的戒指格外矚目。
看起來也有些眼熟。
她擡起頭,果不其然看到了放在還在她腦海中游蕩的可怕身影。
和在公司裏的打扮不同,此時喻寧澤換上了一件寬松的灰色衛衣,劉海柔順地趴在額頭上,倒是增添了一絲少年氣息。
鼻梁上的黑色鏡框遮住了帶有侵略性的眼神,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多了一些鈍感。
若是池夏不認識他,肯定會被他帥氣的外表和這個裝扮下所展現出來的柔和氣息所蒙蔽,然後回家和蘇奕暖大講特講剛剛在超市裏看到一個超級大帥哥。
可她認識他,不僅認識,還被他怼了個啞口無言。所以她只能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該打個招呼呢?還是裝作沒看到。
裝作沒看到有點太假了,但是說什麽呢?“喻總監好巧啊,你也來買東西?”這不是廢話嗎?來超市不買東西難道來做市場調研嗎?
看着呆滞失神的池夏,對方倒是率先開口:“你還要嗎?”
和開會時截然不同的慵懶聲線擊中了她脆弱的神經,她觸電般縮回了手。
喻寧澤拿起那包藍色的薯片,眼神輕飄飄地略過池夏的臉,沒有多留下一個字,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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