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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管日升日落，潮漲潮汐，哪怕五天後隕石即将撞擊地球，研讨會也還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一點半準時召開。

雖然确實如喻寧澤要求的那般，池夏在十點之前把方案發到了他的郵箱裏，但哪怕只是回憶一下自己用混沌的思緒寫下的四頁A4紙，她都忍不住頭皮發麻。

自從昨晚問完ZE728後，池夏的腦袋便更加混亂了。說什麽“福利”，七夕節活動要這麽搞福利，難道給所有人都發錢嗎？

等等，所有人......

說到七夕，所有人腦海中首先浮現的肯定是恩恩愛愛的情侶模樣，與之相關的活動必然也是照着愛情的元素和方向展開。

但是那些沒有伴侶的用戶呢？

剛想到這裏，一陣急促而低沉的腳步聲便劃破了她的思緒，将氣氛一下子牽引至會議開始時應有的嚴肅之中。

池夏擡起頭，看到喻寧澤坐在會議桌的正中間，老王坐在他身邊低頭看着手機，似乎在回複什麽重要的信息。

過了一會，他終于擡起頭，環視了一圈在座的同事們，正色道：“是這樣，七夕呢是koi公測以來第一個比較大型的節日，想必大家肯定也非常重視......”

帶着中年人獨有的渾厚煙嗓在寬敞的會議室彌漫開來，雖然老王吐字清晰，邏輯順暢，但池夏一個字都沒能聽進去。

她隔三差五地擡眼觀察着喻寧澤的反應，在心裏默默祈禱自己交上去的那篇沒頭沒尾的策劃方案不至于讓他過于惱火。

而此時，他正拖着下巴，低頭看着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時而蹙眉，時而點頭，不知是在應和老王的發言，還是對自己看到的內容表示認可。

等老王結束了他頗為官方的發言後，按照以往的順序，應該輪到運營部。

可老李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喻寧澤便擡頭阻止了他的動作。

“你們部門交上來的方案我都已經看過了。”說完，他輕輕推開筆記本電腦，使其能夠将屏幕正對着老李：“可以解釋一下這是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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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夏順着老李前傾的脖頸望去，那有些反光的屏幕上顯示着的，正是自己的方案，就連那有些混亂的排版都頗為熟悉。

實在是昨天晚上太困了，不然她高低也得拿格式刷統一一下。

老李惡狠狠地瞪了池夏一眼，随後如川劇變臉般換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說：“喻總監你也知道，池夏她平時不是這種水平，可能是最近工作壓力有點大......”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喻寧澤用食指點了點桌面，眼神飛快地略過在場的每個人，并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做過多的停留：“你們要是想渾水摸魚，舒舒服服拿工資的話，建議可以調到其他項目組，我這裏不歡迎。”

此話一出，大家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過大聲。老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本來說些什麽，卻在看到喻寧澤如冰封的湖面般的臉龐後，只好作罷。

見無人發言，喻寧澤斬釘截鐵道：“這次七夕節活動暫定用葉希的方案。”

此話一出，會議室如同翻滾的油鍋一般發出細碎的響聲。

“葉希？她不是實習生嗎？這麽大的活動居然用她的方案？”

“她的方案是什麽？你們有誰看過嗎？”

“好像是舞會之類的，看過忘了。”

“喻總監選她該不會因為她是葉總的妹妹吧？”

而身為當事人的葉希則若無其事地靠在座位上，一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勝利者姿态。

池夏低着頭，攥緊了自己的衣擺，心中的不甘和委屈登時湧上心頭。

是，她承認自己交上去的那篇策劃确實登不上臺面，但她怎麽也想不到，葉希居然能得到喻寧澤的肯定。

葉希實習時期，老李給她安排的工作無非是社群維護這些不是太困難的工作，可她的策劃案，從專業度和完整度來說，都遠超于自身的水平。

說她內心陰暗也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池夏總覺得，這事肯定跟喻寧澤脫不了幹系。仗着男朋友的關系在職場橫行霸道，這樣的故事她也沒少聽。

底下的竊竊私語聲愈發讓人難以忽視，老王這才忍不住開口道：“你們有什麽意見現在可以提......”

場面迅速冷卻了下來。

他又說：“大家的方案我們也都看了，都可圈可點，不是說不好，只是小希的更加貼合koi的風格和主題。你們要是還有別的想法也都可以說出來，一起探讨嘛。”

即便他這麽說，也沒有人敢真的在會議上當衆表達自己的不滿。何況還有池夏之前的“前車之鑒”，誰又真的願意和喻總監硬碰硬。

流程繼續往下，其他部門的幾位經理按照既定的計劃大概發表了一些觀點後，研讨會便落下了帷幕。

喻寧澤說了句：“散會。”便起身往門口走去。

身邊的人群逐漸散開，蘇奕暖走到池夏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空蕩的會議室內只剩下池夏一個人仍坐在冰涼的椅子上。而喻寧澤那句“我這裏不歡迎”則如魔咒一般萦繞在她的心頭。

可是事情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明明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思考這次的方案了。

可這期間發生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比如無聊的相親，比如胡攪蠻纏的母親，又比如突然丢到她頭上的實習生。

她知道，找這些外部因素給自己開脫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也不能改變她在喻寧澤心中就是個既沒有實力，還自視甚高的混子印象。

但比起在大庭廣衆下被點名批評，池夏覺得，在喻寧澤心中偏差過大的錯誤印象更讓她難以接受。

她站起身，邁出腳步朝着他離開的方向跑去，不經意間帶起一片放在會議室門口的綠植上還未完全枯萎的樹葉，慢悠悠地晃蕩在空氣裏。

她跑過運營部，跑過設計部，跑過人聲鼎沸的茶水間，最後，終于在視線中找尋到了他的身影。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自信，池夏覺得喻寧澤并不是那種會把私心放在工作上的人，只要把自己真正想做的方案告訴他......

只要，再往前一步。

“喻總監。”在喻寧澤即将走進辦公室的前一秒，池夏喊住了他。

喻寧澤停下了腳步，他甚至沒有改變身體的傾向，只側過頭，眼神依舊如會議上那般冰冷。

池夏小跑兩步上前，氣喘籲籲地站在他面前，“喻總監現在有空嗎？關于七夕節的活動方案，我還有些事情想說。”

她看到他的嘴唇一張一合，蹦出一個極輕的音節：“說。”

池夏跟着喻寧澤走進了他的辦公室，等他坐定後，她才終于在漫長的深呼吸後開口。

“其實我剛剛想了想，雖然葉希的方案很好，各種外觀和道具也能給項目帶來不錯的收益，但是......”

喻寧澤翻看文件的手一頓，“但是？”

“但是歸根結底，還是面向有伴侶的玩家，如果是孤寡用戶的話，恐怕很難臨時找到人一起參加舞會活動。”

喻寧澤合上文件，擡眼注視着池夏：“那你的意思是？”

或許是午後的陽光過于晃眼，池夏只覺得臉頰莫名其妙地發燙，她別開眼，繼續說道：“我覺得可以在葉希的方案上，增加一個面向單身玩家的玩法，讓所有人都能在這次活動中領取到活動獎勵。”

說罷，只聽到一聲冷笑從前方傳來。喻寧澤靠在椅子上，擡起下巴俯視着池夏，問：“你所謂的新玩法，具體方案需要多少時間？”

“一周？”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那你有沒有想過，等你的策劃案出來之後，其他部門能不能趕上進度？”

池夏沉默了。說到底，這只是一個尚未成型的點子，具體的玩法是什麽，要如何實行，她都一頭霧水。

喻寧澤坐直了身子，方才還蒙着一層薄霧的眼神瞬間如鷹般淩厲，“作為運營部的一員，你要做的不僅僅是拿出活動規劃，也要協調與美術、開發、測試之間的合作，這些還需要我教你嗎？”

池夏瞬間啞口無言。她承認，自己确實沒想到這些。

“你一句增加玩法，等你的具體方案出來之後，難道要其他部門為了你加班加點嗎？”喻寧澤将原本握在手裏的筆随手扔在桌面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如果這就是你‘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那我無話可說。”

池夏從來沒有覺得空氣中的氣壓可以低到這種程度，即便她想反駁些什麽為自己正名，可想說的話到了喉嚨裏，卻如刀鋒般鋒利，最終咽了回去。

最後，哪怕夾雜着太多的不甘，她也只能憋出一句：“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沒考慮到這些。”

她低着頭，用盡全力将頭埋在陰影之下，好讓喻寧澤看不見她因為窩囊而流下的淚水。

而對方也不知是看到還是沒看到，只淡淡說了句：“沒其他事就回去工作吧。”

池夏應該是逃出喻寧澤辦公室的。

她沒有立刻回到運營部，而是躲在這一層的廁所裏，哭了很久很久。

她仰望着天花板，感受着自己胸口湧現出的複雜情緒，耷拉在身側的雙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麽，卻總是太過用力，最後只剩下一手的灰。

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不是嗎？可為何又變成了這樣。

池夏想，作為一個獨立的成年人，所謂的無力感大概就是源于這樣的時刻。

等情緒終于回複平靜之後，她突然很想找人說些什麽，說什麽都好，就是不想過于孤獨狼狽地滑過這場崩潰。

她登錄了koi，找到了她的線上好友，即便對方并沒有在線，也還是發去了消息。

夏天：“我覺得我好沒用，我好不容易想出一個還不錯的方案，結果被上司批的一無是處。”

夏天：“你說他是不是很讨厭我？會不會找個理由給我穿小鞋？”

就在這句話發出去的下一秒，她看到了ZE728游戲右下角的上線标識。

對方很快回複：“怎麽了？”

夏天：“實不相瞞，其實我之前就怼過一次他，後來的相處也挺不愉快的。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僞君子，你還記得嗎？”

ZE728：“......”

過了這麽多天，池夏覺得就算對方忘了也很正常，畢竟不是什麽太重要的事情，誰會把她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地記在心裏呢。

于是她提醒：“就是koi的研發總監啦，他今天把我罵了一頓，還采用了一個關系戶的方案，你說這算不算走後門？”

ZE728：“......”

夏天：“你鍵盤壞了？”

過了許久，ZE728再也沒有發來任何消息，池夏歪着頭放空了一會大腦，随後冒出了一個頗為瘋狂的念頭。

夏天：“你說我要不要辭職，趕在他給我穿小鞋之前留個全屍？”

ZE728：“不要！！！”

這次，他幾乎是秒回。

可是......池夏看着他後面跟着的一連串感嘆號陷入了困惑。

他怎麽看起來比自己還要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