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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喻寧澤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支着下巴,眼神既空洞又深沉。

窗外的陽光傾頭而下,在桌面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陰影。

他試圖理清在短短的一小時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以至于自己的腦袋就像一團被扔進了水池的海綿,不斷地下墜,腫脹地快要無法呼吸。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将剛剛被自己罵出辦公室的池夏,和每天同自己談天說地的夏天這兩個形象聯系在一起。

但其實也并不是完全無跡可尋。他們第一次匹配上的時候,定位都顯示于那家飯店,且距離近得離譜,要是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判斷出她是在座的其中一人吧。

更別提過于相似的語氣和幾乎雷同的煩惱......他早該想到的。

但如今說這些未免太事後諸葛亮,就算早就猜出來了又如何,他也只能和現在一樣,坐在原地發着呆罷了。

但至少,剛剛斥責她的時候,語氣可以稍微輕柔一些......

想到這裏,喻寧澤的雙手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腦袋,像被地心引力牢牢拉着一般,他的額頭垂直地落在桌面,發出一聲低沉的悶響。

而下一秒發出的刺耳開門聲更是如從天而降的閃電,将他原本脆弱的神經徹底擊垮。

喻寧澤擡起頭,試圖将滿腔的怒火都發洩在這位沒有禮貌的下屬身上,卻在看到葉璟賤兮兮的表情後洩了氣。

或許是相隔太遠,葉璟并沒能看清喻寧澤臉上過于明顯的沮喪,自顧自地調侃着:“聽說我們喻大總監今天開會的時候又點人了?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喻寧澤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然沒在第一時間看出他的異樣,但現在,葉璟可是實實在在地接收到了這個飽含殺意的眼神。

他扯了扯嘴角,佯裝關心地湊到喻寧澤跟前,問:“怎麽了,又有誰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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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寧澤推開了他靠得過近的臉,“滾,我現在沒空搭理你。”

“不是吧,我好心關心你,你怎麽恩将仇報啊?”

雖然葉璟的語氣懇切,表情生動,但喻寧澤只想在他臉上貼上大大的“戲精”二字。

但煩惱并不會因為旁人的打斷而憑空消失,反而像肆意生長的爬山虎一般,一不留神,就已經布滿了整片圍牆。

頭頂的中央空調依舊呼呼地往外吹着冷氣,可喻寧澤卻覺得悶熱地無法呼吸。他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而葉璟像個跟屁蟲一樣緊緊貼在他身後,一邊喋喋不休。

“我話都還沒說完你要去哪?你今天怎麽回事,一副誰欠了你八百萬似的。”

“你走那麽快幹嘛?對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嗎?我媽邀請你去家裏一起吃個飯。”

看着喻寧澤沉默的背影,葉璟的耐心似乎也終于被耗盡,他伸出手拉住了對方的手臂,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悅:“喻寧澤,我在跟你說話呢,你到底要去幹嘛?”

葉璟不自覺加重的音量和拉扯的動作引起了路過同事的側目,他只好松開手,頗為不自然地站在原地,雙手不知該懸于何處。

喻寧澤就事論事般回答:“去買咖啡。”

餘光裏瞥見方才無意間闖入視線裏的同事早已疾步離開,葉璟嘆了口氣,“你今天怎麽回事?下午的會很不順利?”

喻寧澤的語氣雖然輕飄飄的,但僵硬的面部肌肉還是暴露了他的心虛。

葉璟好歹也認識了他這麽多年,不可能看不出他的異樣。可他唯一感到困惑的是,究竟是什麽引得一向風平浪靜的喻寧澤如此魂不守舍。

硬問肯定是問不出什麽所以然的,葉璟這次學聰明了,沉默着同喻寧澤并肩走在狹長的走廊上,時不時別過眼觀察着對方的表情。

快要走到電梯口時,他冷不丁地來了句:“聽說你最終還是用了小希的方案?”

“嗯。”喻寧澤點了點頭。

“你之前不還義憤填膺地說什麽‘要從多方面考量’,怎麽?不考量了?”

在收到了喻寧澤的眼刀後,葉璟乖乖閉了嘴。

該說是湊巧還是不湊巧,當他們信步到電梯口時,上一班正徐徐下墜。但這也給了葉璟更多時間來揭開在他心中抓耳撓腮的秘密。

他開口試探道:“我覺得你啊,對小希還是有太多偏見。她雖然表面上咋咋呼呼的,其實心思還是很細膩的。這次的方案,絕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想法。”

“絕大部分?”喻寧澤很快抓到了葉璟話裏的瑕疵:“那還有一部分呢?”

葉璟套話不成反被将了一軍,別過頭對着空氣翻了個白眼。再回過頭時,已然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

“你這個人,怎麽老是這麽锱铢必較,怪不得公司裏的人都說你......”

“都說我什麽?”喻寧澤突然的開口吓得葉璟往後退了一步,他佯裝咳嗽着笑了一聲。

在聽到他的話時,不知為何,喻寧澤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夏天對他的評價:僞君子。

他承認,有時候在對待工作方面的事情上,自己确實嚴苛了一些,但他一向來都是就事論事,從來不會去針對某個人。

而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兩面三刀這種職場套路,他更是不屑一顧。

到底是什麽風聲讓池夏得出自己是僞君子這種毫無事實依據的結論呢?

喻寧澤看了一眼葉璟,朝他走近了兩步。而對方則像是一只面對着雄獅的小白兔一樣,畏畏縮縮地退到了牆角。

“我問你。”他平視着葉璟,語氣嚴肅:“其他同事都怎麽評價我的?”

葉璟被他的較真勁吓了一跳,連忙解釋:“不是,你這麽認真幹嘛?大家都是說着玩的,不是對你有意見啊!”

此時,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一位底層小員工,而喻寧澤才是頂天立地的大Boss。

可對方卻依舊咄咄逼人:“少廢話,你回答就行了。”

葉璟自認為是一個和善親切的好老板,平時從來不擺架子,和員工們相處地也很融洽,彼此之間沒有嫌隙,甚至還會互相傾訴煩惱。

但此刻,他必須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抛棄他的工友們以求自保,還是大義凜然地迎接喻寧澤冷酷的制裁。

他選擇了前者,“哎呀,我們兩個人總要一個人唱紅臉一個人唱白臉的嘛,我都明白的。員工們雖然對你的行事風格頗有微詞,但對你本人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頗有微詞?喻寧澤皺了皺眉。

僞君子這個詞語可不算頗為微詞,簡直就是人格污蔑。

“所以呢?”他挑眉問:“他們都說我什麽?”

見葉璟不答話,他又兀自補充了句:“僞君子?”

葉璟在聽到這個詞語後瞬間睜大了雙眼,“你哪裏聽來的?”

喻寧澤仰起頭,絕望地閉上了眼。

葉璟立刻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要是我是你的下屬,被你罵了一頓之後,指不定說出多難聽的話,僞君子都算是誇你了。”

喻寧澤朝着他尴尬地扯着嘴角,“我謝謝你。”

“不客氣。”葉璟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起來:“所以說啊,你以後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比如今天,你罵池夏的事情都傳遍整個公司了。”

喻寧澤立刻否認:“我沒罵她。”頂多算指責。

葉璟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是為了項目好,但池夏畢竟是新人,哪有人一進來就什麽都會的。你耐心一點,OK?”

喻寧澤看着眼前始終停留在一層的數字,伸出手瘋狂按動着下鍵。他從來沒有覺得,等待電梯居然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鬧,現在大家都說你是因為之前池夏在會議上怼你懷恨在心,對你形象多不好啊。”

電梯終于有了動靜,喻寧澤凝視着不斷變大的數字,感覺有無數只螞蟻在自己的背上沿S形路線攀爬着。

而葉璟依舊不知疲倦地說着:“雖然我覺得你應該不是這樣的人,但畢竟大家都是同事,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去和人家道個歉......”

“好了,別提她了。”這是喻寧澤今天第二次打斷葉璟的話。

此時,他寧願葉璟跟他講自家妹妹有多可愛,或者炫耀一下前幾天又收了什麽名畫,也好過談論池夏。

關于池夏的事情就如同解不開的九連環,又像是糾纏在一起的毛線,越是試圖理清,卻只剩下一手的冷汗和愈發迷茫的心。

至少現在,讓他先喝一口冰美式再說。

可葉璟自然不知道喻寧澤的心思,繼續苦口婆心道:“你別不聽啊,我好歹也比你大兩歲。這管理下屬就跟扯面條一樣,拉一下松一下。池夏人挺好的,又上進,我挺看好她......”

“行了。”

“我都不知道你老是針對人小姑娘幹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她有意思呢,當然我知道你肯定沒那個意思......”

“你他媽的能不能別提池夏了?我現在一想到她就煩!”

葉璟愣在原地,張着嘴不知該如何自處。這應該是他認識喻寧澤以來,從他嘴裏聽到過的最大分貝。

他看到喻寧澤白皙的皮膚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額頭滲出一層薄汗。一呼一吸間,似乎有什麽正在奮力追趕着他。

“叮——”就在他們兩人對視間,電梯到達的提示聲突然響起。喻寧澤嘆了口氣,擡腿将要邁進電梯,卻在轉過身的剎那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一張熟悉的,像是從葉璟臉上複制黏貼了表情的臉。

池夏正站在電梯裏,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兩位上司,手中的文件散了一地,如同晚秋時節的落葉,充斥着落幕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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